第二百三十七章 圣徒之威,满血斩杀!

    “你这和尚,终日口巴巴说什么,眼睁睁看什么?”

    在佛门好不容易挑选出一位大法师,天童寺圆悟禅师刚一登台,钱德洪的眼神,就“刺”了过去,攻擂道。

    圆悟禅师什么也没说,手里拨弄着念珠,双眼微阖,不说,也不看。

    这无声的反击。

    道不同,不相为谋。

    第一轮交锋,佛门圆悟禅师竟占到了优势。

    事关道统,就连众位大法师见状,也不禁心泛涟漪,露出喜色,而那些道行浅薄的佛门弟子,个个喜上眉梢。

    来自江南之地最大道观,朝天宫大真人张元,也没想到惊喜来的这么突然。

    三方论战。

    儒门作为攻擂者,只用闷头进攻即可。

    而佛门、道门就考虑更多了。

    守擂时。

    一方主守,一方掠阵。

    既然佛门表现不凡,为了和谐,也为了士气,主守方自然而然就落到了圆悟禅师头上,张元大真人在旁拾遗补漏即可。

    处于下风的儒教中人,高涨的气势一滞,但大宗师们却丝毫没有担忧之色。

    果不其然,圣人门徒的钱德洪对上圆悟禅师,再次开口道:“家族亲族还有何人?”

    进入第二轮交锋,圆悟禅师手上未停,但睁开了眼睛,答道:“尚有老母一人。”

    “可还健在否?”

    “不知健在否。”

    “还起念否?”

    钱德洪亮出了“刀”。

    这一下。

    佛门大法师、道门大真人集体变了颜色。

    儒家的“孝刀”。

    永远是把破防利器。

    对于“神仙可学不可学”议题,钱德洪根本没有在议题上纠缠,而是从人性出发。

    道门也好、佛门也罢,凡是信仰,皆求良善。

    神性、佛性,皆源于人性。

    如果失了人性,就不再是人,要是修佛、修道,修的连人都不是了,这神仙之学就成了妖魔之学。

    辩论将是立败。

    圆悟禅师停下拨弄念珠的手,沉着声调,从心答道:“不能不起。”

    “父母天性岂能断灭。你不能不起念,便是真性发现,虽终日呆坐,也是徒乱心曲,俗语云:‘父母本是在世佛,何须千里拜灵山’,羊羔尚知跪乳,乌鸦也知反哺,尔先为人,今已非人。”

    钱德洪的“刀”,毫不留情砍在“空门大开”的圆悟禅师心上。

    一边是虚无缥缈的佛,一边是十月怀胎,数十年未能谋面的生母,修禅是问心,圆悟禅师自问内心,佛、母,孰重?

    这一“刀”。

    砍中了圆悟禅师,也砍中了众多佛僧,就连几位大法师也为之心潮激荡。

    几十年如一日的参禅打坐,始终未能得见如来,父母生养之恩,又该作何回报?

    一句来世。

    能骗过他人,还能骗过自己的心吗?

    “多谢大宗师!”

    圆悟禅师认输。

    转身离开了擂台,脱下了袈裟,脱去了佛履,一袭白衣,赤脚往家乡的方向回去。

    还俗,归家。

    那几位动心动性的大法师,也放下了袈裟、佛履,向着人性方向而去。

    年轻的佛僧纷纷启程返乡。

    这次。

    锦衣卫没有出手阻拦,既非佛僧,离去也成自然。

    佛门守擂失败。

    全部的压力,顿时就来到了道门大真人张元身上,若是道门也败,道、佛两教一半的道观、寺庙,道士、僧人,道藏、经典就要毁灭、消失。

    人性的刀,杀死了佛门。

    但却杀不死道门,道士不仅能伺父母,还能娶妻生子。

    戒规戒律,较之佛门少了许多。

    “你可有妻儿老小?”钱德洪望向张元,发问道。

    张元毫不避讳,答道:“父母俱在,妻儿皆有。”

    他不相信,儒家同一把“刀”,还能杀佛门一次,再杀道门一次。

    “神仙之学可学吗?”钱德洪再问道。

    “可学!”

    这不仅是议题的道门立场,更是道门的立身之本,要是不可学,还当什么道士?

    “学之为何?”

    “得道成仙。”

    “道教之中可有成仙之法?”

    “自是有的。”

    “是什么?”

    “若乃性耽玄虚,情寡嗜好,不知荣华之可贵,非强力以自高,不见淫僻之可欲,非闲邪以自正;体至仁,含至静,超迹尘滓,栖真物表,向道结襟,以无为为事,近于仙道一也。其次希高敦古,曆意尚行,知荣华为浮寄,忽之而不顾,知声色能伐性,捐之而不取;剪阴贼,树阴德,惩忿欲,齐毁誉,处林岭,修清真。近于仙道二也。其次身居禄位之场,心有道德之乡,奉上以忠,临下以义;于己薄,于人厚,仁慈恭和,弘施博爱,外混嚣浊,内含澄清,潜行密修,好生恶死。近于仙道三也。其次潇洒华门,乐贫甘贱;抱经济之器泛若无,洞古今之学旷若虚;爵之不从,禄之不受,确乎以方外为尚,恬乎以摄生为务。近于仙道四也。其次秉明颖之姿,怀拔秀之节,奋忘机之旅,当锐巧之师,所攻无敌,一战而胜;然后静以安身,和以保神,精以致真。近于仙道五也。其次追悔既往,洗心自新,虽失之于壮齿,冀收之于晚节;以功补过,过落而功全;以正易邪,邪忘而正在;坎坷不能易其操,喧哗不能乱其情;唯精为微,积以诚著。近于仙道六也。其次至忠,至孝,至贞,至廉;按《真诰》之言,不待修学而自得;比干剖心而不死,惠风逆水而复生;伯夷、叔齐、曾参、孝己,人见其没,道之使存;如此之流,咸入仙格,谓之隐景潜化,死而不忘,此例自然。近于仙道七也。”张元高声道。

    不止是在回答钱德洪,更是在宣扬道法。

    钱德洪笑了,“七法,一让人不求荣华富贵,去掉邪恶,严于律己,诚心向道,顺应自然。

    二让人崇高信古,冷静对待毁誉,隐居山林,保持纯真天性。

    三让人虽居高位而淡泊,待人宽厚谦和,出淤泥而不染。

    四让人甘于贫贱,洞察古今,博学多闻而虚怀若谷,不受高官厚禄,寄情世外,修身养性。

    五让人怀仁爱之心,含宁静之情,平和以颐养精神,精诚以回归本性。

    六让人洗心革面,以功补过,从细微处做起,坚持不懈。

    七让人隐迹修行,潜移默化,至死不忘初衷。

    这些都让了,我还成仙干什么?”

    灵魂拷问。若是人人都无欲无求,谁会去烧香礼佛?

    学之有用?

    学至无用!

    张元大真人和道门中人还在思考,围观百姓先热闹起来,他们花钱费力,是为了求神仙庇佑的,现在“神仙”要让他们,什么也别想,什么也别求。

    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狗日的,退钱!

    ……

    儒教攻擂成功。

    佛门、道门守擂失败。

    遵照规定,三方辩论主事阁老的高拱,当着所有的人,拟了道毁去半数道门、佛门的奏疏。

    让儒释道三教大宗师、大法师、大真人都落了名姓,以作实证。

    随后,上禀了玉熙宫。

    这道灭道、灭佛奏疏。

    也成了第一道由寻回的传国玉玺加盖谕令全国的奏疏。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八个篆字,仿佛是上天的意志,死死地镇压住道门、佛门。

    敕令两京一十三省衙门,拆去地方一半道观、寺庙,焚去半数神像、金身,勒令半数道人、和尚还俗。

    由地方锦衣卫督察,凡是有违逆者,杀无赦。

    此旨一下,佛门、道门哀嚎遍野。

    天下要拆寺两千三百余所,还俗僧尼一百二十六万五百人,拆招提、兰若两万余所,收膏腴上田数千万亩,收奴婢十五万人,编籍给田赋民。

    天下要拆观九百余所,还俗道士二十万六千三百人,拆野社、淫祀九千余所,收膏腴上田上千万亩,收“仙奴”十二万人,编籍给田赋民。

    没错。

    佛寺中有奴婢,道观中有“仙奴”。

    私籍奴婢的出处基本是集市贩卖。

    贩卖又区分为自愿卖身为奴和劫掠贩卖。

    前者基本属于是家境破落、生活拮据、为了生活而甘愿卖身为奴者。

    后者基本属于是以倒卖良人为奴婢,这种行径是违反大明律的,朝廷是严令禁止的,但仍有良人屡被贩卖。

    而佛寺、道观获得奴婢(仙奴)的方式,有两种,一,是集市买卖,二,是达官显贵赠予。

    佛门、道门,虽是清净之地,但前者有女尼,后者有“女冠”。

    这些奴婢、仙奴,存在的原因之一,就是负责女僧人、女道人日常起居。

    尤其是上层有地位的女尼、女冠,不仅享受朝廷的供给,还有达官贵人的馈赠供养,生活豪奢,呼奴唤仆,俨然是“女儿国”里的统治者。

    此中多有龌蹉,道门大真人、佛门大法师为之掩面,而不愿再提。

    道门、佛门在辩论中丢的脸够多了,朝廷也没有再穷追猛打。

    至于从儒门士人流传出的传说,就不在朝廷管辖范围之内了。

    文人,多嘴碎。

    真正的道藏、经文,大都藏在大观、大寺中,锦衣卫“请”大真人、大法师传书回去,焚去道藏、佛藏。

    道藏九十八部,要焚去四十九部。

    佛藏五千四十八卷,要焚去两千五十四卷。

    锦衣卫,从大年初一就不得闲。

    第一场三方辩论以儒门速胜结束,而第二场的时间,由钦天监择良日,定为了正月十五,上元佳节。

    这是不打算让三教中人过个好节了!

    道门大真人、佛门大法师先后离去,儒门大宗师也去庆祝了,但今日以一敌二获得完胜的钱德洪,却留了下来,走向了高拱,道:

    “高相!”

    这一句称呼。

    让清场的六部官员齐刷刷侧目而视。

    这圣人门徒,不但嘴皮子很厉害,也很会做人啊。

    高拱的心坎被击中,露出了笑,道:“钱大宗师。”

    高拱有两位老师。

    李麟山、贾咏。

    李麟山是高拱入仕前的恩师,贾咏是高拱入仕后的恩师。

    李麟山以中宪大夫都察院右佥都御史还了乡,至今尚在。

    而贾咏,这位昔日嘉靖朝的内阁阁老,却在嘉靖二十六年时早早离世,葬于南坞之阳。

    李麟山、贾咏,都是儒教中人,曾经也都是儒家的中流砥柱,高拱,也算是儒教中人。

    钱德洪以儒家大宗师身份前来问候,高拱不能不给面子。

    “草民有一事,想请高相帮忙。”

    “钱大宗师但说无妨。”

    “请高相代为引见一下,我想见一见元辅。”

    “钱大宗师说笑了,您与龙溪先生(王畿)师出同门,同赴殿试、同年进士及弟,都曾是“王学教授师”,代圣人掌管门户,情同手足,元辅乃龙溪先生徒孙,也是您的徒孙,您想见元辅,传信过去,元辅就会马不停蹄来见您,又何须我的引见?”高拱打太极道。

    称呼,是受下了,但事,却没打算办。

    附近竖着耳朵听的六部官员,嘴角微微抽搐,不得不说,当今内阁和严嵩内阁,有个很大区别。

    严嵩内阁,因为有严世蕃在,是明着不要脸,而张居正内阁,阁老个个话说的好听,可底子不要脸。

    钱德洪别说传信给元辅,就是亲自到相府求见,八成也连门都进不去。

    圣上有心覆灭三教,元辅那“权利熏心”的,会避一切嫌。

    “我有恩师亲笔《瘗旅文》,想赠予高相。”钱德洪并不意外,直接开出了价码。

    恩师王阳明的多数著作,手札、亲笔,都在钱德洪手中,拿出一篇,还剩很多。

    高拱心中一动,眼睛跟着也亮了起来,《瘗旅文》是阳明先生谪居贵州龙场驿期间,目睹了吏目一家三口暴死异乡,他与吏目主仆素昧平生,但情有所通,心有所感之笔。

    这一篇祭文亲笔,价值不菲,是当之无愧的传家之宝。

    到底是“老先生”,手里的好东西就是多啊。

    “我正好也有事要去求见元辅,若是钱大宗师不嫌弃,就随我同行,大宗师,请与我同乘,弟子有学问请教。”高拱应了下来。

    邀请钱德洪上了自己的轿子,朝着相府方向而去。

    留下六部官员在清洗血迹……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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