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完房,回到自己值班室,范树林医生背靠椅子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啊~困死了。”
昨晚同学聚会,散场后又和曾经俩关系最好的同学单独开了个小场,本想小唠一下就各自回家,谁知其中一个忽然眼眶红了说起自己的情感不顺,自己和另一人就只能一边倾听一边帮着分析。
仨人聊到天快亮,弄得他现在值夜班很没精神。
范树林拉出办公桌最下层抽屉,揭开上面覆着的报纸,取出一本封面暴露的杂志。
看着看着,
嗯,
精神了。
“哆哆哆!”
敲门声响起。
“来了。”
范树林打开门,瞅见来人后就是一愣,然后他几乎是习惯性地移动视线,看向来人背后,果然,背着一个!
天杀的,这里只是医务室啊,不是市人民医院也不是省院。
“范哥,还是你值夜班啊,看来你的领导很重视培养你。”
“送去大医院,这里是校医务室!”
“别介啊,范哥你妙手回春、当世华佗,有个头疼脑热的,咱就肯定奔你来了。”
“你哪次送来的是头疼脑热。”
“他头被磕了,还发着烧呢。”
“治出了事,我负不了这个责任。”
“我范哥真是谦虚,虚怀若谷。”
范树林叹了口气,他知道自己拗不过眼前这家伙,毕竟前两次他都失败了,这次,他都有些懒得挣扎了。
“去隔壁。”
“要嘚。”
林书友被谭文彬放手术台上,范树林开始做伤口处理。
第一次他很惶恐,第二次他很忐忑,第三次也就是当下,他居然发现自己还挺平静。
主要是这家伙送来的俩人,都挺能扛的,那么重的伤,处理之后第二天就能明显回过气,三天后就能自己下地。
范树林:“咱们学校现在有几个帮派?”
谭文彬:“哟,这可不少呢,要不然哪能这么频繁地火拼。”
“那你们帮不行啊,老是有人受这么重的伤,动不动就送到医务室,别的帮就没人送来过。”
“因为它们没就医的必要了。”
“那还是你们帮狠啊。”
“那是,每次我们帮主带我们出征,都是奔着灭户口本去的。”
范树林笑了起来,他觉得自己开了一个很有趣的玩笑。
谭文彬也跟着笑了笑。
处理完伤口,谭文彬将林书友推入病房。
范树林过来挂点滴时,谭文彬拿出钱,放入范树林的白大褂,然后轻轻拍了拍。
“辛苦了,范哥。”
“有事,没事叫我。”
年轻的小医生每次收红包时,都会感到不安和局促,有些语无伦次。
等医生离开后,谭文彬仔细观察了一下林书友的状态,见其面色已呈现出红润,就放下心来靠在陪护椅上,闭上眼开始睡觉。
他做了一个梦,梦里自己站在河边,不断捡起石头打水漂,河边石头太多,丢不完,根本就丢不完。
也不知道丢了多久,谭文彬醒来了,扫了一眼病房墙壁上的挂钟,上午九点,自己其实也没睡多久。
床头柜上放着豆浆油条,有些冷了,但还能吃。
谭文彬知道这是范医生下班前送来的。
后头还放着一小袋枣,应该是他自个儿放值班室里的零食。
刚吃完早餐,谭文彬就看见林书友醒了,正侧过头来看着自己。
“对不起,我……”
“想尿尿了?”
谭文彬弯下腰,将床底下的痰盂拿了出来。
“不是,我是……”
“你这次伤得更重,恢复得却比上次还要快。”
林书友听到这话,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伸手去掀自己的病号服,同时尽力抬起自己的头往下看。
“哎哎哎,你等等,我给你把上。”
谭文彬再次端起痰盂。
“怎么可能,这脸谱,为什么完整了?”
谭文彬眉毛一挑,马上抓住了关键:“这脸谱是你自己弄破的?”
“嗯。”
“你干嘛要这么做?”
“我报了金陵的大学,就是想离家远一点。”
“和家里闹矛盾了?”
“也不算吧,只是和我师父有些意见不合,我爷爷还站我师父。”
“以前怎么没听你说过?”
“又不是断绝关系,寒假还是要回家的,就觉得没必要说。”
“哦。”
谭文彬拿起一颗枣,咬了一口,还挺甜。
“他们总觉得我长不大,想管我。
离家上大学时,我还特意当着师父和爷爷的面,把这脸谱给破了,放出话,我成年了,不用他们继续看管我了。
没想到这次还是得靠家里。”
谭文彬语重心长道:“就你这脑子,还是由家里人管管好,要不然到外面,容易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
“彬彬哥,还是你对我好。”
“乖,吃枣。”
“彬彬哥,昨晚我昏迷了后,好像听到你在为我哭泣。”
“嗯,我当时以为你死了,在给你号丧呢。”
“抱歉,让哥你伤心了。”
“伤心个屁,我就走个流程,你死了也就死了呗,多大点事。”
“哥,你说得对,为正道事业而死,死而无憾,是荣耀,你该为我高兴。”
“不至于不至于,那就有些变态了。”
“哥,下次再有这样的事,我们再一起,和你们一起除魔卫道,真好。”
“我记得你就算起乩了,也是能保留部分记忆和意识的吧?”
谭文彬可还记得上次学校操场上,他对自己的蛋下留情。
“不完整,但能记得一些,像迷迷糊糊做梦一样。”
“那你记得我拿针插你么?”
“记得,哥,你太厉害了,这招真有用!”
“额……”
“当时要是放童子大人离开了,那还怎么追那个余婆婆?对这种操弄人伦亲情的邪祟,就该不惜一切代价,把她弄死!
对了,哥,这种符针,你那里还有没有?”
“你想干嘛?”
“我知道这种符很珍贵,但我真想要一点,带回去给我师父和爷爷他们用。”
“阿友,你真的太孝顺了。”
“三根问路香燃尽后,我们就维系不了扶乩状态了,大人们也要走了。
有这种符针的话,相当于又多了一轮,能继续做很多事情,这对我们官将首来说,太重要了!”
“我明白了,但这个副作用很大,很容易把自己玩废。”
林书友诧异道:“什么东西没副作用,它既然有效果,那有副作用不是应该的么?”
“其实,是有些循序渐进,副作用没那么大的方式的。”
谭文彬记得小远哥那里原本准备了一整套的,但当时小远哥不在,自己能使的,就只有最粗糙简单的这一种方法。
“真的?”林书友激动地再次从床上坐起,因此牵扯到伤口,嘴角疼得一阵抽搐,“真的有么?”
“有的。”
“哥,你能不能教我?”
“你这也太抬举哥了。”
“是小远哥会?我……我以为小远哥会的,哥你也会的。”
“你这也太侮辱我小远哥了。”
“哥,你说我需要怎么做,才能让小远哥把那些方法教给我?”
“你只需站着别动,我远子哥自会帮你体验。”
“那怎么好意思!”
“客气了,应该的,应该的。”
“哥,你和小远哥,对我真的太好了,这么珍贵的东西,说教我就教我。”
“是你自个儿拿命换的。”
“是啊,这些东西,都是珍贵到值得拿命来换的啊。”
“喂,我指的是,会用在你身上。”
“不仅愿意教我,还愿意帮我亲身体验、演示?”
谭文彬终于忍不住了,站起身,伸手摸了摸林书友的额头,嘀咕道:
“已经退烧了呀,难道是脑子昨天磕坏了?”
谭文彬觉得,林书友有些在说胡话的感觉,不是不好交流,而是好交流到有些不真实。
自家远子哥把他当工具人,结果他自己居然写了篇《工具人的自我修养》,贴在寝室门口开始背诵。
其实,这是因为谭文彬入行时间比较短,而且他自入行时起,就有李追远不时给他丢一些书看。
他现在寝室书桌上还放着的《江湖志怪录》和《正道伏魔录》,随便往外一丢,那都是能引起同行眼睛发红拼了命疯抢的宝物。
简而言之,谭文彬其实是有些“何不食肉糜”了。
对传承年代并不是特别久远的宗门家族来说,想要将本门已有的传承继承下来就已很是不易,而想要将传承进一步研究、拓展、发散,那更是难上加难。
这不仅需要本门一代代人丁兴旺、时间沉淀,更需要门里忽然蹦出个天才,以极短的时间完全掌握现有传承后,将传承体系进一步拔高,打开上限。
这种天才,真的太稀有了。
看看阴家就知道了,一个自东汉起就传承至今的家族,两千年,也就出了一个阴长生。
换个角度来说,就是阴长生一个人的贡献,就让后世子孙啃了两千年的老本。
柳玉梅在见识到李追远的这种天赋后,不惜打破一切规矩,让李追远秦柳两家一肩挑。
就是因为这价值实在是太大了,哪怕是龙王家,也无法拒绝传承中出现一位阴长生的强大诱惑。
李追远本人也是入行时,就拥有了李三江家地下室的藏书。
入行一年后,就直接进了秦柳两家的门。
他自己也没察觉到,自己只是为了让工具人更好发挥,从而临时琢磨出的这些方法,对于人家而言,意味着什么。
在人家眼里,那真的是值得拿命去换的东西。
相当于一个新兴乡镇企业,其所生产出的产品,能被送到国家级实验室去进行分析、检验与升级,指引出未来新的发展方向。
这已经不是愿意为此付出多少代价的问题了,而是正常情况下,根本就不可能发生的事。
林书友也就恰好赶上了,李追远这边润生不在的这个空档期。
要不然,他在李追远这里的定位,就等同于同宿舍里,多出了一个看门的“门神”。
“彬彬哥,我很好,你帮我对小远哥求求情,只要他愿意教我,让我做什么都行,我可以加入你们,以后一起除魔卫道!”
“别,别,别!”
谭文彬马上摆手,严申道:
“咱俩班级里是好哥们儿,脱离班级后,你是你,我们是我们。”
别看林书友现在很憨朴,但这家伙只要开了脸,立刻就像变了个人一样,拽得跟二五八万似的。
这样的人,平时偶尔拿来用用还行,真让他整天在远子哥面前晃悠,谭文彬真担心远子哥会哪天直接清理门户,给他沉江喽。
到时候给他尸体上绑石头加重量的,估摸着还得是自己。
主要他是真不受控,最听话的时候恰恰还是最没用的时候。
“哥……”林书友咽了口唾沫,“哥,我要是带着这些方法回去,我师父我爷爷,吃年夜饭时都得请我坐主座!”
“这么夸张?”
“甚至族谱都得给我单开一页。”
“你是脑震荡了?”
“我说的是真的!”
“行行行,我晓得了,晓得了,看你状态挺好的,自己能下床尿尿么?”
“没事,我能自理的,已经缓过来了,家里这次帮我续了……”
“哦,对了,这次你肚子上脸谱补全了,家里也给你续命了,你说你家里人会不会马上来金陵,来这里找你?”
“应该……会吧。”
“提前告诉你,如果你家里人找来了,不准把我小远哥的事说出去,我小远哥怕麻烦。”
“好,我明白了。”
“那我就先走了,待会儿去给你把住院费先缴了,你出院时记得退一下。”
“谢谢哥。”
“退钱时,记得多数一遍,要面带笑容,数得开心点。”
“啊,好,我知道了。”
谭文彬走出病房,外头此时天气有些阴沉,已刮起了风,距离下雨应该也不远了。
他回头又看了一眼病房里的林书友。
自打小远哥明确说了,不会把林书友收入团队后,他其实就在刻意地控制自己的感情界限,不会随意蔓延。
这是一座围城。
小远哥想在团队里试验自己的感情以期能走出去,他则是把自己的感情从外面收进来。
因为那晚,面对郑海洋一家三口躺在自己面前,内心实在是太痛了。
相似的痛苦,他不想再来第二次,如果是团队里朝夕相处的伙伴,那是没办法的事,可团队外的人,只要我不倾注感情,那你死了就死了吧。
就跟以前跟着李大爷去坐斋一样,白事看多了,也就看淡了。
谭文彬刚去缴费窗预存了医疗费,腰间就传来“哔哔……哔哔……”的声音。
拿起自己传呼机一看,发现是商店里的电话号码。
谭文彬马上跑回学校,在商店门口,看见停着一辆警车。
站在车边的小周警官对他招了招手。
此时,商店附近的人很多,谭文彬就在众目睽睽之下上了警车,被警察给带走了。
学生们开始议论纷纷,猜测他到底犯了什么事。
正在收银的陆壹忍不住大声喊道:
“那位警察刚刚说了,只是喊我哥们儿去警局了解一下情况,我相信我哥们儿肯定是清白的!”
陆壹这么一说,大家更笃定那位同学真摊上事了。
谭文彬来到警局后,先来到自己亲爹的办公室,他本就不是嫌疑犯,只是来走个流程的,所以没什么约束。
“哟,谭警官,换办公室了啊,真是羡慕你啊,有个这么优秀的儿子。”
谭云龙放下茶杯,瞪了一眼站在他面前一脸洋洋得意的孽子。
可偏偏,他又无法反驳,自己又的确是沾了儿子的光。
昨儿个刚开了庆功会,眼下,新的庆功会日期又在被提上日程了。
主要是几乎完整打掉了一整个拐卖儿童团伙,这么多罪犯,争相立功表现,生怕自己没说别人说了,因此可以得到大量的拐卖儿童信息,能使得很多被该团伙拐卖的儿童,重新回到自己的亲生父母身边。
这真的是一件大功德的事,估计用不了多久,找回骨肉的父母们,就会带着自己孩子来到局送锦旗甚至下跪认干爹感谢,到时候宣传口的同事相机快门都得按瘪下去,弹不上来。
可对于谭云龙来说,这就实在有些煎熬,因为他清楚真正帮了他们的人,不是自己,可自己偏偏还得坐在这儿受着。
他本就不是一个功利心很强的人,要不然当初下放到镇派出所时也不会甘之如饴,现如今,却得强行承受自我道德感的连番炙烤。
“把门关上。”
谭文彬立刻后退两步,指着亲爹道:“爸,关门可以,但你可别解皮带啊!”
谭云龙没说话。
“爸,这里可是警局,根据未成年人保护法……”
“你成年了。”
“根据《治安管理处罚法》……”
谭云龙自己站起身,将办公室门关闭。
“爸,我劝你冷静,要冷静,新官上任三把火,您也没必要先烧自己儿子啊,我看那小周警官就挺不错的。
那家伙就把警车停人流最多的地方,对我招手,我现在在学校里指不定被安上什么罪名呢。
你看,小周警官这种行为,就很值得批评教育,不利于保护举报人的隐私和声誉。”
听到这话,谭云龙差点被气笑了,他径直向谭文彬走来。
谭文彬摆开架势,说道:“爸,冷静,您儿子现在身上也是有功夫的,切磋起来真伤到你可不好。”
谭云龙举起手,对着谭文彬脑袋瓜子拍下来。
谭文彬自是不会真的和自家爹动手,只能抱着脑袋任亲爹拍打。
“你这次手脚怎么这么不干净?救个人还能被人家知道真名?”
谭云龙本想把自己儿子说成举报者的,可因为良良的话,直接把他儿子变成了直接参与的解救者。
“天呐,爸,这真不能怪我,是小远哥当时喊我‘彬彬哥’被那孩子听到了。”
“啪!啪!”
“长能耐了是吧,自己做事出了纰漏,还想把责任甩给小远?”
“我……”
谭文彬有口难辩,他是真记得那时候小远哥拿着一罐健力宝喝着,对自己说了句:“彬彬哥,你开心就好。”
然后,那孩子就开始喊自己“彬彬哥哥”了。
“事没做好,还不想担责任!”
谭文彬被追着满办公室跑,委屈地喊道:“爸,到底谁才是你亲儿子啊!”
“我倒是真想换换。”
听到这话,谭文彬一下子没忍住,笑出声来:
“噗……爸你脸可真大。”
下一拍,力道直接翻倍。
“哎哟,可不是嘛,你想让小远哥当你儿子,你也不问问人家小远哥愿不愿意要你这个爸。”
“啪!啪!”
“您儿子我都不敢想象有小远哥的那种脑子会是个什么画面,您到好,比我都能想,哈哈哈,哎哟!”
“啪啪啪啪啪!”
办公室里,终于平息下来,因为谭云龙打累了。
谭文彬坐在椅子上,虽然被打了这么多下,但这才哪儿到哪儿啊,就算是一年前的那个他,都只把这种程度当作开胃凉菜,更何况现在的自己,皮肉更紧实了。
“爸,您累了吧,来,我给您倒茶。”
谭文彬拿起身边的开水瓶倒起茶来。
谭云龙看到自己儿子拿热水瓶时,肩膀内收大臂夹紧的动作,马上问道:
“那些石头是你砸的?”
那个女人,是你杀的?
谭文彬神色自若地继续倒好茶,然后疑惑道:“啥石头,我可没砸人家窗户啊。”
谭云龙说道:“伪装得过于追求自然会显得刻意,在真正明眼人眼里,你刚刚已经给出答案了。”
“爸,你在说些什么呢。”
“正确的做法,是提前预判到对方会问你什么,然后做好心理建设,真当不是自己做的,那样的反应才更接近真实。”
“爸,您是打算去我们学校开一堂法制讲座?嘿,也不对啊,开讲座也不该讲这种题目啊。”
“比以前有点进步,至少懂强撑着,避免被诈唬出来。”
“谭警官,您高兴就好。”
谭云龙没再提这一茬,而是说道:“不管怎样,这次终究是大好事,你问问小远,他愿不愿意出来接受表彰。”
“不用问了,小远哥肯定不愿意。”
“那你呢?”
“我当然得紧跟我小远哥的步伐,功名利禄于我如浮云。”
“晚了,你待会儿就得走流程去了,这事你瞒不住了。”
“啊?”
“就算我再怎么尝试压低影响,局里本就有相对应的章程,奖状和通报学校,免不了的。”
“这么麻烦啊……”
“子贡赎人的道理,你该懂。”
谭文彬叹了口气。
“也挺好的,拿个奖状,通报学校表扬,对你未来发展有好处。”
“死倒也不认这奖状啊。”
“什么?”
“没,没什么,行吧,谭警官,我配合工作。”
“去吧。”
“哎。”
谭文彬走出办公室,被带去做笔录。
一切流程走完,他又被几位警察一起送回了学校,到商店门口后,当着周围师生的面,给他颁发了奖状,这是为帮其恢复名誉。
同时还有一笔奖金,装在信封里。
实际上流程走得没那么快,奖金得走程序审批,所以信封里塞的是报纸。
仪式走完后,谭文彬抱着奖状走进店里。
陆壹刚刚在地下室清理库存,先前的热闹没瞧见,这会儿刚上来,看见谭文彬回来了,惊喜道:“哥们儿,你放出来了!”
谭文彬:“是啊,哥们儿,多谢你替我照顾我爹娘。”
“额,我嘴瓢了,不是那意思,咦,这是啥,奖状?哦,厉害,你太牛了,我把它装个框,挂柜台上面吧。”
“别,你先帮我保管吧,低调。”
“好好,我懂,哥们儿还是你格局大。”
谭文彬拿着袋子,装了些吃的喝的,虽然没付钱,却也是在柜台里让陆壹做了清点。
随后他提着东西回到寝室,敲开宿管阿姨的门,进去和宿管阿姨聊了会儿天,说了些生活上的烦恼,外加自己对母亲的思念。
离开时,把吃的喝的都留下了。
回到自己寝室,见小远哥没回来,他就先去洗了个澡,换了身干净衣服,然后去了陆壹寝室。
作为这间寝室的土地公,他是有钥匙的。
给林书友收拾了两套换洗衣服加洗漱用品,用个盆装着,走出宿舍楼,又来到商店再拿了一批吃的喝的。
等再次过账时,陆壹疑惑道:“刚刚为什么不多拿点?”
“拿多少都得放阿姨桌上。”
“啥?”
“没啥,以后晚上你盘货晚归,宿舍门要是关了,就报我的名字。”
“新来的宿管阿姨你都混熟了?这速度可真够快的,昨晚她查房时,嗓门可大了,都说她脾气不好。”
“还行吧,她老公刚出轨了,最近心情差,过阵子就好了。”
“不是,这你都能知道?”
“嗯。”
“那你和你们辅导员,处得也很好吧?”
“还没来得及熟。”
军训他就没怎么参加,与上一任导员倒是一起吃过饭喝过酒,然后她就变成了死导。
“那你可得抓紧时间,我看你挺忙的,免不了要逃课请假,搞好关系后,方便批条子。”
“这个我倒是用不上……”
话说到一半,仔细想想,小远哥能随便逃课,反正有罗工罩着,自己要是跟着刷脸刷多了,给罗工留下负面印象,万一人项目不带自己了怎么办?
保险起见,还是得去拉一拉关系,这种东西,爹有娘有远子哥有,不如自己有。
“行吧,我会的,走了啊。”
知道小远哥在柳奶奶那儿,谭文彬就没急着过去,因为去了就得看见那俩正在接受特训的奋斗逼。
再次来到医务室,进入病房后,发现林书友正呼呼大睡,居然还打着鼾。
“恢复得这么好?”谭文彬摸了摸自己小腹,“要不,我也给自己纹一个?”
虽然知道自己纹了没什么实际作用,但能有心理作用啊。
谭文彬扭头看了一眼隔壁病床的帘子,伸手拉开,是个空床铺。
打了个呵欠,放下东西后,谭文彬就走出病房,下了楼。
他刚离开,楼梯口就出现了两道风尘仆仆的身影。
一位满头银发却精神矍铄,一位人到中年仍体格魁梧。
“师父,是他么?”
“他身上是有练过功夫的痕迹,灵觉也还可以,可说到底,还是有些普通了,不是他。”
“可惜,阿友死活不肯告诉我们,还口口声声说,为我们找寻到了大机缘,让我们准备好为他族谱单开一页。”
“阿友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太执拗,一根筋,这就容易被人骗和利用。”
“我观察过了,阿友身上近期有两次伤痕,这是被人两次拿来当枪使了。”
“哼,跟上他,我倒要看看,到底是谁,敢拿我们家孩子这般使唤,真当将军没脾气么?”
……
李追远这一觉一直睡到了下午,没办法,昨夜的消耗确实有些大。
起来后,他先去洗了个澡。
柳奶奶为自己新定制的衣服已经到了,他直接换上了。
餐食是扁豆饭,配一些咸菜,比较简单。
原因是刘姨现在,味觉嗅觉等这些都出现了紊乱,暂时不适合做菜。
这就导致柳奶奶家最近的生活水平,直线下降。
不过还好,自己吃饭时,阿璃就坐在旁边陪着自己,还给自己剥了一颗咸鸭蛋,算是加了两道菜。
因天气不好,李追远就没和阿璃去露台,而是来到书房,将那块象棋大小的白骨递给阿璃后,给阿璃讲起了昨晚发生的事。
阿璃手里握着白骨,抬着头,认真听着少年的讲述,眼睫毛不时闪动,是她给予少年的不断回应。
讲完后,李追远伸手,握住阿璃的手。
原本的鬼哭狼嚎,此时变成了窃窃私语。
柳玉梅说得没错,的确是欺软怕硬的一群渣滓。
走阴。
阿璃将李追远迎入自己内心。
同样的平房,同样的破损牌位。
不同的是,门槛外,除了原本的那处空地,四周,出现了一圈灰白色的雾。
在这迷雾中,可以看见鬼影重重以及“悉悉嗦嗦”的声响。
它们,都藏在这里头。
余婆婆已经不见了,但门槛外侧地上,还留有一盏白灯笼。
李追远将灯笼提起来,灯火自燃,散发出惨白阴森的光芒,而原本上头的诅咒之语,也已消失不见。
少年打着灯笼,环视四周,
开口问道:
“谁想当下一个?”
窃窃私语声忽一滞,过了许久,才重新恢复,却也不复先前密集。
等了许久也没见到谁主动走出迷雾。
李追远转过身,将白灯笼插入墙缝。
这灯笼得先留着,因为以后,自己得提着它,走入迷雾中,将躲藏在里头的东西提出来。
他现在之所以没这样,一是因为润生和阴萌的特训还没结束,自己身边少了两个帮手。
二是每一浪刚过去时,都会有一段平静期,供你喘息舔舐伤口。
而且因为自己的提前解答,等于提前交卷,留下了更长的休息时间。
新的一浪还没过来,自己现在就算提着灯笼进去抓一个出来,没有江水推动,它也出现不到自己面前。
这些玩意儿,一个个都藏得极深,要是那么好找,柳玉梅早就带着秦叔刘姨去把这些杂碎给清除掉了,哪可能放任他们到今天。
而自己之所以一找一个准,是因为自己利用了规则。
把它们列为题目后,它们就不得不来,算是以卫正道之名,公器私用。
它们,就是自己的题库。
只要自己继续一浪接着一浪“自选题”下去,它们会更加害怕,那些被自己走江路上碾碎的就彻底消失了,余下的那些怕是再也不敢靠过来恫吓骚扰了。
当然,这也可能因此引发出一个后果,那就是原本不屑用这种手段的强大死倒,兴许会借用这一方式,来寻自己这位秦柳两家的共同传人复仇。
那其实也无所谓,到时候自己接着就是。
至少现在,阿璃的耳边,清静多了。
结束走阴,回归现实。
李追远和阿璃走上三楼,来到供奉牌位的地方。
正式走江,过了第一浪,那自己就来拜拜吧。
可当少年正要行礼时,就看见阿璃已经把中间的两个牌位取了下来。
“阿璃,先放下来,等我不在时,你再拿。”
阿璃把牌位又放了回去。
李追远行礼,礼毕后,他走出房间,在门口等了一会儿,阿璃走出来,怀里抱着俩牌位。
回到楼下书房,阿璃坐下来,将白骨放在画桌上,看向李追远。
“送给你的,你来设计。”
阿璃摇摇头。
“你打算做了送给我?”
女孩点头。
“既然是送给我,那肯定也是由你来设计。”
阿璃拿起笔,开始画起了设计图。
李追远看向书桌其它角落,最边缘位置,有一张长画卷,背景已经画好,是阿璃先前“门槛外”的景色。
从结构布局上来看,阿璃想画的,应该是那日贴近门槛站着的余婆婆。
画桌中间位置,则有一块小孩巴掌大小的方印原材料,旁边放着刻刀和图纸。
将图纸拿起来,李追远看见了这块印章的未来模样,下四方、上腾龙,虽然小巧,却极具威严。
只不过,印章上的字,并未画出,应该是阿璃还没决定好。
自己说的每句话每件事,都被女孩记在心底,她真的在做。
而且看得出,她很投入也很沉浸,只不过以前是为了逃避,现在则是在享受这份专注与静谧。
就在李追远愣神的功夫,阿璃将新画的图纸递给自己。
“这么快?”
低头一看,画纸上,是一枚骨戒。
只需将中间打空,再做一下边缘打薄,尽可能地维持其本态,所以设计起来,并不复杂。
李追远看了看画又看了看自己的手指,想象着这枚骨戒戴在自己指间的感觉。
心底,还真升腾起了一股期待。
这块骨头是烧成灰的余婆婆所留下的唯一遗落,拥有增幅精神的能力,戴上它后,自己再使用慑术时,效果会更明显。
阿璃走到画桌边角,将放在边上的那幅已画出背景的长画卷给卷起来,丢入旁边的垃圾桶。
她原先想用这幅未完成的画,当作少年正式走江后的第一头死倒的记录。
可现在,在听完少年的讲述后,她有了更好的画面。
少年左手端着黑色跳动的水,右手升腾业火,余婆婆像条狗一样跪伏在少年面前,等待其最后的终结。
女孩伸手摸了摸那两块刚拿下来的牌位,她要用它们,做出一个大大的画框本。
他以后每解决一头死倒,她就画一幅画,然后将画收录其中,等画画完了,他也就走江成功了。
就是,画卷很长,画框本也就必须要做得很大,用料也就非常多,不过,家里的这一批牌位全用上,应该勉强够了。
李追远万万没想到,他捡起白骨时还想着送给阿璃当手工材料,为秦柳两家祖宗们减减负,结果却因为自己的关系,直接给两家祖宗们送了一拨团灭。
女孩回头,看着画桌上新的空白画卷,未完成的印章,刚设计好的骨戒,以及即将开始打造的画框本。
心里产生了一种由衷的满足。
李追远拉起窗帘,打开落地窗。
院子角落里,堆着草席,草席下面,其实是一口血红色的棺材。
润生现在,就躺在这口棺材里。
这也就意味着,上次秦叔回来时,带的,可不仅仅是棺材钉,他是把那尊大凶之物的老窝,一并端过来了。
隔着挺远,就能听到润生痛苦的闷哼声,显然在里头正承受着极为可怕的折磨与锤炼。
可等李追远靠近时,闷哼声反而消失了。
再走近一点,听到了几声清脆的敲击。
像是润生在憨憨地笑。
“润生哥,加油,我等着你呢。”
“咚咚!”
两声连续的敲击表示回应。
秦叔问道:“小远,你说这里长什么合适,丝瓜怎么样?”
“不是种花么?”
“你柳奶奶说种花华而不实,不如种点蔬菜,这样日子过得才踏实,有奔头。”
秦叔还是第一次,从主母嘴里听到用“踏实”来形容日子,但有奔头,他是能从主母脸上瞧出来的。
李追远:“自己种的蔬菜,肯定更好吃,像是以前在太爷家时种的菜。”
“现在家里的咸菜快断顿了,你让老太太喝清粥清清胃可以,但老太太可吃不惯外头的咸菜。”
刘姨的声音传来,她站在院子另一个角落,面前是一口腌菜缸,只不过这次里头放着的不是雪里蕻,而是阴萌。
阴萌闭着眼,只露出头,周身全是黑紫色的液体,里面似乎还有毒虫在爬行。
虽然环境埋汰了点,但可以瞧出来,阴萌皮肤更白了,整个人也更有精神了,像是刚剥了壳的鸡蛋。
李追远第一次知道,原来毒,还能用来美颜。
反倒是边上站着的刘姨,憔悴了、瘦了,就连原本亮丽的秀发,也开始分叉且略微泛黄。
李追远原本想走到阴萌面前,也对她说一句加油,但看她容光焕发的模样,再对比刘姨的样子,只能对刘姨道:
“刘姨,你辛苦了。”
刘姨指了指阴萌说道:“这丫头,是有一股子狠劲儿和天赋的,就是有点费老师。”
“我来啦!”
谭文彬的声音从外面响起,热情地和大家打着招呼。
然后,他发现院子里站着的三人,没有一个在看自己,而是看向自己身后。
他也就回过头看去,看见外面小路上,有一个老人和一个中年人,步履稳健,如山岳徐来,带来莫大的意境之势。
中年人面带倨傲,老年人不怒自威。
他们缓步而来。
先看见了站在腌菜缸边,正撑起皮筋束起头发的女人;
又看见了站在花架下方,在将两边袖口卷起来的男人。
随即,
中年人神色变得木讷憨厚,老年人身形佝偻下去。
他们经过院门时并未停步,反而加快了脚步,继续向前走去。
他们,
纯属路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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