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第30章想4

    还能怎么办?还能怎么办?!

    蒋时延深吸一口气, 直起身来。

    唐漾看他黑脸的样子, 有点想笑。出于给某人面子的考虑, 她只是唇角抽搐了两下, 然后把手机递给他, 去开门。

    方才唐漾给他虚念了一个名字,蒋时延没听清。

    他把电话放到耳边,冯蔚然邀功的声音立马从里面传出来:“才想起你还没吃饭, 我给你们把饭叫好了放在护士台, ”冯蔚然调子弯来绕去,有颜色道,“你们要是中途累了或者——”

    蒋时延铁青着脸色挂断电话。

    门口。

    护士把手里的东西递给唐漾:“我换班看到这饭放在护士台没人拿, 写的是蒋时延的名字,这天冷得快, 我就给你们送过来了。”

    “麻烦你了。”唐漾礼貌道谢。

    “不用, ”护士道, “有什么按铃就行。”

    唐漾倚在门边和护士聊了两句,关门进来。

    “没想到冯蔚然也给你点了粥, 我给你放到小冰箱里,明早用微波炉热一下就能吃了,”唐漾把餐盒挨个拿出来放进去,又习惯性把塑料袋折成方块扔到垃圾桶,这才问,“对了,你刚刚要说什么, 喊个不停又不说话。”

    唐漾大概能猜出他想说什么,所以揣着小心思提了这茬。

    漾漾都这么光明正大问出来了,自己还能说什么?

    蒋时延用勺子一下一下搅粥,越搅心里越不是滋味,“没什么,”他闷闷地答。

    甚至,还耍性子地用勺子重重跺了跺碗底。

    唐漾被他这个动作逗笑:“幼儿园毕业证还没拿到吧。”

    “幼儿园哪有什么毕业证,”蒋时延说着说着,手停了,“你说谁幼儿园。”

    唐漾扯张餐巾纸递给他,眨着眼睛笑:“你看我在看谁。”

    所以我还应该荣幸吗?诶……等等。

    蒋时延不动声色把勺子从碗里拿出来,同样微笑着看唐漾。

    唐漾心里警觉:“你要做什么?”

    “幼儿园小朋友可不会好好吃饭,”蒋时延噙着笑意,一字一顿地给唐漾讲道理,“你得用勺子舀着喂我。”

    这人一脸荡漾又欠扁。

    唐漾耳根烫了烫,学他笑着,一字一字反问:“要不要我用嘴喂你啊。”

    蒋时延“好”字差点出口,心里奔跑着一万个举着“我愿意”的小人。

    可瞧着唐大人笑里藏的小刀子,蒋小朋友清了一下嗓子,怂怂地拿起了自己的小勺子。

    ————

    前后各种折腾。

    蒋时延吃完饭,差不多快八点。

    唐漾询问过医生,然后在护工帮助下把蒋时延放到轮椅上,推他到楼下去散步。

    急诊大楼有四层,电梯却人满为患,楼梯是角度极小的斜坡,唐漾推着蒋时延一圈一停地下楼。

    “我觉得你可以s霍金。”唐漾说,“体验一下身体饱受禁锢,思想一骑绝尘的快感。”

    蒋时延回头问她:“你觉得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唐漾比轮椅上的蒋时延高不了多少,她花一秒想明白这点,很有民主精神地征求意见,“想我先放左手还是右手。”

    蒋时延指着窗外:“我说今晚天气,灰蒙蒙的,也没有云,一两颗星星隐没在树梢间,就像……”

    唐漾失笑挠了一下他的耳垂。

    蒋大佬靠自己的诗情画意成功避免一起医疗事故的发生,内心不禁一阵得意。

    两人说笑间,下到一楼,两个行色匆匆的人从侧边撞上蒋时延。

    见到唐漾,陈张刚问:“唐处你看到陈强了吗?”

    “没,怎么了……”

    唐漾话还没说完,陈张刚扭头就走。

    蒋时延脸色有些复杂:“这人挺……”

    不太好形容。

    唐漾明白他的感觉:“中午几个同事帮他把陈强送楼下,他也没句谢,支行那申行长在他家撕餐巾纸撕了两格都被瞪了一眼,款还没贷下来一直问坏账,”唐漾回忆道,“很奇怪的是,他挂在墙上那幅毛笔字写得挺好,就是内容稍微偏激了些。”

    “棱角被磨了一半的市井愤青。”蒋时延概括得很准确。

    唐漾想想也是,张志兰母子在邻里属于小众、被议论,陈张刚一家也是,所以两家关系稍近。

    但唐漾对陈张刚一家没什么了解,所以评价仅限于事实。

    晚饭后的医院花园非常热闹,孩童的笑声、大人的谈论以及轮椅轧在青石路面的声音构成多分贝交响乐。

    夜色好似为楼房和灌木蒙了层薄边。

    唐漾和蒋时延还没出楼时,就看到一个角落围满了人。

    出去后,两人都没声音。

    唐漾中午才见过一次的消防员再次出现,在楼下铺开绿色的软垫。

    四楼天台,一个高位截瘫的独臂青年坐在轮椅上,转着轮子缓缓朝边缘靠近。

    唐漾见陈强之前,以为货车司机都是五大三粗,见到陈强,才知道有文质彬彬这个选项。

    此刻,陈强取掉了长期戴着的黑框眼镜,他大概半眯着眼,也大概没眯,周围“有人跳楼”的喧哗好似不是在说他,他以一种极为平静而果决的态度,转着轮椅接近天台边缘。

    三米,两米,一米……

    四楼楼顶分楼顶平台和和稍高一点的天台,陈强在天台,消防员登到了楼顶平台,但不敢贸然前去。

    “陈强!”带着哭腔的女人吼声从天台入口传来。

    “陈强!”“强子!”

    消防员给她递了喇叭,一声声恸哭撞着夜色放大。

    “你回头看看妈妈,你回来……”

    大抵是妈妈喊的“妈妈”太熟悉,陈强手顿在原处,然后,慢慢地把轮椅转向后面。

    陈妈妈被消防员拉住,眼泪和鼻涕一起出来:“陈强你回来,乖,你先回来,楼顶风大……”

    风吹得衣摆扑扑簌簌。

    “回来?”陈强宛如听到不好笑的笑话,他僵硬地牵了一下唇角,“回来好让你们接着救我?救一个废人?”

    陈妈妈不知道儿子在说什么话:“我们怎么可以不救,爸妈就你一个孩子!”

    “你们应该多看点书,了解一下理性经济人。”陈强淡淡道,“第一次不救我,你们有一套房子,一个商铺,一份天价赔偿合同和一笔养老储蓄,第一次救我,你们欠了一屁股债,还有了一个花医药费和烧钱一样的拖油瓶儿子。”

    “你不是拖油瓶。”陈妈妈快要站不稳,靠陈张刚堪堪扶住,“陈强乖,你先回来……”

    “对,我不是拖油瓶,”陈强想到什么,又笑,“拖油瓶还是个瓶子,还能装东西,可我能做什么呢?”

    陈强说着,撑着拐杖、用假肢歪歪扭扭站起来:“你看,我没有腿。”

    陈张刚想趁儿子站起来的空档冲过去。

    陈强朝后面猛退一步,把自己和空气的距离缩为半米。

    陈张刚和一旁的消防员统统滞在原地。

    陈强再笑,举了举自己空荡荡的左边袖管:“我也没有手。”

    陈妈妈双手合十举过头顶:“你是好孩子,爸妈的好孩子,爸妈做一切都是为了你,妈妈知道治烧伤很痛,你坚强一点,坚持一下不要怕,我们忍忍就过去了,真的忍一忍。”

    楼下,唐漾和蒋时延站在警戒线边缘。

    周遭的喧嚣早已沉寂,楼上陈妈妈每个哽咽的音节都好似随风灌到耳里。

    唐漾紧张得手心起汗,蒋时延反手轻轻握住她的手。

    陈强似乎动容了些,他把拐杖放到了轮椅上,自己站在轮椅后面,轮椅后面是没有阻拦的边缘。

    陈妈妈蹲在地上,一小步一小步试探着挪过去:“爸妈这辈子就你一个孩子,妈妈喜欢孩子。”

    三米,两米,一米。

    陈妈妈说:“妈妈贪心,你让妈妈做妈妈的时间久一点,你行行好,成全妈妈。”

    陈强望着妈妈,继续笑:“我想自私一点。”

    受够了残缺,受够了破败,受够了日复一日。

    所以自私地,想让你们,好过一点。

    就一点点……

    陈妈妈忍恸劝:“你不要自私,乖,你先回来……”

    陈强把轮椅朝前推,整个人蹒跚着朝后。

    陈妈妈说:“乖……”

    陈强脚离开天台棱,整个人如断翅的飞鸟直直坠下去。

    楼上,陈妈妈当场昏厥。

    楼下,消防员在电光火石间判断好落点,迅速冲向软垫。

    唐漾和蒋时延就看着陈强以背朝地的姿势,直直跌进面前的软垫。

    一声闷响,宛如解脱的蛩音。

    陈强着垫后,医生护士迅速围上去,有脑震荡但没见血,他们飞快检查,核对着各项体征把陈强推进急诊楼。

    “没死没死,真没意思。”

    “上次那个更没意思,跳都没跳。”

    “之前不还有一个,自己站上去,然后怕到死自己打电话叫消防员来救。”

    “……”

    吃瓜群众们你一言我一语,猢狲状散开。

    唐漾杵在原地,脑海里一遍遍闪着陈强坠落那一幕,小指不自知地颤。

    蒋时延没说话也没动。

    他很轻很轻地将她的手握住,松开,再握住,再松开。

    以这样的动作安抚她,告诉她,自己在。

    后脑勺有脑干,承包呼吸心跳所有所有的生命中枢。

    到底有多决绝,他才能笑着,用背朝地面的姿态跳下。

    他的体温通过皮肤传进手背,唐漾心跳和情绪逐渐平缓下来。

    夜色如浸,她垂着眼帘,徐徐推着蒋时延朝回走。

    “我很小的时候,我妈学校有个老师就是跳楼走的,那老师第一次被人劝下了,第二次还是跳成了,”唐漾说,“我特别不理解,为什么都被人劝下了第二次还会站上去。”

    “我妈那时候就告诉我,不以外物为转移的自杀就和贪欲一样,一旦有了苗头,就会和疯草一样滋长,到最后整个人无法控制也无法承受。”

    路灯昏暗,以瘦瘠的光柱撑开天与地。

    唐漾和蒋时延进楼的身影在空旷里微如小点。

    唐漾没说话,蒋时延也没说话。

    安静中,唐漾心里乱成一团。

    为什么有人想救救不了,就像闵木闵林以身殉志的父亲,为什么有人寻死寻不得,譬如刚刚……

    回病房,唐漾先把蒋时延推进去,转身合门。

    “咔哒。”

    感应灯亮。

    “你说活着是为了什么?”唐漾忽然问。

    问出来之后,唐漾大概也觉得这问题很空、很像十**岁看天气都在看情绪的敏感小姑娘,她讪讪笑了笑,“有点超纲,我好像到了应该考虑中年危机的阶段,掉发啊,抗衰啊,升职啊,将来孩子的学区房啊……”

    “唐漾。”连名带姓,蒋时延很认真地唤她。

    “嗯?”唐漾偏头,想躲开他回望时分的深邃眼眸。

    蒋时延手覆上她搁在轮椅上的手。

    蒋时延一边给她驱着手上的寒意,一边以平稳的嗓音缓缓道:“你年龄不小了,我年龄也不小了,你有相亲恋爱结婚各种压力,我也有。你对我有好感,我对你有好感。”

    蒋时延说:“我们认识十五年,彼此了解,彼此扶持,彼此信任。”

    “我在想,”蒋时延顿了顿,“我们可不可以朝前迈一小步。”

    唐漾有过无数次心理准备,可真当蒋时延说出口时,她还是懵在了原地。

    蒋时延不急,他以沉静的眼神注视着她。

    “就一小步,”蒋时延说,“一旦发现任何不对,一旦谁有任何其他喜欢的人、对别人一见钟情或者任何特殊情况,我们就分开,大大方方祝福彼此。”

    “唐漾,”蒋时延第二次唤了她的名字,他望着她的茫然,她红热的脸颊,无比清晰又平缓道,“我想以更合理的姿态陪你经历。我不想在你敏感、难受的时候只是给你讲笑话或者送东西。”

    无数个无数个诸如方才的时刻。

    唐漾没出声。

    蒋时延没退缩也没含混,他拉着唐漾的手,轻轻把她带到自己身前,温柔而认真地望进她的眼睛。

    蒋时延说:“我想紧抱你。”

    作者有话要说:漾漾:我不要啦~~

    全文完(并!没!有!)~好了坐下我们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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