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神明而言。
庙宇便是其道场,亦是安身立命之所在。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甚至比神像本身还要来得重要。
因为神明居庙宇。
庙宇便是另一个洞天。
从外面看来,普普通通的一座庙。
可进了里面以后,却大到没边。
陈黄皮跟着那邪异几乎先后脚走进了这州城隍的庙宇之中。
首先看到的,便是一尊神明。
一尊无比巨大。
占据了他所有目光,周身有无穷无尽的香火环绕的神明。
那神明穿着一身大红官服。
头戴顶翅镶官帽。
虽然老者形象,可却不怒自威。
这是陈黄皮见过最为强大的神明。
“这就是宋玉章吗,他怎么比广目上神还要强?”
“不,他不如广目。”
黄铜油灯认真的道:“广目上神变成邪异,实际上是变弱了,而且它是正神,神力只恢复三成都比一般的劫还要厉害,它全盛时期应该和仙人差不多才对。”
广目上神来自大乾仙朝。
不是这区区修士化作的神明可以比拟的。
陈黄皮之所以觉得这宋玉章强大,只是因为他是州城隍,本质上和这许州城是融为一体的。
整个许州城有数千尊神明。
外加数百万百姓。
如此旺盛恐怖的人气,自然可以将其力量推到一个极为夸张的程度。
陈黄皮皱着眉没说话。
这宋玉章的强大,让他有些意外。
如果不算洞虚神剑。
以他的实力,恐怕还真斗不过这宋玉章。
“希望宋玉章是讲道理的。”
陈黄皮嘀咕道:“否则我只能继续剑行我的道理了。”
还好劫眼这段时间一直在修养。
不然还真没底气找宋家要钱。
想到这,陈黄皮心中安定了下来,便将目光放在了那邪异身上。
此时此刻。
那邪异已经走到了宋玉章面前。
后者缓缓睁开双目,声音恍若黄钟大吕一般在庙宇之中回响:“老夫宋玉章,见过钦差大人。”
“见过宋城隍。”
那邪异拱了拱手,淡漠的道:“我此来目的,宋城隍可曾知晓?”
“知晓如何,不知晓又如何?”
宋玉章的声音不冷不淡:“老夫活了八百七十四年,当年也是京城悍将,只可惜时过境迁,陛下忘了老夫的功劳,宋家也将老夫视作恶癣,老夫心有怨气,却无处发泄。”
“苦也,命也。”
钦差道:“陛下仁慈,会给你一个发泄的机会。”
“那劳请钦差大人替老夫谢过陛下。”
宋玉章淡淡道:“就说当年替他冲锋陷阵,开疆拓土的玉将军深表涕零,幡然醒悟,时至今日才知陛下如此厚爱于臣。”
钦差漠然道:“好,我自会一字不漏的禀报陛下。”
在暗处。
陈黄皮看着这一幕,惊讶的问道:“黄二,这宋玉章这样阴阳怪气,就不怕大康皇帝找宋家麻烦吗?”
黄铜油灯道:“若是有人对你有用,便是让其骂几句你会在意吗?”
“我当然会在意。”
“所以你不是大康皇帝。”
“可我是大乾仙朝的皇帝。”
陈黄皮说道:“大康不如大乾,皇帝之间亦有高下之分,若是有人骂我,我定要骂回去,有人要打我,那我也要打回去,我才不要受半点委屈。”
黄铜油灯惊讶的道:“那我之前向观主打你小报告的事……”
陈黄皮笑着道:“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我早就不放在心里了。”
“你心胸如此宽阔?”
“我心怀天下,怎会在意一时之得失。”
话音刚落。
那宋玉章突然道:“钦差大人,老夫还有一事不明。”
“是宋天罡之事?”
“正是。”
宋玉章冷冷道:“我那侄儿从小是老夫看着长大的,进取不足,守成有余,如今他死了,死在了十万大山里,此事难道就没有个说法不成?”
钦差冷漠的道:“说法自然是有的。”
说着,那钦差便拿出了一道圣旨。
“陛下口谕,宋天罡挪用赋税,罪大恶极,乃家贼也,且事发至今依旧逍遥法外,罪加一等,天能恕,朕不能恕。”
“宋玉章,睁大你的眼睛看清楚。”
钦差将那份圣旨甩给宋玉章,冷冷道:“陛下说了,宋天罡至今依然逍遥法外,至于他死在了十万大山里,更是子虚乌有,你空口无凭,若是传到陛下耳中,难道就不怕因言获罪不成?”
“臣明白了。”
宋玉章的脸色一下子灰败了下来。
宋家虽然强大,可大康终究是陛下做主。
之前他阴阳怪气,可话语里却也挑不出什么毛病。
而如今圣旨当面,要是敢说一个不字。
那便是顶撞陛下。
世家们虽然都知道,如今这大康内外如火如荼,恐怕要不了多少年就要起改朝换代之事。
可到底眼下还叫大康。
谁也不会在这个关头不给那位陛下的面子。
随后,钦差又拿出了一份圣旨。
这圣旨一出。宋玉章的神色便更加黯然。
这位钦差到许州城之时,京城宋家只晚了一盏茶的功夫,就传来了消息。
他的命运,已经被写在了这圣旨纸上。
甚至于,不用看他都知道圣旨上的每一个字,甚至还知道是宫中哪位执笔太监写的。
只是。
钦差却不管宋玉章知道不知道。
他来此只是为了宣旨,然后看着宋玉章开始修炼古法。
其他的事,他却完全不管的。
“宋玉章,陛下有口谕。”
“臣洗耳恭听。”
“朕知你心中有怨气,也不会忘记你当年为朕立下的功劳,宋家是宋家,你是你。”
此话一出。
宋玉章神色微变,这圣旨上的口谕,为何和自己知道的不一样?
陛下当真心里还念着自己的旧情不成?
钦差继续道:“你这些年为朕做事,朕心里是有数的,论迹不论心,宋家待你如何朕是不管的,朕与你到底是君臣一场。”
“朕便正大光明的告诉你,朕心里有火,朕要收拾宋家,可宋家根深蒂固,牵一发而动全身,朕不好去动宋家,便只能动你。”
“你要交代,朕给你一个交代。”
“你修古法化作邪异以后,便不要再叫什么宋玉章了,因为你的命以后就是朕的了,朕在养心殿里等你。”
“以后天下再无宋玉章,只有朕的玉将军。”
“玉将军,接旨吧。”
钦差冷漠的将圣旨递给满脸不可置信的宋玉章。
后者接过圣旨以后,逐字逐句的看了下去。
这一看,顿时让他老泪纵横。
因为这上面的字体飘逸,并非是那执笔太监所写,分明就是陛下的亲笔书。
“陛下仁慈,陛下仁慈啊……”
宋玉章面朝北方,当场跪下,三跪九叩的大拜道:“陛下不以臣卑贱,臣无以为报,时至今日,臣才知道陛下心里是有臣的。”
“宋家视臣如恶藓。”
“可在陛下眼里,臣这恶藓却是他的玉将军。”
宋玉章心中凄苦万分。
本以为陛下要让自己修古法,化作邪异,是要惩治自己。
可看这口谕里的意思,陛下分明是在给自己一个机会。
陛下手中有邪异听从其命令。
这事虽然是传言,可正所谓空穴来风。
眼下结合陛下口谕看来,此事应当是真的。
再一看那钦差。
宋玉章虽然看不出对方的深浅,可却笃定对方一定是邪异。
“五姓七望,不知陛下之恩,便有众多手段也不过是以卵击石。”
宋玉章对着那钦差行了一个大礼,便道:“陛下既然还有用得到臣的地方,臣自然要为陛下肝脑涂地,先前多有得罪,还请钦差大人莫要计较。”
钦差的语气缓和了下来,淡淡道:“玉将军何出此言,以后你我同为陛下效命,无需这般见外。”
“天要黑了,玉将军莫要耽误了时辰。”
“遵旨!”
宋玉章不再有半点犹豫,便闭上双目,运转起了古法。
作为宋家子弟。
宋玉章活了近千年,早就对古法烂熟于心。
只是从未修炼过。
立地成神以后,连肉身都没有了。
如今开始修炼古法,连经脉丹田都得用人气重新构造。
而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的陈黄皮和黄铜油灯,此时此刻已经彻底惊呆了。
陈黄皮低声道:“原来那些保持神智的邪异,都是那个大康皇帝搞出来的,这人究竟是怎么做到的,难道皇帝之间亦有高下之分不成?”
黄铜油灯道:“当然有,你看那宋玉章都感动的哭了,大康皇帝对他是真的好,若是换做我,我也要给大康皇帝卖命。”
“黄二,我才是豢主!”
陈黄皮生气的道:“那大康皇帝有什么好?我怎么没感觉到,我反而觉得他的话很虚伪,是专门说给这宋玉章听的。”
黄铜油灯怒道:“你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你放屁。”
陈黄皮大怒道:“我若是小人,我早就用豢狗经将你的心智都扭曲成向着我的,那大康皇帝肯定没安好心。”
“那你说,人到底哪没安好心了?”
“我不说。”
陈黄皮扭过头,不去看黄铜油灯。
他说不出来那大康皇帝究竟打的什么主意。
只是本能的觉得,对方的话说的太好听了。
好听到他这个同样做皇帝的说不出来。
可就在这时。
黄铜油灯突然愣了一下,然后纠结的说道:“等一下,这宋玉章可是许州城的州城隍,他要是化作了邪异,你还怎么问他要账?”
“好像是这么个道理。”
陈黄皮看向宋玉章。
只见那盘坐在庙宇中的巨大神明之体,此时周身出现了大片青黑色的瘢痕。
那些瘢痕处长出了许多的疙瘩。
疙瘩蠕动着,并且有毛发从中生长了出来。
并且气息也从浩瀚宏达,威严无比,变得越来越诡异,越来越恐怖。
连整个庙宇都被映照的恍若鬼蜮。
突然……
宋玉章猛地张开血盆大口。
那口中竟然浮现出了一张张人脸,并且有一道乌黑的烟雾从中喷涌而出,直接冲出了庙宇。
陈黄皮这时才发现。
许州城的天,正在以一种极快的速度变得漆黑。
就好像,被罩上了一口黑锅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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