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延壁握着毛笔,俯身在宣纸上作画。
花几摆着小罐颜料,红的朱砂,青的绿松,白的珍珠,全都由处玄亲手研磨,一样一样捧到师尊面前,供李延壁作画。
处玄双手端着洗墨缸,“小师弟已经消气了,那少年性命无忧。”
李延壁豪笔一挥,“苏长老养了个好女儿,当初这门婚事是他求着我,我才肯应,姓苏的小丫头哪配得上兰修?”
处玄若有所思道:“师弟貌美,苏师妹不及师弟一分。”
这话说得张狂至极,苏师颜可是七星楼认定的“修真界第一美人”。
李延壁却不觉得有什么问题,他搁下毛笔,一弹指,画卷的墨色瞬间干涸,“若是他生的容貌平平,我到放心。”
“师弟生的貌美不好么?”
处玄拿起他画完的笔,像伺候的童子一般,在洗墨缸里仔细清洗。
李延壁转身看他,三百岁分神期境界,容颜不老,俊美端正,双目如炬摄人,“处玄,你觉得兰修资质品行如何?”
处玄抬起头,笑笑说:“小师弟天性善良,活泼好动,资质……师弟年纪轻轻已是金丹初期,天资聪颖啊!”
李延壁神色不动望着他。
师徒之间一百多年,李延壁哪里不知道他在扯淡?
天性善良,天资聪颖,这些词跟李兰修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处玄略一沉吟说:“小师弟性烈如火,娇纵任性,但本性不坏,资质普普通通,无功无过。”
李延壁眼神洞若观火,“你说实话,我不怪你。”
处玄沉默一阵后说:“小师弟刁蛮、顽劣、市井混人一个,依靠师尊赏赐的丹药滋补才能到金丹期,至于灵根,师弟若不是师尊的儿子,恐怕进不了内门。”
“倒也不必这么直白。”李延壁表情难看,心里门清儿子是个废物是一回事,被徒弟当面说出是另一回事。
总归是自己的儿子,再废物也是心头肉。
他长呼吸一口气,“兰修若只是资质平平,也就罢了,可他是我儿子,却懈怠修行,为那苏家的丫头神魂颠倒,可见他——”
“没志气!”
这一点处玄早就发现了,重玄宗无人不知,李兰修是个毫无志气的蠢人。
身为李延壁的独子,可以资质平平,可以品行不端,但他不可以没志气。
普通凡人没有志气,庸庸碌碌一生无忧。
可大道无情,不进则退,修道者没有不畏生死求道的志气,在这条路上迟早沦为他人的踏脚石。
李延壁落座扶着额头,“我护不了他一生一世,若我殒命——”
“师尊。”处玄皱眉打断他,坚定地说:“师尊定能渡劫升仙。”
李延壁付之一笑,无奈道:“若是他容貌平平,还能这世间做个逍遥散修,可他长成这样,还没自保能力,岂不是任人欺凌。”
处玄嘴唇动了动,师尊说的委婉,道修有双修之术,魔修有炉鼎之道,那些不知廉耻荒淫的妖魔各有秘术,谁不想与个美人一起共登极乐?
“这便是我让他戴着面具的理由,以免居心不良的人惦记着他。”李延壁说罢闭目沉思。
处玄神色一变,眼神发虚,他呈出今日收到的玉简,“齐长老派人送来今年师门试炼的函件,每个峰十名弟子,由林真传统领前往沧溟界。”
李延壁没什么兴致,“此事你安排。”
百年前与魔宗一场血战,紫台峰优秀弟子全都折了,人才青黄不接,李延壁不屑与南院长老这种小人交易,于是紫台峰一代不如一代,时至今日能拿得出手的弟子唯有处玄。
所以,紫台峰选谁参加试炼都一样,处玄独身一人挑不起大梁,最终还是十二峰垫底。
不过是再丢一次老脸,再被昔日踩在脚下的同僚耻笑,李延壁已经麻木了。
处玄正要离去,道童进来恭敬道:“峰主,仙长,兰修公子来了。”
李延壁愁云密布的脸喜笑颜开,“去拿件狐裘给他,别冻着吾儿。”
李延壁的洞府在紫台峰的最深处,依着一处千年寒泉,洞府百丈之内走近寒气逼人,刺骨冰凉。
李兰修怕冷,除了来求李延壁纵容他使唤处玄,从不会靠近。
处玄坐下来等着瞧李兰修哭哭啼啼求师尊的模样。
李兰修肩膀披着狐裘大氅,走进门嘴唇微动,爹一时没法喊出口。
李延壁一把搂过来,“谁又欺负吾儿了?快跟爹说,爹给你做主。”
李兰修窝在温暖的怀抱,心里一热。
原书剧情里,李家父子以及背后的家族势力,都是楚越升级之路的“新手礼包”。
按照原身的故事,今日一早,楚越还在紫台峰挨鞭子,千机峰薛峰主领着一群弟子找上门,其中有原身爱慕痴恋的苏师颜。
苏师颜状告原身仗势欺人,修行之人竟欺凌凡人,实在令人不齿。
薛峰主路见不平出手相助,当众斥责李延壁教子无方,纵容李兰修为非作歹。
李延壁为保护原身不受宗规责罚,只能向死对头低头,释放楚越,然后便是喜闻乐见的打脸情节。
楚越离开重玄宗,与周太傅一行人回合,薛峰主担心李兰修怀恨在心,伺机报复,暗中跟在身后保护。
目睹楚越遭遇伏击的杀手,千钧一发之际,薛峰主再次出手相助,这两次相助让薛峰主与楚越一见如故,他引举楚越入外门修行。
原身当众落了面子,气恨难消,听到楚越成了外门弟子,这口气怎么能咽的下去?!
他闯到外门,大庭广众下,提出要与楚越立下半年之约,将在半年后的门派大比,打得楚越跪地求饶。
他的修为金丹初期,楚越还是凡人之身,这不明摆着欺负人嘛!
可是楚越天赋异禀,举世无双的修行的天才,半年后的门派大比,原身在楚越手下屡屡吃亏,狗急跳墙之时恶向胆边生,使出阴招痛下杀手——
被薛峰主一掌打飞。
跳出来主持正义的薛峰主,踩着他释放暗器的手,“小小年纪如此阴毒,今日我替天行道废你一只手!”
李延壁哪能见心头肉受伤,低三下四再次向死对头求情,好说歹说保住原身的一只手。
但坑爹还没结束。
周围众弟子对李家父子厌恶鄙夷,看李兰修就像看垃圾一样。
苏师颜扑过去抱住楚越,哭的我见犹怜,楚楚可怜。
这一幕日日夜夜在原身脑海里循环播放,休养了一阵子,越想越气,使出昏招用春/药迷到苏师颜,要把生米煮成熟饭。
然后,楚越从天而降,英雄救美,当场活生生挑断手脚筋,废了他的修为。
再当着他的面,用肉身为苏师颜化解春/药,翻云覆雨,好不快活。
原身身心崩溃,自此成了废人,李延壁爱子如命,哪能受得了这种欺辱?不顾劝阻,独自一人执剑去杀楚越。
那时楚越已是宗主真传弟子,重玄宗里万众瞩目的天命之子,整个宗门的希望,李延壁要杀楚越,就是在背叛宗门。
恶虎斗不过群狼,纵使李延壁剑若长虹,也敌不过重玄宗的护宗大阵,终究狼狈落败。
李延壁于重玄宗有汗马功劳,于情于理不能杀他,只能将他压在暗无天日的镇仙塔里。
李家一脉的修行者不止李延壁,家族传统与荣俱荣,与损俱损。
为给李家父子复仇,前赴后继葫芦娃救爷爷给楚越刷经验。
因为楚越一个人,李家一脉上百的修行者全都死绝了,从此在这片大陆永久地陨落。
李延壁得知消息,万念俱灰,自戕于镇仙塔。
李兰修脑海里关于李延壁的记忆很温暖,原身母亲走得早,李延壁又当爹又当妈照顾他长大。
教他读书写字,执剑的手为他编发髻,给他讲天南海北的英雄故事……
原身被娇惯的从小张扬跋扈,揪着处玄的头发逼着师兄给自己当马骑,把处玄娘亲留给他的遗物撕着玩,逼着处玄学狗叫,叫的不好打巴掌。
不管他闯多大的祸,眼泪一掉,在外被称为“铁中铮铮”的李延壁心软得一塌糊涂,二话不说原谅他。
李兰修前世从来没体会过父母亲情,如今缩在李延壁怀里,感受到渴望已久的亲情。
“爹。”
“怎么了?”
李延壁好笑地问:“爹怎么听着你这么委屈,是不是还没消气?”
“处玄,去把那小子抓——”
李兰修摇摇头,“我听说齐长老送来了今年试练的函件,爹要选谁参加试练?”
李延壁看向处玄,“我正在与处玄商讨,兰修想推荐谁?”
处玄瞧着李兰修眼神讥诮,沧溟界危机四伏,以目前紫台峰众弟子修为,进沧溟界等于送死。
他好奇谁得罪了李兰修,想出如此歹毒的方法要致人于死地。
“我自己。”
李兰修要进沧溟界试炼。
沧溟界是原著第一个副本,楚越在里疯狂升级,实力大大提升,顺便与玉女宗的圣女来了段露水情缘。
捞到数不清的天材地宝,拔得本次试练魁首,风光无限,成为年轻弟子里的翘楚。
恰好试炼归来撞上拜师大典,万人围观,楚越拜入千机峰,薛真人春风得意。
千机峰从此如虎生翼,借力迎风起,跃为宗门第一峰。
而紫台峰的弟子死伤惨重,之后门派大比,竟落得无人可用,成为宗门笑柄。
李延壁和处玄同时一愣,李兰修,要推荐自己参加门派试练?
平日从不干正事,只喜欢吃喝玩乐的李兰修,竟要参加门派试练?!
惊喜来得太突然,李延壁上下打量他一遍,告诫道:“兰修,门派试练不是你能玩闹的。”
“是啊,师弟。”
处玄敛了笑意,一半吓唬,一半哄骗着说:“沧溟界妖魔横行,白骨盈丘,遍布毒瘴之气,一沾到就能腐蚀师弟这张脸,到时你真变成丑八怪可不好玩。”
李兰修冷睨他一眼,心说去你妈的,看向李延壁道:“我知道门派试炼去的都是龙潭虎穴之地,绝无半点玩闹的意思。”
李延壁喜忧参半,喜他终于像自己儿子,求大道不畏生死,忧他修为平庸,在苍冥界不能自保。
“爹,我是你儿子,老子英雄儿好汉,你是铁中铮铮,我可不能做破铜烂铁。”
李兰修讲起这些话语调一扫阴柔慵懒,字正腔圆,抑扬顿挫,他很擅长说服各类人。
李延壁心潮热涌,眼里泛起点点星光,“说得好!爹同意了!”
李兰修顿一下,乘胜追击道:“我还有一事相求。”
“请爹替我退了与苏师颜的婚事。”
李延壁等这句话等了很久,李兰修太喜欢苏师颜了,像头摇尾乞怜的狗跟在苏师颜身后,他早看不惯,但不能劝,越劝李兰修越铁了心。
没想到今日终于顿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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