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前。
“咳咳.”
枯井之下,两个人的状态都很不好,尤其是周牧,落下来的时候慢了一拍,那苍雷是在一里范围内随机落下的,
他被雷光波及,一瞬息便濒死昏迷,此时体魄已然接近尽毁,血精干涸殆尽,还有青黑色的雷光在肌肤间窜动,
体内庞大药力每每修复一些躯壳,雷光便损毁一些,
两种力量僵持在一起,彼此抵消,形成微妙平衡,最终竟同时消耗殆尽。
外面,雷还在落,枯井开始崩塌。
“周牧?周牧?”
没有半点回应。
半边身躯近乎碳化的骆霜雨艰难起身,看向已然完全化作焦炭的周牧,侧耳聆听,确定还有心跳后,
她拄着剑上前,勉强的将人形焦炭搀起,余光瞥见焦炭手中抓着什么,定睛一看。
“拨浪鼓?”
骆霜雨有些错愕,那头树妖的拨浪鼓,不知什么时候被周牧夺走。
她摇了摇昏沉至极的脑袋,另一只手掐动法决,干燥地面上有微光闪过。
“真的有法阵”
不知什么时候被埋在犬绝城地下的挪移法阵被驱动,朦胧光将两坨焦炭笼罩,他们身形渐淡,直至于无。
而当两人消失的瞬息,一道苍雷正劈中枯井,
整座枯井连同周围泥土撕裂、破碎、蒸发,化作明亮的高热尘埃,飘飘扬扬。
一切归于寂。
………
‘咚!’
地下更深处,一片广袤空间,地下河潺潺流淌,而河边的岩石上,挪移法阵亮起。
下一秒,两坨人形焦炭滚落了出来,骆霜雨想要摇动铜铃,可铃铛早已在雷光波及下损毁,
她伤势虽然比周牧轻许多,境界也比周牧高,初步迈入【练气士】的层面,
但同样的,骆霜雨远没有周牧那般恐怖的体魄,此刻终于支撑不住,脑袋一歪,如同周牧那般,陷入深度昏迷了。
广袤洞穴中,只剩下两人微弱的呼吸声与地下河的流淌声,偶尔传来其余地穴通道的风啸,
除此之外,别无它音。
两人昏迷间,身躯也在修复,极其缓慢。
………………
犬绝城本就处于风口浪尖,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这座城。
“天地意志现世了!”
犬绝城事件后,第一天。
这么一则消息,在一天时间内,通过各种渠道、路径,自这座边陲小城而起,传遍亿万万里大荒,
南北二妖朝,西方两大佛寺,东方地上幽冥,乃至四海之仙岛上,都有所听闻!
有真王凌空,欲入境南朝,但无一例外被‘请’了回去,
南妖朝可不敢让那么多真王入境,但同样也不敢犯众怒。
“真王不可跨境!公平起见,我南妖朝也不会有真王赶赴那座边陲小城!”
各方言谈、商讨、谈判,最终彼此妥协。
犬绝城事件后,第二天。
南妖朝都城,有猩红大旨横空,昼夜不休,至犬绝城外百万里,落在那尊坐地呆怔的银角尊者身前。
银角尊者摊开、观阅,沉默半晌,最终迈步,一脚踏下,便已至那犬绝城上空,盘坐云端,闭眼聆听。
犬绝城事件后,第三天。
来自北妖朝的大能赶至,是一个赤足女子,霓裳飘飞,雪白长发及腰,
她飘然胜仙,神色忌惮的朝银角尊者见礼后,亦端坐于云上,俯瞰那座渺小妖城。
犬绝城事件后,第四天。
来自过去山上雷音寺与现在山上弥勒寺的两位罗汉尊者也到了。
这两位罗汉尊者彼此不相融,各自呈忿怒相,但也没在此地动手搏杀,只是都向银角尊者见礼后便端坐云上,在静候。
犬绝城事件后,第五天。
锣鼓喧天,哀嚎遍野,有鬼君踏着三十万冤魂而至。
她亦是女子,脖上戴着骷髅念珠,手中持一柄玄黑锏,脸上带着歉意:
“幽冥路远,过那地上奈何桥时耽搁了些许,望诸位恕罪。”
“却没想是玄土罗刹亲至。”北妖朝的赤足女子含笑:“五方势力都在此,那,开始探查究竟?”
“还差一位大能。”
雷音寺的罗汉背负着一座银山,口诵佛号:
“我佛慈悲,便是那五王城的大能,还未至。”
“五王城?”赤足女子诧异:“他们也配?”
银山罗汉庄严道:
“五王城之首的那位【武王】,曾经见证本纪天庭之开端、发源,当初天上大仙官他几乎认识大半,这次事件涉及天庭,他派来的人,很重要。”
北妖朝大能,那位赤足女子蹙眉片刻,神色间闪过忌惮,最终点头:
“也是。”
说话间,天边起彩云气,有天下天上都属绝色的女子走来,一步一莲花。
“是她?!”
除了银角尊者外,其余四位大能尊者都错愕起身,神色有些古怪起来,倒不是来者实力多么恐怖,而是身份有些特殊。
赤足女子更是直接呵道:
“叛徒,你忘却了你到底归属何方了么?”
绝美女子轻启朱唇:
“说过很多次了,我生来是人族,从来都是人族,当初不过是被那妖狐夺舍,这才祸乱一时——祸乱远古的从来都不是我。”
顿了顿,她又道:
“否则,我修为又如何会止于此呢?我又如何会从人道轮回中归来呢?”
“另外,无论我到底是我自己,还是那头妖狐,又岂是你这小辈可以质问的?掌嘴。”
话落,绝美女子与赤足女子对视,
后者发怔,自己扇了自己一巴掌,旋而醒过神来,羞恼至极,自虚空中拔出一杆长枪,勾勒起十万里黑云浩荡,有要搏命的架势。
“现在无量!”另一位手握血海,来自现在山弥勒寺的血海罗汉诵了声佛号,
他把玩着血海,凝视其中万千生灵哀嚎,含笑道:
“苏施主的确非妖,自然算不得什么妖族叛逆,且多少也历经了远古那段岁月,的确对现今帮助很大,这位女施主还请收敛怒火。”
赤足女子冷哼了一声,顺势收起长枪。
连同苏姓绝美女子在内的五位大能,共同谨慎的将目光投向银角尊者,
后者叹息一声,睁开眼,疲乏道:
“我管顾不得什么,你们只当我不存在,自行研究如何探查那异变吧。”
五位大能微松了口气——他们多少都知道一些这位的底细,心惊于南朝妖皇的胆大,也更忌惮这位的身份,
不止是其曾为妖圣,更因为他疑似某位无上者的童子。
赤足女子提议:
“是否要先将此城之主召见来,问问详细?”
“现在无量!”
血海罗汉诵了声佛号,道:
“多半无用,便先不急,不如我等联手,逆算过去,直接映照一段过去景象,看看那令苍雷击落、天地意志显化的法旨,自何而来,如何?”
“是个办法。”
来自幽冥的罗刹鬼君颔首:
“但问题是,逆算过去之天机,甚至将之映照显化,是有风险的,万一照见玉虚宫那位无上者的身影”
银山罗汉摇头道:
“逆算五天罢了,又哪里会引发【天机暴动】,如何会照见那位不可言说者?鬼君多虑了。”
罗刹鬼君犹豫片刻,先是朝赤足女子友好颔首,旋即看向苏姓女子,笑道:
“苏前辈——无论您是不是她,您的名字可是响彻远古,我称您前辈正好.说来,您怎么看待此事?”
苏姓女子开口,自有一种祛不尽的妩媚在:
“时隔无数年,天庭法旨于这座边陲小城,其中必有蹊跷,我赞同可以回溯五天前的光景,以此窥见缘由。”
顿了顿,她补充道:
“但我不参与,我的命运曾经和那妖狐纠缠在一起,妖狐又是被玉虚宫门下斩去的,因果牵连之下,我若参与,更容易引发【天机暴动】,照见玉虚那位。”
“我亦然。”一直沉默寡言的银角尊者睁眼开口。
四位大能对视一眼,都没有异意,共同点头:
“先将此城封锁,再来逆算一番过往!”
事关天地意志,疑似有天庭的法旨再现,谁都不敢怠慢,
银山罗汉抖落背负着的万丈银山,镇落在犬绝城之西,封绝西进西出的一切路径;
血海罗汉将掌中血海掷去,淹没犬绝城以南的山川大地;
赤足女子掷下长枪,钉入北处,化巍峨而不可攀登的锋锐神山,拦绝所有;
最后是美艳罗刹,轻轻一跺,脚下三十万冤魂坠去,演做一方鬼哭绝地,封禁了犬绝城往东的一切进路出途。
四位大能对视、联手,神色郑重,逆算过去不难,但将过去的景象完整映照而出,且还要事无巨细,
对于几位大能来说,依旧很艰巨。
天机难算,尤其还可能被迫窥到那三尊存在于天机之过往、当下、未来的不可言说者。
必须小心小心再小心,
故而,此事非朝夕可成。
“起势!”
罗汉合掌,鬼君闭目,赤足女子捻动法诀,一并缓慢的抽取天机,尝试将之汇聚,将之合化!
这个过程很缓慢。
“需要十二个日夜。”银山罗汉如是说道。
………………
犬绝城中。
拖着伤躯的李太白再度返回武馆。
练武场上没有陪拳的踪影——全城戒严了,能出门户者少之又少,这些天不知多少人饿死在家中。
“师父。”
独自端着根板凳,坐在亭湖废墟上的虞美人站起身来:
“二师弟有醒转的迹象,我让三师弟、四师妹老实呆在府邸中,没许他们来武馆,他们还不知道小师弟的事情”
顿了顿,她认真问道:
“还是没找到小师弟么?”
“没有。”
老人咳了口血,道:
“这五天,我潜去内城三次,都未曾找到你小师弟我估计那妖城之主的伤势快要养好,接下来再探内城,就更麻烦了。”
虞美人默默点头,再问道:
“你的伤?”
“还好,死不了。”
师父又咳嗽了两声,笑着道:
“要不是老夫在历经五衰,就那小家伙,一剑便可劈死!”
“行行行,知道您厉害着,大剑仙嘛。”
虞美人轻轻叹了口气,忽然道:
“小师弟,还活着嘛?”
“活着。”
师父轻声道:
“至少我卜算下来,他还活着——但卜算你小师弟时,天机模糊,我只知他活着,算不到他在何方。”
“嗯,和上次二师弟一样,能算大概,算不了具体”
师父揉了揉眉心,也一屁股坐在废墟上,不知从哪里变化出一坛子酒水来,饮了一口。
他道:
“天地意志显化,多半是因为一张天庭法旨——一道降雷的法旨,法旨从哪里而来?为何会引雷劈向城主府?”
李太白像是在对虞美人发问,又像是在自问,喃喃道:
“那场覆盖一里范围的苍雷,仅仅劈死了没来得及逃走的近百头半妖,二十多头真妖,一尊大妖,除此之外,就没什么了”
“估摸要是那头大妖反应快一丁点,都不会死在落雷中,范围太窄小了所以,那法旨到底是为了什么?使天庭法旨的,又是何方神圣?”
虞美人摇了摇头:
“你这酒鬼都不知道,我就更不知晓了,百来头半妖、真妖,一头大妖.倒是死的好。”
她嘲弄般开口:
“只可惜雷霆就覆盖一里,那城主府怕是就近一里之宽广了?”
“城主府的妖,恐怕都是有【大恶】的妖吧?”
虞美人话还没说完。
‘轰隆隆!!’
四方传来轰鸣,旋即是天摇地震,好似地龙大翻身!
城中处处冲起烟尘,冒起火光,许多屋楼倾塌!
“发生了什么?”虞美人凝重发问,李太白不言,运足目力,洞视四方,脸上浮现出惊愕之色,
旋即好似想起什么,骤然抬起头,望向天穹。
他再度色变。
“发生了什么??”大师姐第二次发问。
“预料之中,只是没想到来到这么快”
师父拧着眉头,轻声道:
“我看到六道伟岸身影,雄踞在云端,其势煌煌——都是大能,来自各方的大能。”
“他们封死了犬绝城的所有出路。”
“事情麻烦了。”
李太白目光洞彻数百里,凝望着分立四方的锋锐神山、鬼哭绝地、滔天血海、万丈银山,神色凝沉至于极,低沉道:
“犬绝城这下,真成‘绝城’了。”
………………
犬绝城事件第十四天,大能们逆算过去的第九天。
东厨废墟之上,庄严道宫之下。
周牧缓缓睁开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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