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的清晨,京郊还是一片黑暗,靠近城门不远处的别院里却亮起了点点灯火,灯火逐渐稠密,把幽暗的空间照得通明。
温蕙看着昨晚上就已经准备好的衣衫,手指拂过,最终拿起了已经熨好的衣服。
一层层的纱衣累积,等到穿好之后,温蕙坐在了镜子前,拒绝了丫鬟的上妆,自己对着镜子亲自妆容。
等到林映雪装扮好了之后,来见母亲,她一见到母亲就微微怔住,只因为从未见过母亲这般的打扮和妆容。
这一身太过于好看,也太有少女感。
为了强化这种少女感,温蕙用了脂粉巧妙遮住了面部的细纹,还用了颇为娇嫩的口脂。
这口脂的颜色是温蕙自己调制的,并不是正红色,而像是春日里的海棠花,带着滚动的露珠,清新娇美。
温蕙似乎是打定了主意要惊艳世人,她身上浅金色纱衣薄如蝉翼,统共有十来层,衬得她肌肤如玉。
在走动的时候,纱衣飘逸,折射出深浅不一的色彩。
腰间并没有其他饰物,只用一根深金色的系带,明明已经生过孩子,腰肢却宛若窈窕少女。
见着林映雪目不转睛,温蕙侧过头询问:“我穿这样一身,你觉得奇怪吗?”
温蕙昨日里自己试过是不错的,又担心自己看不准,想让女儿做最后的判断。
温蕙说话的时候,头上的流苏微微晃动,宛若是微风细雨。
林映雪摇摇头,认真地说:“不会奇怪,很好看的一身衣裳,让娘显得很年轻,乍一看还没有及笄的少女。”
好看归好看,林映雪还有一个疑问:“娘,才下了雨,穿这样一身会不会有些冷。”
温蕙从旁边拿起了一件披风,“不用担心,有这样一件披风,我会穿在外面。当年穿这套衣服的时候是春日,现在虽说是秋日,但是温度差不多,正好可以用上。”
温蕙抖开披风,这是一件飞鹤穿云的绯色披风,滚着毛茸茸的白边,也是颇有少女气息的披风。
林映雪看着温蕙裹好了披风,从旁边拿起了一个宝瓶来,她低头拨弄着花瓶之中的花朵,继而冲着林映雪粲粲然一笑。
过去在林府,林映雪鲜少见到温蕙的笑容,而此时温蕙笑了起来,让林映雪一呆,又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头忽然有些酸楚。
温蕙见着林映雪的模样,只是浅笑了笑什么都没有说,她扭头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想要仔细去看这妆容和当年像不像。
她这一身衣服,正是林怿功成名就回乡拜访父亲,她那一日撞见林怿所穿的衣衫。
那是个春日,当时她怀中抱着一个花瓶,花瓶之中是她刚刚剪下来的桃花,她兴冲冲抱着花瓶去找父亲,“爹爹。”
她冲入了之后,没见到爹爹,却意外撞到了穿着竹叶纹圆领袍的林怿。
撞入到了陌生人的怀中,温蕙羞得满脸通红,偏生她的发簪上有流苏,正好搅入到了这人的衣襟系带上。
温蕙想要直接抬头的时候,被一只大手压住了发髻。
这样陌生人的碰触,让她不由得紧张起来,而恰好在此时林怿开口。
“温小姐,我是温老爷的学生林怿,你只怕不记得我了,我不是什么生人,你不用怕。你也不要急,若是不解开流苏,只怕你的发髻全毁了,簪子可能也会受损,我来慢慢解开。”
林怿?
温蕙其实对这个名字有些印象,他的日子过得很苦,在父亲亡故、母亲改嫁之后,他跪在自己的父亲面前,求父亲免了他的束脩,他可以签下契书,等到考去了功名再加倍偿还。父亲不舍得浪费林怿的天赋,扶起了林怿,不仅免了他的束脩不说,还资助了林怿去更好的府城书院读书。
林怿也没有辜负她父亲的期盼,一点点往上考,最终得以金榜题名。
温蕙过去的时候还见过林怿,模样记得不太清楚了,但应当不是这样身材高大又颀长,可以把她半搂入怀中的模样。
男子的气息喷在温蕙小巧耳廓,她涨得脸上通红,偏生因为发簪卡在林怿的衣服上,不敢乱动,只是一个劲儿地催促林怿,“好了没有?”
“快了快了,再等一小会儿,这里有点难解开。”
等到林怿终于解开,温蕙已经是脸红通红,偏偏因为林怿是父亲的学生,不可太过于失礼,于是期期艾艾说道:“我失礼了,我是来找爹爹的。”
林怿含笑说道:“温小姐请坐,我也是来找恩师的,他这会儿不在,刚刚前堂有人来找他。我在这里坐着也是无聊,温小姐不如也坐下和我一起等夫子?”
林怿是客人,确实不能把他单独放在这里,温蕙把手中的宝瓶放在一边,想要给林怿倒水。
林怿站起来,用手挡在了温蕙执起的茶壶前,“温小姐不必如此多礼,我来就是,你这桃花是刚刚从树上剪下来的吗?”
温蕙拗不过林怿,最后是林怿给两人斟茶倒水,“是我刚刚剪的。”
“这花虽好,却有一点太过于圆满,若是剪掉一支会更好。”
温蕙的眼睛一亮,声音欢快说道:“我去拿剪刀给你,我也觉得有些不好,只是想要下手又不知道从何剪起。”
温蕙低了一把剪刀给林怿,而林怿直接剪断了一根花枝,原本太过于圆满的花枝霎时间就带了点孤傲来。
温蕙低头欢喜地拨弄花枝,冲着林怿弯眼笑道,“你这可剪得真好。”
因为这个笑容,林怿先是愣住,然后笑了起来,目光黏在温蕙身上,“在翰林院编书的时候,看过一些闲书。”
“你入了翰林院啊。”温蕙本来有些别扭,林怿的目光太过于明亮,让她总觉得有些不自在,但是听闻他入了翰林,温蕙的语气激动起来,“翰林院是什么样的?我爹爹可知道你考了翰林院?我爹爹一定很高兴!”
“温夫子尚且不知,温小姐也对翰林院感兴趣吗?”
温蕙大方点头,“凡是读书人,有谁不向往翰林院?我虽然是女子,但是跟着我爹爹读得圣贤书很多,读得多了,自然也对那等地方向往。你入了翰林,可真好啊!等会你告诉我爹爹,他一定高兴极了。”
林怿笑了笑,“我最后的会试成绩并不足以去翰林院,只能够说是机缘巧合入了翰林,温小姐既然感兴趣,夫子没过来之前,我同温小姐说说看翰林院的状况?”
温蕙等到后来才知道,林怿所谓的机缘巧合,是因为他做了长青侯府的乘龙快婿,所以本应该外放为官,却被长青侯府运作到了翰林院。因为是走裙带关系入的翰林,故而不曾与自己的父亲提起。
温蕙的眼睛一亮,“好啊。”
林怿缓缓说道:“先从翰林院的位置开始说起,坐落在……翰林院的几位大人,各有各的脾气……翰林院的书可以说是千奇百怪,我参与编纂的书……”
温蕙以前没有觉得自己的家小,而这次却觉得家里怎么这么狭窄,让她可以感受到林怿的目光。
目光宛若是一张网把她捕捞,无处不在。
事后温蕙还记得林怿的话,当时见到她的时候,林怿心跳如擂,心脏几乎要从胸膛跳跃出,于是他动作很快用手指拨弄她的发簪,让流苏留在了他的衣襟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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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那时候温蕙还不知道自己是被诱骗做了外室,她以为自己是林怿的正妻,在林怿说起这些旧事的时候,她还甜蜜地偎依在对方的怀中。
想到了昔日里自己的作态,温蕙觉得胸腔有些恶心。
林映雪上前抚着娘亲的背,“娘,你没事吧。”
“我没事。”温蕙摇摇头,她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当然是不复少女的娇艳和天真,却又多了一种成熟的妩媚。
先前她在林府,不愿意搭理林怿,整个人灰头土脸的,也让林怿念念不忘不肯放手,而现在自己的模样呢?见着她如此,林怿签下放妾书的时候,是不是更会肝肠寸断?
温蕙的指尖在镜子上点了点,她对着镜子浅笑,镜子里的女子也柔美一笑,宛若是被春风吹开的绚烂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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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的百姓们也在等这一次的案件审理,尤其是上次错过了林府门口热闹的人。
衙门后候着不少人,等到见到了带着四皇子标识的马车从郊外过来,不由得热闹推搡了起来。
“来了,来了!”
“是谁来了?”
“是那个要为自己讨回公道的温氏,没看到是从郊外过来的吗?”
“上次听闻这个温氏生得是绝色,比楼里的花魁还要好看,我倒是要看看是什么模样。”
“别光去看温氏,还有温氏的那个女儿,听说生得很好看,惹人心怜。”
这里的人太多了,温蕙和林映雪所坐的马车无法直接过来,于是就停好了,让马车上的人步行到衙门里。
林映雪先下马车,她清淡的妆容让众人眼前一亮。
少女衣着清雅,姿态妍丽,微微上扬等着马车上的另一人下来。
这般模样让人想着出水芙蓉,风吹过芙蓉花枝摇曳,送来了沁人心脾的幽香。
人群里长青侯府的汪子凡看得呆住了,他喃喃喊着,“映雪妹妹。”
他觉得自己那天的主意挺好的,林宝珍不用嫁给老男人,至于说自己可以抱得美人归,好好照顾映雪妹妹,谁知道府里头没有一个人赞同,都在斥责他胡闹,让他心都要碎了。
现在见到了林映雪,汪子凡只觉得他们两人无缘分,心如刀绞。
马车的帷幕被拉开,一只纤细柔美的手搭在林映雪的手背上。
汪子凡所见的美人颇多,只是一只手就知道这手的主人一定是极美的,他不由得呼吸凝滞,目不转睛看着马车上下来的人。
马车的帷幕完全拉开,穿着层层纱衣的温蕙走下了马车,丫鬟飞鸢也跳下马车给温蕙披上了披风。
温蕙冲着飞鸢淡淡一笑,旁边清楚地有人发出了倒吸一口气的声音。
锦衣卫用刀柄拨动人群,好让母女两人进入衙门里,而百姓们愣愣地由着锦衣卫把人拨开,外圈的百姓们只觉得奇怪,他们叽叽喳喳,恨不得急切地蹦起来想要看里面是什么情况。
温蕙与林映雪一前一后进入到了衙门里,外面的人群里才爆发出巨大的喧嚣声。
“我的乖乖,我倒是明白为什么当年这林侍郎要霸占她了,可生得真美,若是我也忍不住!”
“光是见到了这两个人,今儿就值当。哎,你说这般的女子,这林侍郎也是个心狠的人,竟是忍心骗她,若是我见到她话都说不全,哪儿来的心思去骗她呢。”
“刚开始见到她女儿,我就知道她一定是个美人,但是可没想到竟然生得这般动人。”
“其实仔细看,还是那个林二小姐生得好,也年轻一些,只是这温氏身上有一种特殊的气质,加上谁也想不到她这个年龄还能长成这样,所以初一见让人心折。”
而汪子凡愣愣地站在原地,他怎么没有发现,姑父的这位妾室生得如此动人,有倾国倾城之姿!
他甚至脑子里忽然冒出了一个主意来,这温蕙本来就要被放妾了,倘若是他去纳温蕙为妾如何?
错过了林映雪,那是因为林映雪已经定亲了,他没有机会,但是温蕙不同,温蕙很快就被放妾了!
“宝珍妹妹……”
林宝珍阴沉着脸,“干什么?”
汪子凡被这样的脸色吓了一跳,随即期期艾艾地说道:“你说我若是纳温氏为妾如何?”
林宝珍的眼睛瞪大了,不可思议地说道:“你的脑子进水了吗?昔日里你得叫她一声姨,她可是你的长辈!是我爹的女人!”
“她都是个老女人了,你想想看她多大的年龄,刚刚隔着远看确实还不错,但是那是涂了多少脂粉,倘若是褪去了脂粉,指不定下面的皱纹密密麻麻,看着比你娘还要老。”
一想到温氏的年龄和自己的母亲差不多,汪子凡发热的头脑一下就冷静下来,他讪讪而笑。
而林宝珍得理不饶人,看着汪子凡的模样,又想到了傅嘉泽要娶林映雪,不由得怒道:“你们男人都是这样,见到了好看的就走不动道,这种妖妖媚媚的有什么好的?你是我知道的最夸张的,还想要纳温氏为妾,这话要是在侯府里说,你非得挨骂。”
“我只是觉得她生得很好看,哪儿看得出来像是生了孩子,也就那么一想,你至于这样说我吗?”汪子凡讪讪地说道,“宝珍,你可别说我脑子进水,你才脑子进水,非要嫁给魏武侯,那也是个老男人。”
老男人三个字着实戳了林宝珍的心,她的身子抖了起来,正想要一巴掌打在表哥脸上,却被人抓住了手。
男子低沉的声音响起,“何必与你表哥一般见识。”
魏武侯也知道自己要去娇妻备受人诟病,他昔日里有些胡须现在剃得干干净净,就连鬓角也整理得很是清爽,身上用了淡淡松竹味熏香,就是想要显得年轻一些。
林宝珍被魏武侯这样一拉,整个人怔怔地,“侯爷……”
林宝珍余光见着了谢景之,不由得一呆,与魏武侯的神清气爽不同,谢景之憔悴极了,眼下有淡淡的青色。
林宝珍心中一疼,知道谢景之是为了林映雪嫁人之事才这般模样,“景之,你怎的这般模样?”
谢景之深吸一口气,“见过林大小姐。”
现在林宝珍尚未与父亲成亲,但是无论是谁都知道这是铁板钉钉的事情,谢景之对她毕恭毕敬。
林宝珍轻叹一口气,“马上秋闱在望,你须得保重身体。”
魏武侯谢渊看着林宝珍与自己的儿子,虽然林宝珍以后是儿子的继母,关心他的身体是正常的,但是他心中总觉得怪怪的,他在林宝珍的背上轻轻一推,“我们进衙门吧,林侍郎的事情闹得风风雨雨,这件事总是要有个决断。”
而汪子凡原地站了一会儿,他还在想着称呼问题,以后要是魏武侯和林宝珍成亲了,那个老男人得喊自己表哥吧。
汪子凡想到了这个称呼,不由得头皮发麻,对姑父充满了敬佩之意,要知道魏武侯得喊自己的姑父为岳丈,姑父怎么点头同意的这一门婚事?
林宝珍看着汪子凡立在原处,没好气地说道,“表哥,你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进来!”
长青侯府的众人,还有魏武侯府的两人齐齐踏入到衙门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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