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脏还在隐隐作痛。
顾经年忽然感受到就在不远处还有一颗心正以与他同样的频率跳动着,昏昏沉沉中他想到缨摇被捉了,猛地睁开了眼。
视线里,大药师倒在了地上,扬起几片枯叶,那双瞪圆的瞳孔中带着震惊与不甘。
顾经年爬了过去,探了探他的鼻息,人已经死了。
再回过头,见到的是顾继祖那张阴沉的面容。
“他怎么能死了?”顾继祖强忍着愤怒,一字一句道:“怎么回事?”
“死了才好。”顾经年喃喃道。
他要的就是让大药师死,以免事态再牵连到顾家。
顾继祖没有理会他,目光很快转向了那句“捉到了”响起的方向。
他知道,大药师今夜的布置就是为了捉到那个拥有了虺心的人,现在哪怕药师死了,但只要“良药”还在,依旧有治愈腿疾的希望。
早有骁毅军老卒往那边去拿人了,不一会儿,远远有人禀报了一句。
“公子!拿到了!”
他们押着两个人过来。
被兜在网里的麻师见了他们的身影,急得大喊道:“缨摇,快跑!”
顾经年则看向了黄虎。
黄虎此时也已起身,正坐在那龇牙咧嘴,一见到顾经年的目光就会意过来,脸上表情凝重了几分。
不需要交流,他们已决定,若有必要,凭武力救出缨摇。
说不出其他理由,也许就仅因为身体里的心血相通。
顾继祖眼神中又有了希冀之色,他盯着那越走越近的身影,微微眯着眼,渐渐地,希冀变成了讶异。
来人已到了近前,一个是裴念,另一个是梁采星。
梁采星一见到顾经年就抬手一指,大喊道:“我捉到你们了!你与裴念在此偷情,被我撞见了!”
旁人尽皆无言,唯有他的声音在树林里响彻。
梁采星此时才看到满地的尸体,也有些发懵。
其实,方才他一进树林就跟丢了,所以大声嚷嚷,想把裴念与顾经年吓出来,果然,一嚷,树林深处就有了火光。可他朝火光跑了一会儿又没追上,直到远远听见对话声,隔得远,他没听清是什么,赶过去恰好见到裴念,一个激动,就喊出了那句“捉到了”。
他才不知这一声喊,让旁人都误以为是缨摇被捉了。
顾继祖眼神里的讶异之色凝固住了,因梁采星的愚蠢而愤怒地握紧了双拳。
他机关算尽,独独没想到在最关键的环节,能因一个蠢货而出现如此荒谬的纰漏。
此时此刻,他看梁采星的眼神已是杀气毕露。
顾经年恍然以为是自己伤势太重而出现了幻觉,今夜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难为梁采星竟还只记挂着这点事。
倒算是很执着。
黄虎见不是缨摇被捉,心弦一松,再也支撑不住,倒在地上闭目养神,懒得理会那边的傻鸟吵闹。
麻师愣了好一会儿,先是不敢相信今夜竟被一个傻瓜解了围,之后眼珠子一转,趁着裴念向他这边看过来之前,匍匐在地上,把脸埋在黑暗中,以免被裴念看到。
裴念见顾经年、黄虎无恙,稍松了一口气。她开口,不像是被擒住的,反而询问起了顾继祖来。
“顾大公子?你如何会在此处?”
顾继祖回过神来,道:“舍弟夜不归宿,我担心他,特来寻找。”
理由虽假,此时周围都是他的人,他本不必给解释,既这么说了,就是不打算灭裴念的口。
裴念指向地上的尸体,道:“这些人关系我正在追查的案子,尸体得由开平司查看。”
“都是裴缉事的功劳。”顾继祖道,“我只是路过罢了。”
他只对治腿疾感兴趣,至于案子、功劳一类,都不想理会,说罢,也不管裴念如何反应,随意打了个手势,便让手下人退去。
这些人动作利落,很快又消失在黑暗之中。
顾继祖说是来找顾经年的,可直到离开前也没看顾经年一眼。
裴念上前,扶起顾经年,第一时间给他包扎伤口,以免旁人看到他的伤口在恢复。
那边黄虎见状,忙扯下布料给自己也包扎起来,嘴里哼哼唧唧,让梁采星看地上的尸体都死透了没有。
“顾继祖是怎么回事?”裴念小声问道。
“他听说了万春宫之事,跑来凑个热闹,看能否治好他的腿。”
这次,顾经年没有隐瞒,大药师反正已死了,顾继祖便是有与之合作的想法也不算大罪。
对他而言,眼下面临的更大问题是,大药师背后还有多少人?是否知道缨摇得了虺心?又是否知道他与缨摇之间的关联?
他再次有一种成了猎物的危险感。
“这是你在万春宫见到的那人吗?”裴念问道。
“是吧。”顾经年没有把心中的疑惑说出来,道:“他脸上的刀疤是我划的。”
“他想做什么?”
“怀疑黄虎拿了虺心,想剖走黄虎的心。”
“哈。”黄虎忽然无缘无故地笑了一声,道:“这不叫‘猛虎掏心’,叫‘掏猛虎心’。”
顾经年拉了拉裴念,让她凑近些。
接着,他附耳道:“对外便说,这药师贼心不死,还想借虺蛭祸害生灵,缉事探得风声,故意让黄虎演了场戏,假装中了虺蛭,吸引他带走黄虎,此为引蛇出洞之计……”
梁采星先是查看了地上的尸体,抬起头,见这二人始终凑在一起嘀嘀咕咕,手一指,道:“好嘛,你们狼狈为奸,与妖人勾结。”
“怎么说?”黄虎问道。
“你!”梁采星一指黄虎,道:“你分明中了虺蛭,他二人却把你救出来,还杀了这么多人,必是要以这些尸体养虺!”
“放你娘的屁,你真他娘的没脑子。”
“咣!”
梁采星拔出刀来,道:“我看你们都是虺蛭,将你们杀干净才是为民除害!”
裴念见此人刁钻,暗忖若他再不识好歹,将他杀了,再安一个与那药师勾结的罪名亦非难事。
正对峙着,随着密集的脚步声传来,魏禥已然带着护卫赶到了,当即控制局面,将所有人与尸体带回营地再谈。
顾经年说着,扫视了四周一眼,发现麻师却不见了,连着那张大网也不在了。
怪不得顾继祖迫不及待就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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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下,马车缓缓驰过山林。
麻师蹲在车厢内,瞥了眼那脸色阴沉的顾继祖,贼溜溜的小眼珠子里带着惶惶之色,很是可怜。
“你拿了虺心?”顾继祖开口问道。
“是。”麻师迅速作了考虑,不敢否认,道:“但……”
“交出来,别等我折磨你。”顾继祖道:“我折磨人的手段,不比那些人差。”
麻师道:“虺心只怕对公子的腿疾无用。”
“有用无用,我自会分辨。”
麻师语气愈发诚恳,道:“公子若能信小人,不需舍近求远,小人便能治愈公子。”
他方才刻意避免被裴念看见,便是早猜到顾继祖的目的,配合着让顾继祖顺利带走他而不被察觉。
顾继祖沉默了片刻,抛出一个水囊。
“喝口水再说,为我做事,我不吝赏赐。”
“多谢公子。”
麻师大喜,接过水囊喝了一口,便说起山谷中之事,着重讲了顾经年此前未提及过的黄虎出虺、重伤痊愈之事。
出于私心,末了,他又道:“旁人都以为虺心是良药,错了,虺心其实无用,真正有用的是长出这个心的过程……公子若想治愈,唯效仿黄虎啊。”
顾继祖不知信或不信,没有表达,自摩挲着手指。
麻师略有些忐忑,但大概能猜到他的心思,也不敢多嘴。
以顾家的实力,在战俘营养出个六头虺,未必不能做到。
过了许久,顾继祖才问道:“这些,你如何知晓?”
“是师门传出的一点技艺。”
“师出何处?”
“就叫‘师门’。”麻师赔笑道:“公子也许知晓。”
顾继祖微微一滞,很快想起了什么,喃喃道:“是那个师门?”
“是。”
“它竟然还在啊。”
顾继祖感慨着,回想起了一些旧事。
大概是五十多年前,崇经书院有几个弟子,极擅长于炼化异类,其中为首者名为师玄道,有天纵之才,吸引了一些人追随学其炼化之法,自称为师门。
后来,这些人被视为邪道,逐出崇经书院,遂跑到了越国,接触了更多异类并加以炼化,使越国凭小国之力屡以奇兵战胜大瑞。待到大瑞兴兵灭了越国,沈季螭才彻底将师门连根拔起,斩杀殆尽。
顾继祖这一双腿,正是毁在得了师门炼化之术的越国大将手上,可今日回想,他对师门并无恨意,只在心中唏嘘造化弄人。
“师门应该算是不在了。”麻师道,“在的就是一些传承了师门技艺的药师,小人的师父当年曾跟随师玄道炼药,后来被笼人招募。”
“方才死的那个药师,与你有何关系?”
“他亦是师门中人,但很神秘,小人只知其炼药之术了得,猜测他很可能是师玄道之嫡传。”
聊着这些陈年旧事,顾继祖竟有些怀旧感,点点头,道:“如此看来,你的医术我可以放心了。”
“今日得公子相救,能为公子效犬马之劳,是小人之幸。”
麻师忙不迭地表了忠心,又道:“只是,小人怕给公子招了祸端,毕竟小人叛出笼人,一直在被追捕。”
顾继祖不以为意,抬手止住这些话,淡淡道:“今日起,你只需考虑我这一双腿。”(记住本站网址,Www.XS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