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静心堂

    狩猎队伍回了汋阳城,顾经年先是随裴念到开平司向提司徐允禀报当夜发生之事。

    “此案不可再大张旗鼓。”

    徐允听罢,首先做了这样的表态。

    之前西郊校场与万春宫的变乱是掩饰不了,不得不查。这种能够盖住的小事,还是不必引得人心惶惶为妥。

    话锋一转,他又道:“但养虺炼药,此皆歪门邪道,绝不能容!若再遇这等妖人,务必将其斩杀!”

    “是!”

    堂上几人应得很响。

    顾经年之前听晁矩之说一切是出于宰相的计划,觉得朝廷灰暗,此时徐允这番表态与众人的气势……不论如何,至少在明面上让他看到了正义。

    徐允脸色愈发肃然,道:“开平司之职责乃馁定万民,但有某些人本末倒置,将精力放在追查妖人所炼制之物上。你等切不可听其摆布,误入歧途,明白吗?”

    “明白!”

    话说到这个份上,南衙的两个提司之间,政见不合,显然已是明面上的事了。

    站在顾经年的立场上,若徐允能除掉郑匡甫、梅承宗等人,杜绝炼化异类之妖术,不再搜寻虺心,当然是好事。

    但他本身就是个异人,且受梅承宗管控,至少目前,并不能信任徐允。

    徐允留下裴念与几个捕尉说话,让旁人都退下,抚着花白的胡须,沉吟道:“南衙、北衙职责一向不同,但梅承宗转任南衙提司以来,尚不适应,因此许多事,老夫得多担待些……”

    那边,顾经年退出狻猊堂,走过一条无人的长廊时,被带去见了梅承宗。

    梅承宗把玩着自己修长的手指,悠悠道:“你从徐老头子那儿来的?”

    “是。”

    “他说什么了?”

    “说要杜绝妖人,禁止再有养虺炼药之事。”

    “光会说漂亮话。”梅承宗捋着耳边的头发,“说得好像是我纵容他们一般,不过是事情发生了,总得有人收尾。”

    “是。”

    顾经年老老实实把遇见之事都禀报了梅承宗,但隐下了缨摇的部分。最后,不动声色地挑拨离间了几句,把祸水引向大药师。

    他只能赌大药师与梅承宗之间是信息不互通的,利用他们之间的不信任,在夹缝中寻找一条生路。

    “回想起来,大药师引我去见他、突然死在我面前,而我什么也没做,就像一切都是安排好的一样,我怀疑他是再次假死,避免我们查他,还请提司示下。”

    “我哪知那老东西是何心思。”梅承宗没好气道。

    “提司也不知?”

    “哼,他是郑匡甫的人,所作所为一直不许北衙干涉,我如何能知晓?我连他长什么样都没见过。”

    梅承宗弹了弹指甲里并不存在的脏东西,挥手道:“下去吧,既然疑他假死,就继续查,我还得去找徐允那老东西,把尸体都要过来。”

    顾经年没想到如此轻易就过关了,依言退了出去。

    出了院落,他抬头,看到檐角上方的朗朗晴空,情绪莫名地好了一些。

    他忽然明白了,那大药师背后的势力虽大,连开平司也动不得,但其所作所为,终究是不容于光天化日,只能如鬼魅夜行。

    那些人既是旁门左道,要对付他也好,借助他找到缨摇也罢,终究只能在暗地里出手。

    回了廨房,尤圭正坐那喝着酒、啃着鸭骨头,转头见他来了,讶道:“你不是休三天的假吗?”

    “恰好遇到缉事,随她办了一桩案子,捕尉该多批我两天假。”

    “吃吗?”

    “好。”

    顾经年坐下,尤圭看了他一会儿,道:“你有些不一样了?”

    “哪不一样?”

    “可能和我混熟了一点,没那么生疏了。”

    尤圭随口说着,捧着酒杯,缩着脖子,也没个上差的样子,浑然像一个小老头,喟叹道:“我终于快要告老了,这开平司的差事啊,有时觉得黑暗得很,尽是些残害忠良、大兴冤狱之事,可有时又觉得,不说天理正义,好歹我们也保着这一方百姓的秩序,否则,都不知该乱成什么样喽……失言了啊。”

    “我没听懂捕尉说什么。”

    顾经年倒了杯酒喝了,呛得很。

    尤圭怎么说也是八品上的武官,俸禄不低,油水又厚,没想到买的尽是些劣酒。

    两人坐着喝了一会酒,有差役跑来道:“缉事过来了。”

    尤圭打了个酒嗝,连忙把桌上的酒菜收了,用力搓了搓脸,坐到公案后翻着卷宗,却怎么也看不进去。

    还是顾经年提醒他卷宗拿反了。

    不多时,裴念冷着脸走过来,淡淡道:“顾经年,随我来。”

    “是。”

    顾经年于是起身,跟着裴念出了侧门,沿着小巷慢慢走。

    “喝酒了?”

    “喝了一点。”顾经年抬手比了半截指头,“尤捕尉当值,不敢喝,都是我喝的。”

    “呵。”

    裴念目光落处,少年人两颊微红,眼神有些微醺,不像平时那么淡漠,竟有几分……乖巧。

    她本来就比他大三岁,只是往常他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让她忽略了这点。

    “开平司内不得饮酒,不知道吗?”裴念板着脸道。

    “我还在休假。”顾经年理所当然道。

    裴念无话可说。

    小巷很长,走到尽头,顾经年四下一看,发现自己来过这里。

    这是开平司的北面,高墙里面就是北衙大狱,外面则是一条僻静的、阴气森森的小巷,巷子里不见人烟。

    因两边的墙太高,阳光并不能照到青石板的地面,两人走在阴影中,直到了某间小宅子前,裴念在一个不起眼的小柴门处敲了敲。

    等了一会,有老仆打开了门。

    “禇先生在吗?”裴念问道。

    “裴缉事稍侯。”

    老仆应了一句,当即关上了门,并没有因裴念的身份而诚惶诚恐。

    过了会儿,小柴门重新被打开,来的却是一个青衣小童。

    “裴缉事又来了,里面请吧。”

    顾经年随裴念入内,见小柴门内是个雅致院落。

    他确实来过这里,之前他身受重伤,裴念带他来让这个青衣小童为他诊治过,当时,这青衣小童还颇为狂傲。

    这次,小童的表情则严肃了些。

    几人步入了竹圃后面的小楼,坐下稍等了片刻,一个中年男子踱步而来。

    远远见到对方身影时,顾经年眼神一凝,感到有几分熟悉。

    “禇先生。”裴念起身,抱拳一礼。

    来的是这此间主人,禇丹青,四旬年纪,器宇轩昂,长发披散,三络长须,穿了件一尘不染的白衣长袍,飘逸洒脱。

    顾经年有种感觉,认为这个禇丹青正是万春宫的那个大药师,身形相像,披的是相似的白袍,手下的仆役也身穿同样的青衣……这些不能算证据,连线索都不算,穿这种青衣的仆役到处都是。

    说来,那青衣小童身上与刘子延有种相同的气质,大概是一种睥睨世人的倨傲,虽是仆童,他们心里却觉自己高人一等,是高于凡人一等,不论对方是何高官贵胄,却是凡人。

    而一开始,之所以认为大药师是刘衡,因顾经年听到刘子延唤了大药师一声“师父”,但这师父为何不能是别的神医?

    可等到禇丹青走近,顾经年才意识到自己是太紧张了,暗自摇了摇头,心中道了一句“不是”。

    因为禇丹青的脸上并没有任何疤痕,干净得连斑都不长,而大药师的脸上却被他深深地划了一刀。

    “裴缉事,请坐吧。”

    禇丹青落座,看了顾经年一眼,略略点头,神态坦荡自然,很快转向青衣小童,吩咐道:“鹤殊,上茶。”

    “是。”

    “你们今日过来?有何贵干?”

    “想向禇先生打听一件事。”

    禇丹青抚须沉吟,道:“若老夫没猜错,当与万春宫有关?”

    顾经年听着他的声音,确实与大药师不同,再听得这句话,心中就再次警惕起来。

    裴念问道:“禇先生如何知晓?”

    “西郊之变发生后,老夫便被召到校场,查看了被虺蛭咬伤的那些人,没多久又听说了万春宫出事,且是你负责的案子。”

    顾经年问道:“万春宫出事时,禇先生在西郊校场?”

    “不错。”禇丹青道:“原来你们是来查老夫的。”

    “不敢。”裴念道:“是我手下无状了。”

    禇丹青点点头,叹道:“确实是惨状,但你若是来问老夫,中了虺蛭还能不能医,老夫也束手无策。”

    “并非如此。”裴念道,“我想打听一下,禇先生可知,如何把异类炼化成药?”

    “炼药?”

    禇丹青眼中浮起思索之色,沉吟道:“原来如此啊。”

    “禇先生果然知晓一些事?”

    “那些虺蛭,恐怕是用来养心的。”禇丹青道:“我曾看过记载,虺蛭若吞食异人之血肉而长出心,则可得异人之特质,竟是真的?“

    “禇先生从何处看来的?”

    “五十多年前,朝廷从崇经书院拿走了一批书籍、笔稿,而在《风物志》中就夹着师玄道的笔记,关于雄虺的记载上,他便以小字写了方才那句话。”

    “师玄道?”裴念道:“我为何没听过此人?”

    “可听说过越国的‘师门异法’?”禇丹青道,“大瑞根除师门之时,你们还未出生,师玄道若还活着,当有八十岁了吧。”

    “他已死了?”顾经年问道。

    “据说是死了。”

    顾经年于是想到,那大药师极擅于假死脱身,莫非便是师玄道,可再一回忆,年纪并不对,虽不知大药师的岁数,但肯定没有八十岁。(记住本站网址,Www.XS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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