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 仇恨

    -

    陈耀卿最近被关得严实。

    那日被撞破铜钱疮的事,他确实心中有愧。卢文茵立刻抓住痛脚,借机发作,又是让陈夫人为他身体着想,不让他再和外室接触,又假借陈夫人的命令,把他的外室打的打,卖的卖,肆意收拾。

    偏偏老钟太医人老了,格外谨慎,开了一副药每日让人灌他喝不说,还要他戒绝女色,半月不得纵欲,把不听话的后果也说得格外严重。陈夫人立刻紧张得不成样子,派了两个婆子,又叫来两个小厮,日夜守着他在南厢房养病,不得出来一步,连药也要亲眼看着他喝下去才罢。

    陈耀卿好不容易熬了几天,再忍不下去,拿出钱来,买通个婆子,放他出来,婆子虽然舍不得钱,但也怕死,亦步亦趋跟着他,陈耀卿也没了兴致,准备叫几个旧日相识,去喝点酒,听听曲。他虽然好色,倒也怕死,不敢真不听太医的。

    谁知道刚出府门,就被个丫鬟冲了过来,跪着道:“可让我等到郎君了,我们姑娘好容易逃出来,在晚香街里赁了个小院子,整日等着郎君,人都望瘦了呢。”

    陈耀卿一看,原来是外室里他前些天最痴迷的那个,叫瑶琴的。这是她的丫鬟,叫作小萍。他本以为都被卢文茵收拾干净了,没想到还有这样的意外之喜,顿时喜出望外,跟着她到了晚香街,一看,果然瑶琴早在那收拾好一方院子,十分雅致,又备好酒菜,软玉温存,温柔入微。

    陈耀卿喝了个半酣,让瑶琴在旁边唱曲,十分惬意。但到瑶琴唱完,坐到他腿上时,他还是想起太医的告诫,大着舌头道:“你家爷,这几日可要清心寡欲了……”

    瑶琴只是笑道:“铜钱疮确实是要这样治的。”

    “你倒有见识……”陈耀卿刚夸赞她一句,忽然遍体生寒,警惕地看着她。

    “不对,你怎么知道我有铜钱疮,我明明前日才发……”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腹部一凉,是瑶琴直接将一把匕首捅进他身体中。

    “郎君的铜钱疮,我当然知道,因为就是我传的。”瑶琴对着他凄然笑:“郎君的大恩大德,瑶琴永世难忘,但郎君却早已不记得我了!”

    陈耀卿大骇,伸手捂住腹部,指着她张口结舌,终于认出她美艳面孔上那股似曾相识的感觉从何而来。

    “三年前在扬州,郎君找来我们当地县令,要选瘦马,我家本来是本本分分的渔家,虽然贫苦,也是正经百姓。郎君在扬州城里买不到好的,逼着我们家卖女儿,我父亲不肯,被抓进县衙,病死在狱中。我母亲被强逼着按了手印,我和姐姐被带到扬州城,教习一年,我姐姐经不住打骂折磨,病死了。我犯了女儿痨,被贱卖到娼寮里,好容易找到我母亲的下落,她已经哭瞎了眼睛,没半个月也死了……”瑶琴满面泪水,如同泣血:“为了你陈家一句话,我一家人家破人亡。”

    “苍天有眼,让我找到机会,有贵人相助,帮我报仇。原本我想着进了你家,杀了你爹那个狗官,断了你家的权势。没想到你家夫人不肯让我进门,那只好今日跟你了结,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瑶琴说完,拔匕首再杀,谁知道陈耀卿原来是装作听她控诉,早已悄悄将靴筒里匕首拔了出来,两人缠斗,陈耀卿毕竟是男子,虽然受伤,到底力气更大,被他占了上风,反而将瑶琴捅伤,他也顾不得再看,连忙逃出门去。慌忙中还知道怕死,拿出御赐的保心丸含在嘴里,他在缠斗中割伤了颓筋,跑没两步,栽倒在地,只得爬出卧房门,一边爬一面大喊:“元宝,云贵,人呢,救命!快来救我!”

    他正喊着,眼前一亮,原来是那个丫鬟小萍,手上还端着酒菜,看见他这模样,吓得一松手,酒菜掉了一地。陈耀卿见她虽然不是自己人,但也有了希望,连忙大叫道:“小萍,快救我,瑶琴疯了要杀我,你快带我逃出去,我们去找巡街的金吾卫,府尹衙门的罗大人是我父亲门生,我家有的是钱,你救了我,我赏你百金,封你做姨娘!”

    小萍听到这话,这才上来,像是被说动了的样子。一把将陈耀卿拎起,做活的丫鬟果然有力气,陈耀卿正开心,却见她一脚踩在自己手上,他吃痛,顿时松开了匕首,小萍拿起匕首,将他的手筋全部割断,拖着他回了卧室。

    瑶琴靠在桌边,已经奄奄一息。看到小萍将陈耀卿抓回来,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容。

    “我大意了,让他跑了,幸亏有你。”

    小萍的眼睛通红,上前替她包扎伤口,瑶琴只是摇了摇头。

    “傻丫头,我来报仇,就没想着要活着回去,别管我了,咱们快点干完正事,你快逃吧。”

    “我不走,我也没有家了,姑娘去哪,我都跟着姑娘。”小萍摇头道。

    陈耀卿见到她们齐齐看向自己,眼神中都是仇恨,顿时杀猪般惨叫起来。

    “小萍,你放了我,我和你没有仇恨,我爹一定重赏你,他就我一个儿子,千金万金都会给你的,我保你做诰命夫人……”

    回答他的是小萍的手起刀落,直接抓住他的舌头,杀鸡一般利落,拖出来割成两截。

    如果卢文茵在这的话,应该会惊讶地发现,此刻陈耀卿满嘴是血惨叫的模样,和死在她手中的惜云也有几分相似。

    “陈家自然什么都有。”小萍相貌平平,眼中却因为仇恨而闪耀着宝石般光芒:“但我家因为收留陈公子避雨,就被杀了个干净,不知道谁来赔呢?”

    -

    卢文茵到桃花宴的时候,夫人们已经议定座次了。

    好在有陈夫人带着她,陈夫人也知道这事是陈耀卿做得不对,所以这几天对卢文茵都是予取予求,训斥禁足了陈耀卿不说,还给了她收拾外室的权力,这还不算,又拿出御赐的一件大红缂丝百花锦的通袖大衫,原本是准备给陈梦柳的,也给她了穿,搭配一套华贵的玫瑰红宝石头面,何等华贵。

    况且有平郡王妃做主,也没人敢轻看她。

    所以卢文茵自然是走到自己惯常的位置上想要坐下,大凡花信宴大宴,有长公主殿下在时,自平郡王妃和良王老太妃以下,就是沈夫人和陈夫人二分天下,但卢文茵刚想在陈夫人身边坐下,却听见王予薇笑道:“陈少夫人,多日不见,怎么越发清减了,我看看,真是瘦多了。”

    她一面说,一面走到卢文茵身边,将她与长公主隔开,卢文茵并不慌乱,笑道:“王妹妹真是说笑了,到底你心疼我,见我瘦了,连位置都要替我坐了。”

    王予薇的嘴皮子功夫自然不是她的对手,但被说倒,也不见退下,卢文茵心中不由得有些不安,果然,立刻就有年轻的夫人笑道:“陈少夫人的身体是小事,但殿下的凤体安康可是大事,殿下可有言在先,花信宴上,是容不得腌臜事的。”

    韩月绮也好,王予薇也罢,都是世家贵女出身,也做的是贵夫人,所以有些话是说不得的,但只要话传出去,自然会有人说。

    卢文茵平日欺负的人也多了去了,所以一时也分辨不出这究竟是旧怨还是韩月绮一派的打手,好在她也自有一帮跟班,杨巧珍立刻道:“这是什么话?殿下说过,花信宴上,都是姐妹,怎么还有人含沙射影,中伤夫人们?”

    但这时候哪容她辩解,作为主人的韩夫人已经带笑道:“少夫人们,都消消火,这可是长公主殿下驾前,不比寻常地方。月绮,带少夫人们都去外面坐坐吧,留我们在里面说话就好了。”

    一句话把少夫人们都赶到了隔壁厅堂,但这个少夫人也是由主人家来界定的,韩月绮这边只带着王予薇出来,但是卢文茵一派的少夫人都被带了出来。

    卢文茵走时,从外围穿过,看见那些素日不入流的夫人们都打量了她一眼,眼中都带着看好戏的神色。主要她确实也有事在身上,不由得有些心虚,坐在厅堂里,心乱如麻。

    被赶出权力中心,在她,是从来没有的事。但越是这时候,她越要张狂,这样才掩盖得住心中心虚,强笑道:“月绮把我赶出来,自己却也要陪我,难道赚了不成。”

    韩月绮安静坐在椅子上品茶,卢文茵穿得华贵,她却温婉端庄,卢文茵当年就想不通这一点,明明一样是被叶清澜压一头,怎么她就不避让,还敢和叶清澜穿一样的衣裳,还不生嫉恨。难道真有人天生愿意做万年老二,一辈子被人踩头?

    但她穿秋香色,戴玉石头面,神色平静温和,却又带着不容置否的威严,这一幕恰如四年前。

    “我出来陪你,是因为我是主人家,下一宴自然有别的主人家陪你。只是文茵你,只怕再也进不了别人家的正堂了。”她手持盖碗,对着卢文茵身后众人微微一笑:“大火已起,各位是时候跳船了,再等,恐怕就来不及了。”

    “你什么意思!”杨巧珍第一个发怒,但明眼人都看得出这怒火中多少有些心虚,因为她说完之后,不是看韩月绮,而是回头看众夫人,似乎也要从她们的反应里判断什么。

    韩月绮微微一笑,并不说话,看见帷幕边探出一个身影,顿时笑了。

    “凌波怎么来了?”

    凌波索性站了出来:“姐姐担心韩姐姐,叫我来看看。”

    “哦?只清澜担心我,凌波不担心?”韩月绮还有闲心笑着逗她。

    凌波到底年纪轻,进了厅堂,如同进了关猛兽的笼子,还要瞥一眼卢文茵,才敢继续和她说笑,道:“韩姐姐瓮中捉鳖,我担心什么?”

    这四年来,叶家姐妹受卢文茵的磋磨也不少,要细算起来,只怕一本账本都写不完呢。不过也没什么好诉苦的,京中哪个地位低的夫人和卢文茵没有一本账要算呢。魏夫人这样的功臣诰命,照样在她身上吃个大亏呢。

    她们俩闲庭信步,卢文茵心中更慌,所以更要先发制人,道:“我看你们俩别是伤心太过,气坏了吧。韩姐姐,姐夫不知道回家住没有?我前些日子还说呢,一日夫妻百日恩,韩姐姐的心气也太高了些,三妻四妾常有的事,怎么能为个小妾就和姐夫闹翻呢……”

    这里是厅堂,话传不到那边,也难怪她敢这样说话。凌波哪里肯让她,立刻道:“卢文茵,我看你才是疯了,夫人不做,做起老鸨来了!真是天生爱往下流走,一天不害人,你觉都睡不着是不是?”

    “听听,这也是未嫁小姐说的话。”卢文茵立刻嘲讽她,笑道:“不过我看凌波这样,是嫁不出去了,随心所欲点也是应该的。毕竟你这相貌普通,不放得开些,只怕王孙公子看也不会看你一眼吧。”

    她的话力度倒是其次,主要常常是又刁又歪,全然不是正道。凌波倒不怕她,还想再回她,被韩月绮拦住了。

    “言语争锋,又有什么意思。”韩月绮只微微笑,叫丫鬟:“白蕊,去把陈少夫人的茶杯收下来吧,别交厨房,就放在廊下砸了,椅子也烧了,省得过病给人。”

    她一句话说得卢文茵身后炸开了锅,这些少夫人都是卢文茵母亲冥寿那天在场的,自然早有疑影在心中,所以更要道:“你什么意思!”“这是做主人的道理!”“真该让殿下听听!”

    “该听的话,殿下早听到了。”韩月绮只淡淡对卢文茵笑:“文茵,早四年清澜就劝过你,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夜路走多了,总是要撞见鬼的,你夫妻收买烟花女子,到处给人家里送小妾使绊子时,可曾想到会有今天呢?”

    卢文茵脸色惨白,汗也出来了。但想起钟老太医说过,这病治得好,而且堂堂少夫人,也不可能被脱衣查验,所以强撑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但她这话说完,也是回头去看一众少夫人,心中盘算究竟是谁走漏风声。府中下人她是有数的,但有一点她不明白,就是走漏了风声,韩月绮凭什么笃定她身上一定是花柳?难道不怕反咬一口她造谣。

    可是她也不用去想了。

    外面响起喧哗声,是韩府管家的婆子,几个人,匆匆带着一个婆子模样的人闯进来,这是花信宴,除有非天大的事,不然不会来打扰夫人小姐的雅兴,何况这还是在长公主驾前。所以哪怕不知道是为什么,但所有人都知道,一定是出大事了!

    卢文茵一眼就认出了那几个韩府婆子带着的婆子正是陈家自己的婆子,姓余,是陈耀卿的奶妈之一,也是陈夫人当年的陪嫁。年高望重,所以花信宴不跟着出门,而是留在府中,自己和陈夫人不在时,内宅一应大小事宜,由她定夺。说起来,她也是陈家真正的元老,看着陈大人从户部小官到今日户部长官,位高权重,眼看着陈家高楼起来了,再大的风雨,也不会让她变色。

    而此刻余婆子满脸六神无主,又是汗,又是泪,由丫鬟扶着,直跟着韩府的婆子,深一脚浅一脚往正堂走,眼看是出了天大的事了。

    卢文茵眼前一阵阵发黑,知道今日一定是有大事,不敢叫余婆子,也跟着她进去,厅堂里的少夫人们自然也都跟着她进去。

    余婆子被领到正堂上,被满目富贵打扮的夫人耀花了眼,一时间竟然找不到自家夫人。

    “放肆。”苏女官立刻呵斥道:“长公主驾前,怎么敢乱闯进来?还不跪下。”

    余婆子本就六神无主,被她一呵斥,自然腿一软就跪下了。正好这时,看到了长公主身边的陈夫人,连忙膝行过去,拉着陈夫人的手。

    “殿下恕罪,这是我家的下人,老糊涂了……”陈夫人本来还在笑着跟长公主赔罪,没想到余婆子膝行过来,拉着她的手,嚎啕大哭起来。(记住本站网址,Www.XS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
这篇小说不错 推荐
先看到这里 书签
找个写完的看看 全本
(快捷键:←) 上一章   回目录   下一章 (快捷键:→)
如果您认为当年不肯嫁东风不错,请把《当年不肯嫁东风》加入书架,以方便以后跟进当年不肯嫁东风最新章节的连载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