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第 7 章

    因为听圣上说了太后娘娘有意抱养自己孩子的事儿,德妃实在哭了一场。

    这是她的亲生骨肉,怎么能跟她分开呢!

    太后娘娘要是喜欢孩子,可以抱养贤妃生的大公主啊,说起来,那还是两重亲呢——贤妃是她的亲侄女嘛!

    干什么要来抢她的孩子?!

    哭到一半又觉得不对劲儿,是不是有点太不识好歹了?

    那可是太后娘娘啊!

    太后娘娘想抱养她的孩子,却不要贤妃的大公主,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是不是也是格外看重她们母子俩的关系?

    现在她哭得这么凶,会不会让圣上觉得自己不灵光,对太后娘娘没有孝心?

    德妃想到这里,不由得将心神收回来一点,一边抽泣,一边偷眼去瞄圣上此时的神色。

    圣上歪在榻上,以手支颐,正逗孩子玩儿呢,察觉到她的视线,还好整以暇地问了句:“你哭完啦?”

    德妃气个倒仰,满脸委屈,既没心思哭,也没心思猜度他了:“你怎么这样啊!”

    圣上笑吟吟地看着她,说:“是你胆子太小啦。”

    看德妃像只青蛙似的鼓着腮帮子,两眼微微红肿起来,可怜又可爱。

    他忍不住伸手去刮了刮她的脸颊,语气里倒是没有什么揶揄的意思,反而带着一种柔和的宽慰:“太后娘娘也就是那么一说,并不是一定得那么做,你要是不愿意,她也不会强求的。”

    这话倒是真的。

    太后娘娘并不是怀着一种含饴弄孙的心态说出这个话的,而是作为一名政客,栽培自己的来日很可能成为政客的孙儿。

    从她的角度来看,这是个纯粹的辛苦活儿,需要耗费许多心神,德妃要是不情愿,她也不会上赶着去做。

    德妃听他这么说,心中的惊惧退去,反倒又迟疑起来了。

    她沙哑着嗓子,小声问圣上:“我能不能好好想一想再做决定啊?”

    “行啊,”圣上随意道:“这三五日间有结果就可以。”

    阮仁燧躺在榻上,心想:又是一件我从前不知道的事情。

    原来我刚出生的时候,太后娘娘曾经表态,愿意养育我吗?

    前世我怎么不知道?

    他猜想,看这样子,我阿娘八成是没有把我送过去。

    太后娘娘是一个很冷的人,这个“冷”字贯彻了她行事的方方面面。

    从他有记忆开始,那就是一位威仪冷肃的大家长,对待阿耶和叔父齐王也好,对待孙儿孙女们也罢,都不算是十分亲近。

    也就只有那么零星几个人得到过她的青眼。

    他的同辈当中,太后娘娘喜欢大公主和三公主,再就是齐王的独女福宁郡主。

    皇室之外,太后娘娘喜欢先帝的外甥女小梁娘子,喜欢作为朝天女入宫的王元珍和嘉贞、嘉平二位娘子,喜欢小时女官,乃至于颍川侯府的那位曾娘子……

    太后娘娘喜欢聪明的女孩子。

    甚至于对待后边几位的偏爱,隐隐有超过前边几位血亲后辈的意思。

    再一想阿耶在某些地方跟太后娘娘其实也挺像的。

    他也喜欢聪明人,而且他们母子俩相当地不在乎血缘上的羁绊——前世他阿耶最喜欢的小辈也不是自己的孩子……

    阮仁燧没想过做出什么改变,至少在被太后娘娘抚养这件事情上是这样的。

    他还是想跟自己的阿娘生活在一起。

    阿娘纵然有千般不好,但也是他唯一的、最好的阿娘。

    虽然他也知道太后娘娘此时此刻愿意抚养他是出于一番好意,只是同时他也很清楚,依照他的资质,是没有办法回馈太后娘娘这份好意的。

    前世阮仁燧也曾经同太后娘娘推心置腹地说过话。

    太后娘娘坦然地告诉他,在她年幼的时候,承恩公府待她非常苛刻,打骂是家常便饭,家里的兄弟可以去读书,她却要在家洗衣做饭。

    为什么太后娘娘逆天改命了呢?

    因为她读书了。

    不是说家里人不许她读书吗?

    因为她是冒着被打的风险去偷听的,老师讲的课她听一遍就能复述出来……

    阮仁燧听到这里,就知道自己一定不会是太后娘娘喜欢的那颗菜。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脑子就跟个漏勺一样,太太们前脚讲完课,他后脚就忘了……

    一篇文章翻来覆去要背很久才能记住……

    不要怪他,发生这种事情,他也不想的啊!

    难道他不愿意过目不忘,做个聪明人吗?!

    痛苦面具.jpg

    太后娘娘还很奇怪:“你阿耶跟齐王读书的时候,从来不用我操心,千余字的文章念几遍就能背下来,你为什么不行?”

    阮仁燧:“……”

    都说了好多次了,发生这种事情,他也不想的啊!

    不卷了,卷不动了,躺平了!

    你们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婴孩的本能开始上涌,疲惫浮现,他连个哈欠都没打,合上眼睛,一秒入睡。

    乳母轻手轻脚地近前来,试图抱皇子出去,叫圣上和德妃说说贴己话,却被德妃拦住了。

    她手掌虚虚地放在儿子的襁褓边儿,微微摇头:“你们出去吧,今晚我带着他睡。”

    乳母面露讶异,迟疑着想要开口。

    圣上倒是明白德妃的心思,摆摆手,打发乳母和侍从们退下了。

    等人都走了,他悄悄说:“放心吧,你不点头,我不会让人把他抱走的。”

    德妃喉咙里一阵发酸,红着眼睛看他:“你发誓!”

    圣上慢悠悠地举起了手:“我发誓。”

    德妃这才略松口气。

    两人躺着说了会儿话,看孩子微微蹙起小眉头来,爹娘两个都觉得可怜又可爱,不约而同地把声音放轻了。

    如是一直到了深夜,侍从来请:“陛下,该回去了。”

    圣上也觉得有些困了,瞟了一眼时辰,含糊道:“就在这儿歇下吧。”

    侍从楞了一下,继而劝道:“没有这样的规矩呀,陛下。”

    向来宫妃还在月子里的时候,天子是不会留宿的。

    德妃这才是生产第二天。

    圣上懒洋洋地歪在榻上,也没有理会侍从们,而是问德妃:“你呢,想让我走吗?”

    德妃一把把他抱住了,响亮地叫了一声:“不要走!”

    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了,她还是想找个人来陪一陪。

    圣上埋脸在她肩头,低低地笑了起来。

    阮仁燧睡得好好的,陡然叫这一声惊醒,打个激灵,左右看看,愤怒地大叫一声!

    圣上笑得喘不过气来,德妃倒是有些懊悔,赶忙推开他,伸手去哄孩子:“哎哟,岁岁吓着了是不是?是阿娘不好……”

    侍从见状也没再劝,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劝一次是尽了臣下的本分,这就够了,规矩是死的,但圣上可是活的啊!

    打个工而已,没必要死心眼跟老板对着干。

    嘉贞娘子使人准备了赏赐,侍从们人各有份,多少堵一堵他们的嘴。

    又叫乳母们分上下夜里在旁边守着,预备着有不时之需。

    德妃的母爱只持续到半夜时分。

    睡得好好的,身边有个小东西哼哼唧唧地叫了起来。

    她迷迷瞪瞪地睁开眼,因为没睡够的缘故,只觉得脑仁儿里边一阵一阵地疼,就着帐子外边的光看了过去:“你怎么啦?”

    阮仁燧:真遗憾,我还不会说话。

    德妃伸手去摸了摸,湿乎乎的,尿了。

    她第一反应就是去推圣上:“岁岁尿了!”

    在深夜时分,圣上的声音居然很清明:“所以呢?”

    德妃躺了回去,也跟那个小孩儿一样,摇晃着他的手臂,撒着娇哼哼唧唧起来:“好困啊,完全不想起来管他。”

    阮仁燧:“……”

    圣上叹口气:“没这个金刚钻,下次可别揽瓷器活了。”

    他抬手敲了敲床头,两声闷响之后,房门悄无声息地被推开了。

    圣上低头瞧着儿子,饶有兴趣地示意德妃来看:“他看我们呢,是不是知道我们不想管他了?”

    德妃迷迷瞪瞪道:“不用管,反正他也记不住,睡一觉就忘了……”

    阮仁燧:“……”

    你真是我亲娘啊,娘!

    圣上笑着刮一下儿子的脸,把他递给侍从,同时道:“那可说不定,说不准他能记住呢?”

    ……

    阮仁燧被递到了乳母怀里,更换过尿布之后,重又吃了一次奶。

    宫里的孩子,皇子也好,公主也罢,身边都会有两名乳母。

    只是皇嗣落地之前,尚宫局会准备四位乳母,两个生男的,两个生女的。

    如若宫妃诞下皇子,那就让生女的两个乳母哺育他,如若诞下的是公主,那就让生男的两个乳母哺育她。

    不知道这是出于什么道理,只是一直以来都是这么做的。

    三岁之后,乳母就会被遣退出宫了。

    是以实际上,前世阮仁燧对于自己的乳母,并没有什么印象。

    重活一世他才知道,原来他的两个乳母一个姓张,另一个姓钱。

    现下在照顾他的,就是钱氏。

    因为刚刚才吃过奶的缘故,阮仁燧倒也不困,眼珠子四下里打转。

    两个保母守在一边,钱氏小心地将他放到摇篮里,轻轻推着。

    晕黄的烛火当中,她轻柔地小声唱着不知名的曲子,大概也是有一点移情的吧。

    一首曲子唱完,钱氏看他还没有睡着,不由得有些讶异,转而又笑了,伸手替他松了松裹着的襁褓,低声道:“也是奇怪,小殿下怎么几乎不哭呢……”

    她轻叹口气,环视这富丽堂皇的殿宇之后,不无感慨地道:“你啊,以后还多得是时间笑呢。可现在不哭,以后真就没什么机会哭了。”

    嘿嘿嘿,这倒是真的!

    阮仁燧嘴角又不受控制地开始上扬了。

    ……

    嘉贞娘子出了披香殿,回到自己房里去睡——作为女官,她是有自己屋子的。

    这会儿时辰也不算晚,嘉贞娘子一路走回来,并没有多少睡意,春夜静好,圆月无缺,她独自一人站在栏杆前透气。

    这时候隔壁屋舍的门开了,尚宫局的女史小时从林尚宫房里出来,见嘉贞娘子一个人在那儿出神,不由得在心里怜惜地叹了口气。

    这段时间以来,她已经习惯了这一幕场景。

    嘉贞姐姐一定是在披香殿被德妃娘娘惹毛了,然后毛茸茸地回来生闷气了。

    小时女官想到这儿,忍不住又在心里边叹了口气。

    她走上前去,娴熟地开始替嘉贞娘子拍打那些散气的穴位,同时问她:“嘉贞姐姐,我带了鲫鱼豆腐汤来,你要不要喝一点?”

    嘉贞娘子回过神来,笑着摇了摇头:“还是别去搅扰林尚宫了。”

    小时女官见她神色还算平静,语气也和煦,暗松口气,旋即又道:“这宫里边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聪明人跟聪明人说话,往往不需要将事情点明。

    小时女官虽然隶属于尚宫局,但实际上并不怎么担尚宫局的差事,她当值的地方是千秋宫。

    嘉贞娘子听她这么一说,就明白她讲的是太后娘娘有意抚养皇长子的事情。

    她有点无奈:“这就不是你我所能预料的了,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吧。”

    小时女官略微一算,便有了数,当下揶揄地一笑:“还差二十八天,姐姐就刑满释放了,真是可喜可贺啊!”

    嘉贞娘子现在不能听这事儿,一听就应激得肝疼:“小时,你最近是不是过得太清闲了?”

    她当下眉毛一蹙,说:“看起来平时工作还是不够饱和啊……”

    小时女官脸色大变:“没有的事儿!”

    她赶紧说:“嘉贞姐姐,我最近其实也很忙,一天天起早贪黑的,忙得脚不沾地,不比你过得轻松……”

    嘉贞娘子在德妃那儿熏陶得久了,目光在小时女官还带着点婴儿肥的脸颊上一扫,呵呵一笑,一张嘴就是一股浑然天成的刻薄,口吐毒液:“其实也很忙,吃了不少苦是吗?你要不要上秤称称看呢?”

    小时女官:“……”

    小时女官一脸忧伤地看着她:“嘉贞姐姐,你完了,你被德妃娘娘腌入味儿了!”

    嘉贞娘子:“……”

    嘉贞娘子叫这话震了一下,再去回想,脸上的表情不由得呆滞起来,这漫天的月色好像都化成了忧伤的海洋,将她徐徐吞噬。

    嘉贞娘子惆怅不已,恍惚间想起了自己还不是一个毒妇,而是一个阳光善良的小娘子的时候……(记住本站网址,Www.XS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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