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远东的大吼惊动了船舱外面的人,康有才和方全想进来,却被顾家的护卫挡在门外,只好在门口问了一声:“少都督可是受伤了?”
过了一会儿,蒙顶流着泪从主客舱里面出来,对康有才和方全屈膝道:“两位先下去,少都督过一会儿就出来了。”
康有才心里一凛,脸色都变了,“难道是小……欣?”
蒙顶点点头,走到另一边的小舱室里拎了备用急救药箱过来,一脸凄楚地走回主客舱。
康有才和方全在外面站了一会儿,见顾远东还是没有出来,只好一起走下二楼,来到一楼的甲板上,眺望着远方的江天一线出神。
方全跟康有才认识还不久,一时并不知道齐意欣的真实身份,此时背着手同康有才一起站在甲板上,低声对康有才道:“……少都督这么多年不成亲,真的是为了这个丫鬟?”
康有才横了他一眼,“我看你是个做狗仔的好苗子。这次跟我回江东,你就顶了阿呆的缺吧。”
方全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想起之前的惊心动魄,只觉得恍同隔世,四周的景象看着都不像真的。
二楼主客舱里面,顾远东慌乱地在救急药箱里翻腾,找到一个玻璃瓶子里面装得上等止血白药,手指却颤抖得厉害,怎么也打不开瓶盖,急得满头大汗。
眉尖含泪从旁边伸出手,握住了顾远东手里的玻璃瓶子,道:“二少,让奴婢来吧。小欣那里不能等了。”
顾远东一松手,玻璃瓶子落入眉尖手里。
眉尖利落地旋开瓶盖。
蒙顶端着一盆热水走过来,拧了毛巾,坐到床边上。
顾远东斜坐在床边,拥着齐意欣在怀里,两手扶着她的肩膀。将她血迹斑斑的后背露出来,对着蒙顶那边的方向。
蒙顶小心翼翼地拿毛巾在齐意欣背后仔细擦拭。
背上残留的旧血痕刚被擦干净,从那弹孔里面又有新的血流出来,只是流速已经放缓。没有先前那样多了。
眉尖举着玻璃瓶子过去,对着那伤口,一抖一抖地将止血白药洒在那个比针尖略大的弹孔上。
这止血白药十分灵验,很快就没有新的血流出来。许是这药太过烈性,齐意欣只觉得背后突然一阵火辣辣地疼,似乎有人拿着刀子在剜她的后背一样,脑子里糊里糊涂。那因为晕迷而没有感觉的疼痛,也随之一起回到她身上,忍不住叫了起来。
齐意欣以为自己叫得很大声,其实只是小小的一声嘤咛,不过已经够让屋里的三个人欣喜若狂了。
顾远东听见齐意欣微弱的声音,如听纶音,只觉得一直悬在半空里的心又回到原处,脑子里也渐渐清醒起来。
眉尖给齐意欣的伤口擦完止血药。又从药箱里拿出绷带,要给齐意欣缠上。
齐意欣的伤口在背部,要给她缠绷带。势必要从前胸绕过。
眉尖拿着绷带,喃喃地道:“……二少,该上绷带了。”
顾远东低头看着齐意欣刚被擦洗干净的后背,细腻柔白,本来如同羊脂白玉无暇,却被左肩胛骨下方的一个弹孔生生给破坏了,心里一酸,将脸在齐意欣毫无知觉的脸旁边贴了一贴,就对眉尖道:“你过来,抱着她。”
眉尖放下绷带。从顾远东手里接过齐意欣软绵绵的身子。等顾远东站起身,眉尖就势坐在了顾远东刚才坐的位置上。
顾远东只觉得全身的力气都用尽了,连走一步都走不动,呆呆地在床前站了一会儿,才对蒙顶道:“你给妹妹缠上绷带,我去机要室给宋大夫发一份急电过去。”
蒙顶和眉尖一起点头。这才是正理。齐意欣的伤势严重。不是止血白药能管用的,总得把她身体里面的子弹取出来,才有一线希望。可恨东阳城离他们的军用码头骑马要走两天两夜,也不知道齐意欣能不能熬到宋大夫过来。
蒙顶哽咽着催顾远东:“二少,别再伤心了,赶紧去发电报要紧。宋大夫早一刻收到电报,小欣就能少等一刻,她的生机,就又多了一分。”
顾远东浑身一振,如梦初醒一样,对着蒙顶点头道:“我知道了。你们好好看着妹妹,我去去就来。”说着,有些踉跄地奔出了主客舱,往船尾的机要室去了。
因这艘船已经改装成战船,船上自然也有收发电报的地方。
顾远东来到机要室,命令发报员赶紧给留守顾家的顾平发了电报,让他速派人将宋大夫送到军用码头附近的小楼里。
江东那边的军用码头不远的地方,有一座红砖小楼,本是给顾家战时调兵遣将用的临时行辕,今日也要派上用场。
发报员听了顾远东的指令,凝神将内容都译作摩斯密码,给顾家那边发了过去。
东阳城的顾家里面,当然也有电报室。顾平接到电报,大惊失色,赶紧亲自骑了马,飞奔到宋大夫家不提。
这边顾远东等了一会儿,就收到顾平的回电,说已经去请宋大夫去了。他们会连夜往军用码头那边赶去,让顾远东不要着急。
顾远东收到回电,心里依然如同压了一块沉甸甸的石头,低着头走出了机要室,又下了梯子,来到一楼的甲板上。
康有才和方全看见顾远东走过来,赶紧过来行礼。
康有才担心地问道:“少都督,小欣那边怎么样?到底是怎么啦?”
顾远东眼望着江东方向,低声道:“……中了枪。”
康有才和方全心里都是一沉。齐意欣枪法如神,他们今儿也都是见识过的,居然运气这么不好……
顾远东苦笑,两手把着船舷上的铁栏杆,低头看着急流的江水,道:“她是为了救我。”语气悔恨不堪,“都是我的错。我没有好好照顾她。”
康有才默然了半晌,安慰顾远东:“少都督,蜂麻堂的人没有什么精良的装备。应该无大碍的。”
顾远东坐到了甲板上的铁墩上,长叹一口气,道:“这也是不幸中的大幸。若是他们有上好的枪支和子弹,小欣现在已经不再这个世上了。”
若是蜂麻堂的人也有顾远东他们带的那种枪支和子弹。齐意欣背后的伤口就不是如同针尖一样大,而是要和铜板一样大了。如果是那样,齐意欣根本也撑不到上了船才晕倒。她现在这样虚弱,更多是因为她流血过多。
顾远东想到这里,对蜂麻堂已经恨之入骨。
“蜂麻堂,我记住了,末齿难忘……”顾远东轻哼一声。两眼眯了起来。声音虽然不大,却让康有才和方全齐齐打了个寒战。
二楼的主客舱里,眉尖和蒙顶终于合力将齐意欣身上缠好绷带,又找了软乎的细棉布中衣给齐意欣换上。
齐意欣的身上渐渐有了暖意,似乎流失的生命力又回到了她身上。
眉尖和蒙顶又惊又喜,可是还没有高兴多久,她们就发现齐意欣开始发起高烧。
刚才身子还是冰凉得如同没有一丝人气,过了一会儿。就已经烧得开始说胡话了。
她们俩只听见齐意欣不断地叫着“妈妈、妈妈”,不由凄然。想着齐意欣自小没娘,将乳母当做最亲的亲人。如今都生死关头了,只记着叫服侍过她的下人。
又过了一会儿,齐意欣轻轻叫了一声“远东”,便闭了嘴,再也没有呓语了。
眉尖听见,赶紧出到舱外,想去叫顾远东。
却看见在一楼的甲板上,那个一直看齐意欣不顺眼的丫鬟水杏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出来了,站在顾远东身边说话。
康有才和方全两人垂手站在旁边,都低着头。看不清他们脸上的神色。
眉尖窒了窒,正要张口叫“少都督”,却见顾远东突然从坐着的铁墩上站了起来,两手抓住水杏的肩膀,将她往上一提,快走两步。来到船舷边上,双手高高举起,再往前一推,就将水杏扔到了水里。
水杏的尖叫声在甲板上回荡着,一直到她扑通一声落入江底,水花四溅,她的尖叫声才渐渐消失了。
康有才和方全目瞪口呆,顾不得说话,两人赶紧跟着跳到水里,往水杏落水的地方游过去,将她救了起来。
顾远东负手站在甲板上,冷冷地看了那边一眼,并没有阻止康有才和方全,转身离开了甲板。
眉尖被眼前的变故也惊得张大了嘴,愣愣地看着顾远东一步步走上楼梯,来到自己面前。
“你站在这里做什么?怎么不进去服侍?”顾远东皱了眉头问道。
眉尖咽了两口口水,才寻到自己的声音,颤声道:“小欣……小欣……,刚才小欣发烧了,一直说胡话。”一边说,一边跟在顾远东后面进了主客舱。
“说胡话?说什么胡话?”顾远东松了松自己的领口,觉得身上无比焦躁,想将身上的夹袍脱了下来。
眉尖小跑着跟在顾远东身后,低声道:“先是叫‘妈妈’,后来,后来,就叫了二少的……名字。”
顾远东正在脱衣裳的手顿住了,过了好一会儿,才淡淡地道:“知道了。”又吩咐眉尖,“去船长室说一声,就说是我的话,让他有多快,开多快!”
眉尖领命而去。
蒙顶坐在齐意欣床边,让人打了江水过来,浸湿了毛巾,搭在齐意欣额头上。
顾远东走过来看了看,伸手将齐意欣额头上的毛巾揭开,用手探了探,发现烧得滚烫,心里的焦急又多了一层,恨不得插翅飞回东阳城,让宋大夫赶紧给她动手术。
船长接到眉尖的传话,将大船全速前进,在江面上横冲直撞,终于比平时快一个时辰,到了对面江东顾家的军用码头上。
顾远东用船上的大被子裹了齐意欣,横抱在手里,坐进车里面,让车夫赶着车,直接下了船,来到码头附近的红砖小楼里。
因齐意欣受的是枪伤,又流血过多,耽误了不少时候,顾远东不敢再让她坐车,一路颠簸回东阳城,而是决定在码头附近的小楼里住下,专门等着宋大夫过来。
到了下午,外面的天气越发阴沉,日头早就不见踪影,四处都是昏黄昏黄的,似乎一场大雪近在咫尺。
难道今年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现在就要下了吗?
若是入夜时分真的下了雪,宋大夫他们在路上就要拖得更久了,说不定两天两夜都到不了。
眼看齐意欣烧得越来越重,先前发白的嘴唇现在已经嫣红干裂,蒙顶和眉尖只能拿细棉签沾了水,不断地往她唇上沾过去。
顾远东心急如焚,再也在屋子里待不下去,一个人离了小楼,来到大路边上翘首以待。
这是条黄土路。想到若是下了雪,这路岂不是更加难走?
顾远东茫然地站在路旁,看着远方路的尽头。树上的叶子都落了,只留下枯黄的枝头,斜挑在路边。冬日的夕阳只余了一点晕红的光,如蛋黄一样挂在天际。
顾远东定定地站在那里,虽然是冬日,却觉得额头上的汗不断往下淌,擦了一把又一把,总也擦不尽。到后来他才发现,原来不是汗水,而是泪水,流了满脸都是。
顾远东抱着头在路边坐了下来,虽然极力克制,双肩还是激烈抖动起来。他不是没有经历过生离死别,作为一个从十五岁就征战沙场,亲自手刃过无数强敌的军人,他不惧怕死亡。他悲伤过,惋惜过,唯独没有这样痛彻心肺过。
本来以为,那一天在长街尽头救意欣的时候,已经让他痛过一次了。现在才知道,那次的痛,和这一次比起来,根本不能同日而语。
睡在屋里不省人事的是齐意欣,可是顾远东觉得,自己也已经死过一次了。风依然在吹,空气依然洁净,可是他的心早就不在自己身边。如果屋里的那人就这样去了,他这一生也就到头了。她说过,“一起生,一起死。”她既能为他舍命,无论她到哪里,他总是要陪着她的。
虽然还没有到入夜,天色却越发昏暗起来。一阵寒风吹过,天上落下了星星点点的雪霰子,打在顾远东脸上,让他的心又一次坠入谷底。
终于下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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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00字。含为enigmaynanxi大大升为宗师的加更,字数不够,下午还有一更,争取5000字。两点左右吧,继续为enigmaynanxi大大升为宗师加更。感谢enigmayanxi打赏的香囊。感谢士轩、阿喵宝宝打赏的平安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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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面第203章修改过,大家可以回去看看,多加了200多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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