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妈妈嘴唇翕合两下,又颤抖着闭上了,从赵素宁手里接过银子,跪下给赵素宁磕了两个头,恭恭敬敬地道:“大小姐,咱们走吧。”
赵素宁披上大氅,留下自己的大丫鬟看门,和王妈妈一起往二门上去了。
离开赵家庄的时候,赵素宁不知怎地,一直恋恋不舍。坐在马车里面,撂开车上的帘子,看着赵家庄在自己的视线里逐渐远去,心里突然涌上一层莫名的愁绪,像是上一世,她在赵素英的撺掇下,偷偷揣着自己的小包袱,离家出走一样。
王妈妈坐在她身边,伸手帮她把大氅扣紧些,笑着劝道:“大小姐这是怎么了?一会子就要去赌场取银子了,大小姐应该高兴才是。”
赵素宁回头道:“是啊,应该高兴才是。”话音刚落,泪水却哗哗地往下淌,将赵素宁自己都吓了一跳。
王妈妈更加不自在,踌躇了一会儿,道:“大小姐歪一会儿吧,天色还早,可以小睡一会子。我去外面陪我家老大坐一会儿。”说着,王妈妈连忙起身撂开帘子,来到车外面,宁愿在外面吹着寒风,也不愿意在里面看着赵素宁。
王妈妈的儿子王新轻声问:“娘怎么出来了?还是进去吧,里面暖和。”
王妈妈叹口气,压低声音道:“还是坐在外面吧。宁愿被风吹,也好过对着大小姐假笑。”说着,王妈妈又低声叮嘱自己的儿子:“将小柱儿赶紧送走。既然他脱了籍。以后前程大着呢。我们现在帮着二小姐做这种事,以后还不知道会怎样。我总有些心惊肉跳,这些天晚上一直睡不着觉。”小柱儿是王妈妈小孙子的小名。
王新沉默着没有说话。为了他们家能够摆脱奴籍,让自己的儿子有个好前程,他们都是昧了良心在做这种事。可是就算昧着良心,他们也没有杀人放火过。再说了,二小姐那边。又岂是好相与的?
王新往前面拉车的马上又抽了一鞭,半晌才道:“娘别想太多。我们只要不伤天害理,留大小姐一条命。总能让二小姐忌惮的。——她若是想过河拆桥,我们就给她抖出来。”
二小姐想对大小姐做什么,他们都心知肚明。只不过他们的卖身契捏在人家手里。以后二小姐的事抖出来,赵家人为了遮丑,肯定是会把责任推在他们这些下人身上。他们可不能替人卖了命,还被倒打一耙。
王妈妈点点头,“也只能这样了。大小姐也没害过二小姐,不过就是挡了她的路,就被她这样对待。以后还不知道会怎样对付我们,一定要多留个心眼儿。”
王新微微点头,道:“娘别太担心,我有分寸。二小姐也是闺中小姐。虽然心狠手辣,到底一个人不能成事,还得靠我们。只要我们日后对大小姐好一些,将来在二小姐想动手的时候,将大小姐移花接木。二小姐哪里去寻她去?——我们也正好留个把柄在手里,让二小姐不能对我们轻举妄动。”
王妈妈跟自己的儿子商议了一会儿,心里安定下来,道:“就这样吧。以后等大小姐醒过来,你让你媳妇跟大小姐说清楚,我们是被人胁迫。不得不这么做。我们一家大小的性命都捏在二小姐手里,让大小姐别恨我们。——要恨,就恨她嫡亲妹妹二小姐吧。”
两人在外面悄悄说着话,已经赶车进了东阳城的城门。
来到赌坊门口,赵素宁披着大氅下车,带着赶车的王新进去兑了银子出来。虽然不多,可也是一笔不大不小的财富。
从赌坊出来,赵素宁却又吩咐道:“去顾家,我有事要去见少都督。”
王妈妈和她儿子王新吓了一跳,磨蹭了半天,王新借口要去小解,溜到后面,找到赵素英跟在后面的大车,低声问道:“二小姐,大小姐说要去顾家。”
赵素英沉吟半晌,道:“那就带她去吧。我倒要看看,她去顾家干什么。二少明明看见她就烦……”
王妈妈的儿子依言回到车上,再赶了车,顺着街上的人来人往,慢悠悠来到顾家,都已经午时过了。
赵素宁从车上下来,在门房报了自己的名字,求见少都督顾远东。
门房的人得过顾远东的吩咐,知道二少一直在等着赵素宁上门,便连通传都不用,让一个婆子径直领着赵素宁进去了。
王新在门房里等着,只觉得满头大汗。——和赵素英比起来,顾远东的威力当然大多了,若是大小姐真的得少都督青睐,以后要是出了事,赵家那边都不算什么了,少都督这边,说不定会让他们生不如死。
更何况大小姐是跟少都督订过亲的。他们怎么把这茬给忘了?
彼时赵素宁跟顾远东退婚的消息,在赵家上下还只有极少数人知道,王妈妈一家人恰好是下人里面知道真相的。不过他们一家人都嘴紧,赵大太太有什么事,也不瞒着她。
王新满以为少都督厌烦了赵素宁,才跟她退婚。赵素宁没了倚仗,她妹妹赵素英才敢打她的主意。
可是看顾家门房对赵素宁礼敬有加的态度,又不像是两家人交恶,又或是顾远东厌弃赵素宁的样子。
王新的腿都战战兢兢起来。
……
顾家外院军机院的会客室里,赵素宁一眼就看见顾远东穿着玄色军服,坐在堂上。他旁边的八仙桌上,放着一个大大的信封,正面朝上,写着“机要”二字。
“见过少都督。”赵素宁恭恭敬敬行了礼,开门见山地问道:“少都督,那船坞的事,到底怎样了?”李家已经不再是沈大总统的岳家,李大小姐沦为五姨太,那船坞合同应该不难到手吧?
顾远东拍着桌上的信封道:“都在这里。”说着,从信封里拿出来合同,对赵素宁道:“你画个押吧。这个合同是写的你的名字,与其说是给赵家,不如说是给你的。”
赵素宁心里轻松下来,看着顾远东笑道:“少都督真是一言九鼎,真的帮素宁把此事办成了。”说着,走上前来,在一旁的印泥盒子里按下大拇指,又在那份合同上印了下去。
“好了,这份合同就是你的了。——拿去吧。你家祖父应该不会再为难你了。明天,《新闻报》上就要登载我们正式退婚的消息。我们两家,再没有姻亲关系。此事会天下皆知。”顾远东淡淡地道,一手将合同装到信封里面,递给赵素宁。
赵素宁没有丝毫不爽,笑着道:“素宁就祝二少早日觅得佳人,连生贵子,家宅和睦,更上一层楼了!”
听见赵素宁的话里没有一丝怨怼,顾远东淡淡的脸上也露出笑容,颔首道:“承赵大小姐吉言。”
“你大婚的时候记得给我一张请帖,我是要来喝喜酒的。”赵素宁心情很好,一边收起信封,一边跟顾远东打趣道。
“一定一定。”顾远东破天荒送赵素宁到会客室门口,看着她转身离去。
赵素宁披着大红色大氅的背影如一抹红痕,在院门口处缓缓消失。
顾远东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这件事,总算是了结了。从此他不欠赵素宁,赵素宁也不欠他的。他们两讫了。
赵素宁怀里抱着信封,满面笑容地来到顾家大门口。
顾家的门房看见赵家大小姐笑得如同牡丹倾城,不由摇摇头,直叹二少没福消受。
从顾家出来,赵素宁径直上了马车,吩咐道:“回家去吧。”
外面赶车的人应了一声,挥鞭离开顾家门口。
王妈妈从外面来到车里面,对赵素宁问道:“大小姐去见少都督去了?”
赵素宁心情正好,俏皮地点头道:“少都督欠我一个人情,如今终于还上了。——我们银货两讫了。”
王妈妈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脸上笑得如同一朵打了皱的菊花,“那就好!那就好!——大小姐困不困,要不要睡一会儿?”
赵素宁摇摇头,道:“我心情好着呢,睡不着。”更加紧紧地抱着自己胸前的信封不放。
王妈妈叹口气,从马车上面的小提壶里给赵素宁倒了杯温热的茶水,递过去,“大小姐一大早出来,在城里四处奔波,也累了,喝杯茶水解解渴吧。”
赵素宁收回往窗外看的目光,笑着从王妈妈手里接过茶杯,低头轻啜一口,便放在一旁,道:“你出去吧。我要一个人静一会儿。”
王妈妈垂首应了,撂开车帘,坐到外面。
王新微阖着眼,嘴唇动了两下,悄悄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不是她和少都督还藕断丝连吧?”若是大小姐还是少都督的心上人,王新拼着儿子一辈子做奴才,也不敢将赵素宁软禁起来。
毕竟前程没有人的性命重要。
若是人都死了,还要前程做什么?
谁动了少都督的人,全天下都知道,一定会不得好死。
王妈妈悄悄摇头,道:“无事,不是你想的那样。少都督欠了她人情,大概就是主动退婚的事儿。如今少都督帮她一个忙,两人就两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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