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一榻同眠,听起来是件美事,实际上这一晚却过的极为痛苦,陆峥左拥右抱,却哪个也不敢碰,不管先碰了谁,都是一碗水没端平,难免让后者心酸。他长吁短叹,迷迷糊糊的挨了一宿,到黎明时分才沉沉睡去。
正睡的香甜时,定康公主摇醒他,叫道:“李准来瞧你了。”
陆峥嗯了一声,好一会儿,意识才清醒过来,便拖拖拉拉的穿了衣裳,出去见李准。
院子里,李准正指挥人从马车上卸下几只大箱子,陆峥疑惑道:“李兄,这是干嘛?”
李准回过神来,大笑道:“陆兄真是艳福不浅,昨晚定是鏖战一宿,才有此疲惫之态。”
陆峥干笑了两声应付过去,李准指着箱子说道:“这是给陆兄备的年货。”
阿曼达正好走过,便插嘴道:“年货我已备了,怎么还送这许多?”
李准向阿曼达恭恭敬敬行了个礼,笑道:“我这年货可与嫂子备的不同。”
陆峥催促道:“你就别卖关子了,到底是什么玩意儿?”
李准打开一只箱子,招手让陆峥过来瞧,里面码放的整整齐齐的全是崭新的书册。
李准道:“上次听陆兄提及,到处都买不到书,我便请人将家里的藏书选了一些,全誊抄了。除了陆兄喜读的史记,汉书之类,其他都是些医书,农书,算书,兵书,律书,地理志,想来这些都是陆兄今后用得着的。”
陆峥拿起一本书翻看着,欣喜道:“李兄真是有心,这份年礼我倒是真心喜欢,多谢李兄。”
李准道:“幸好你是遇上了我,李家藏书之多在邺城也是有名的。这些书籍向来就是各大家族之间流通,寻常百姓便是愿意花钱也没处去买。”
陆峥放下书,长揖道:“还未恭喜李兄高升御林军校尉。”
李准摆摆手,一脸愁苦,“别提了,最后还是靠着我和老爹的父子关系才挣到的位置。我本想清清白白,靠自己去挣个前程,却没想到别人眼里,我李准首先是李大人的儿子,然后才是御林军敢死队的精锐之士。”
陆峥拍了拍他的肩膀,劝道:“不提这些恼人之事了,我们去阳平营瞧瞧。”
李准道:“说起来也有大半年没去了,不知阳平营今日是何模样。”
两人也不坐车,多穿了件皮裘,披上大氅,一路向阳平营奔去。
除了往日的瓦房和公共厕所,鸡圈猪圈,演武场,阳平营周围还规划出了一片商业区,其中最显眼的是纺织厂,面积甚大。还有一些铺子也设立其中,最繁忙的是铁匠铺,除了寻常的农具,还要给士兵们修缮兵器,铁匠又舍不得带徒弟,生怕学会了和他抢生意,于是靠近年底也不得休息,日日赶工。除此之外,还有一间小酒肆,一个小货栈,一个裁缝铺子。
李准叹道:“大半年功夫,一片荒土竟发展成了一个小镇,着实令人惊讶。”
陆峥应道:“士兵们口袋里有了钱,自然各行各业都闻着味儿过来了,此地慢慢便会繁盛起来。”
李准看着一群趾高气昂的农妇们笑道:“只怕有了钱的不仅是士兵,我看此地女人更是小有积蓄,都快要横着走路了。”
陆峥催马喊道:“我们去找周播,问问情况。”
两人将马拴在军营瓦房前,周播闻声迎了出来,对陆峥行了个军礼,陆峥笑道:“周播,半年不见,你胖了一圈,可是现在无人监管,疏于训练?”
周播嘿嘿笑道:“训是训了,不过总没有像以前那般从早到晚,如今我忙的多半也是阳平营的其他事项。按照您和江大人的吩咐,我们修建了纺织厂,内有织机五十余台,还划了一片荒地出来,建了瓦房,招募商户,现在已有几家入驻了。”
“那些我都看到了,江固和你干的不错。”
周播被陆峥称赞一番,极是高兴,又趁机邀功道:“陆将军,我收留了一个人,心想你肯定用得着的。此人不光识字,还识得很多字,好像很有学问,他说自己是晋朝中书监张华之后,世家子弟,祖上可是张良呢。”
陆峥略一思索,张华好似是西晋名臣,有治国之才,不过因是皇后贾南风一党,贾南风被司马家一个皇子杀掉之后,张华也被诛灭三族,只有一子逃脱。
李准讥讽道:“便是他祖上张华,也是庶族出身,因此才不得不攀附贾后,又算的什么世家子弟,不过是借以抬高身价罢了。”
陆峥道:“这个无妨,人嘛,总会吹吹牛,只要有真才实学,我便可用。”
周播点点头,出去了一趟,带回一个书生模样的青年。
那青年俯首便拜道:“不才张伯益拜见陆将军,李校尉。”
周播奇道:“我并未同你说和陆将军同来的是李校尉,你如何得知?”
张伯益道:“不才在邺城已逗留数月,到处探听消息,以求投效,得知陆将军和御林军勋二府李校尉交好,今日一见,陆将军和李校尉果然如我所想,俱是威风堂堂,气质轩然,显然都是世家子弟出身,并非一般武将,不通文墨。”
陆峥心想,这人倒是十分机敏,又问道:“那你又如何分辨我们二人?”
张伯益依然俯身,说道:“方才周队正一进来,便站在陆将军身边。周队正是陆将军心腹亲信,和陆将军关系非比寻常,因此,他无意之间,便会露出此番亲近之感。”
周播听到张伯益将他称为陆峥心腹亲信,十分自得,对张伯益又多了几分亲切之感,便对陆峥说道:“张先生非常有学问的,陆将军所编写的三字经,里面有些典故,都是张先生说与我听,我才晓得。”
陆峥为了教这群农民识字,便用南宋的三字经做了教材,只删去了其中一些涉及后朝之事的内容,但时间匆忙,他也未来得及将这其中的典故解释清楚便赶赴了并州。
陆峥语气温和,说道:“张先生请起。”又问道:“不知张先生对我这三字经有何见解?”
张伯益垂目拱手而立,十分恭敬,说道:“陆将军所编写的三字经,浅显易懂,朗朗上口,短短篇幅之间,既有为人处世之道,又蕴含华夏历史,山川风貌,更有天地五行之理,作为初学启蒙,是再好也不过。但不才也有疑问,周队正所用之字体,有一部分是俗体字,另一部分,似乎是陆将军自创,我从未见过。”
陆峥笑道:“那请先生说说见解。”
张伯益抬头道:“不才以为,此为离经叛道之举。”
周播急道:“张先生,你胡说什么哪。”
张伯益说道:“陆将军之意,是为尽快让诸位将士识字,以方便军情传播,但也不可因此拔苗助长,偏离正道,误人子弟啊。”
周播脸色难看起来,生怕得罪了陆峥,正要出言阻拦,被陆峥劝住,陆峥问张伯益道:“那先生可看得懂我这自创的俗体字?”
张伯益坦然道:“自然看得懂。”
陆峥笑道:“我也看得懂张先生所谓的正道之字啊。如此二者之间,便无阻滞,上下一脉相承,何所谓歪门邪道呢。张先生可见过上古之字?”
张伯益惊道:“这个......不才见识短浅,却是从未见过。”
陆峥道:“本官虽未见识过仓颉初创的字体,但有幸见过殷商武丁时期的文字,那是刻在龟壳和动物骨头上的,与今日之字体,外形可谓是相差甚远,但构字法却是别无二致。张先生若生于商代,你所谓的正道之字在当时人看来,不也是歪门邪道嘛。”
张伯益嗫嚅道:“话虽如此,但......”他感觉言语无力,有些难以反驳。
陆峥又道:“先生也见过秦时的汉字,和今日相比,也是略有繁复,汉字之演变,本来就是化繁为简,如此,才有更多人从中受益。我若是拿今日之字体来教导将士,识得一千字要多久?所费心力几何?我这些士兵,白日操练,晚上识字,可不是先生所见到的世家子弟,终日无事,有大把时间用来学习,他们都是劳苦之士,国家之基石,却因不识字,平生便无向上流通之机会,世代忍受门阀之盘剥,不得翻身。如此,公平否?”
张伯益道:“可陆将军所授之字,为朝廷所不纳,学之何用?”
陆峥让李准坐下,又让周播去烹一壶茶过来,这才坐下,悠然道:“不纳便不纳,以后民间皆习得我这字体,朝廷不认,又有何用?”
李准也道:“如今适逢乱世,文人升迁哪有武将快,到最后,还不是咱们武人说了算。李某虽习的是正体字,但也觉得陆兄所言有理,若能将字体简化一些,方便将士学习,也便于传输军令,有何不好?如今便是口传居多,便是军书,也多半是由长史幕僚代读,容易有误不说,若是有小人从中作梗,更是麻烦之极。”
张伯益瞠目结舌,喃喃道:“那不才所学,岂非无用?”
陆峥道:“张先生细想想,是否就是因为所学不同,因此才极力辩驳呢,先生虽潦倒,但因识文断字,终是比普通人要高一等,尚且能有出头机会,若是人人都识字,先生和众人相比,便少了许多优势。如今,我给先生一个机会,让先生从这俗体字中受益,先生是否会有所改观?”
张伯益脸上稍有喜色,但转瞬即逝,他又严正说道:“不知陆将军有何派遣?”
陆峥说道:“张先生可为我幕僚,待习得所有俗体字,我便有重任要托付先生。不知先生愿意否?”
张伯益喜道:“愿意,不才愿意。”(记住本站网址,Www.XS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