郄蕾进了节堂,也不敢抬头看陆峥,低头行礼道:“见过父亲,见过晋国公。”
郄希文笑道:“郄远,取筝来。”又对郄蕾说道:“许久没听蕾儿鸣筝了,奏一首广陵散,给爹爹和晋国公听听。”
陆峥心道:“是那失传的古曲,那我可得听听。”
郄蕾应了,还是低头站着,待管家将筝取来她才坐下,微闭双眼,缓缓奏起,此时却没了方才的局促,弹筝时的她,神采飞扬。这广陵散说的是刺客聂政,曲始时,低沉幽愤,后面却越发慷慨激昂,一扫之前的阴郁,大气磅礴,连陆峥这等不通音律之人都听得入迷。再看郄蕾,明明稚气未脱,此时却完全沉浸其中,俏脸扬起,颇有几分飒爽之姿。
一曲奏完,郄希文点头道:“蕾儿琴艺精进了。”
郄蕾起身道:“父亲,女儿这便退下,不打扰父亲和晋国公谈事了。”
郄希文提高声音道:“急什么。”他侧身问陆峥道:“晋国公以为如何?”
陆峥答道:“好听。”
郄希文盯着陆峥,嘴角一丝笑意,却不说话。
陆峥起身拱手道:“愿聘小姐为妇。”
郄希文哈哈大笑道:“允了。”
郄蕾叫道:“我不允,我不要嫁他,他......杀人太多。”
郄希文呵斥道:“胡说什么!婚姻大事,自有父母做主,你还知晓一点体统吗?”
郄蕾抬起脸道:“女儿有意中人了,御史中丞的弟弟,大理寺少卿温元朗,除了他,我谁也不嫁。”
郄希文狠狠甩了郄蕾一巴掌,吼道:“郄远,叫她母亲来好好管教,禁足闺中。”郄远诺诺应了,赶紧去寻郄夫人过来解围。
陆峥劝道:“小姐既不愿意,陆某也不想强求,免得耽误小姐终身。郄侍中,你不必动怒,陆某原也不是那种食古不化之人,婚姻大事虽是父母做主,但夫妻心意若不相通,也是别扭。”话虽如此,说出来却有些酸溜溜的。他心中气道:“什么叫我杀人太多,若不是我杀了那些人,你这小妞儿岂能过这等风花雪月的日子。”
郄希文丢了面子,仍旧在气头上,高声道:“那温元朗,不过是个绣花枕头,写得几笔文章罢了。晋国公允文允武,别说行军作战保国安民,便是诗文,意境之高远又岂是那厮能比的......”
郄夫人匆匆赶来,安抚道:“老爷,女儿年纪还小,我慢慢和她说,你别气坏了身子。”她向陆峥行了个万福,陆峥还礼,郄夫人道:“晋国公万安,蕾儿自小被我娇惯了,不知轻重,说了些胡话,晋国公万勿在意。”
陆峥笑道:“我大丈夫岂会跟小女孩计较。”
郄蕾听了这话,白了他一眼,冷哼一声。
郄夫人斥道:“蕾儿!”
郄希文摆摆手道:“带下去,关起来,好好反省。”
郄蕾道:“就是反省一百年,我也不要嫁给一个烧死几十万人的屠夫。”
陆峥变了脸色,又想起那惨呼声鼎沸的烈焰战场。
郄希文对夫人吼道:“还等什么!拉下去!”
陆峥对郄希文拱手道:“陆某告辞,再来拜会!”也不管郄希文的挽留,一肚子气出了郄府。
郄希文送陆峥出门上车马,回府便吼道:“把伺候四小姐的侍女全叫过来。”
不多时便查出了给郄蕾和温元朗通书信的红娘,名唤翘鸽的丫鬟。郄希文一边饮茶,一边冷笑道:“你倒是忠心,给主子忙前忙后,收了多少好处?”
翘鸽浑身抖得如筛子般哭道:“温大人就给我过六贯钱,奴婢心想,他也是朝廷命官,世家子弟,给他送送书信也没什么......”
郄希文打断她道:“郄远,给我掌嘴。”
几巴掌下去之后,翘鸽的脸红肿了起来,郄希文淡淡道:“给你长长记性,一个奴婢,也敢替主子出主意,他温元朗是个什么世家子,你懂什么叫做世家子?”他斥退左右,只留翘鸽一人,这才低声问道:“四小姐有无和温元朗行苟且之事?若说谎,我立时便将你杖毙。”
翘鸽头摇的跟拨浪鼓一般,连连道:“没有,若有这等事,翘鸽岂敢隐瞒,这是死罪。”
郄希文盯着她道:“那温元朗就没对小姐动手动脚过?蕾儿不懂,他可懂的很。”
“温大人有过......有过轻薄举动,小姐推开了,说男女大防,要等成亲之后才能......才能那般。”
郄希文松了口气,念道:“你不可再伺候小姐了,以后跟着夫人吧,若是温元朗再找你,速来报我知。”
翘鸽磕头道:“谢老爷恩典。”
郄蕾闺房中,郄夫人抱着哭个不停的女儿道:“温元朗从前便向你爹爹提亲过,你爹爹看不上他,拒之门外,他便使出这等手段,也不是什么正经人。晋国公和你爹爹是知交,你过去,他自会好好待你......”
郄蕾抽泣道:“他有什么不好?为何爹爹不让我嫁他?”
郄夫人叹气道:“他没有什么不好,也没有什么好,平庸之辈。郄家在齐国只是寒门,你爹爹如今的地位,全凭自己本事,可日后能维持多久?为家族长久兴盛计量,他也要找个靠山。你爹爹替晋国公谋划良多,他们二人,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他这般辛苦,难道只为当一介谋士?”
“晋国公杀人如麻,人又......又好女色,成日在酒肆狎妓,整个邺城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况且他有妻子,我过去只是妾室,郄家虽是寒门,也不用如此委屈自己。”
郄夫人道:“刀口上舔血的人,命都是从鬼门关捡回来的,难免比寻常人放纵一些。这狎妓之事,只是为了打消先帝猜忌,并非晋国公本意。你爹爹辅佐着晋国公从太原折冲府都尉成为如今的国之柱石,如今看来,是押对了赌注,此时当然要靠联姻夯实关系,否则不是为他人做了嫁衣裳?两年前,你爹爹就想将你嫁与晋国公,不过你那时年岁还小......”
“娘亲,三姐还未出嫁,为何不将她许配给晋国公?这样不是两全其美了吗?”
郄夫人笑着捋了捋郄蕾的头发,说道:“谁叫我们郄家,就属你生的最美。晋国公的妻妾,个个都是绝色,这寻常漂亮女子入不了他的眼,你爹爹不仅是要你嫁入陆家,还要你博得晋国公喜爱,替他多诞下几个子嗣。况且你三姐是庶出,连河东闻喜裴氏都嫁的是嫡女,我们郄氏却嫁个庶女,这其中便有怠慢之意。蕾儿,你也大了,应当知道,我们这样的人家,嫁娶联姻都要以家族利益为先,那些个儿女情长,便过去吧。”
郄蕾冷冷道:“都是生意,我就是爹爹的一个筹码。”
郄夫人喝道:“这等有违孝道之语,是谁教你的?”
郄蕾自知理亏,低头道:“女儿说错话了,娘亲不要生气。可我不喜欢晋国公,我怕他,他在盐州活活烧死了那么多人......”
郄夫人打断她的话,斥道:“糊涂,这种无知之语,若是寻常妇人说说也就罢了,你是谁?姬姓之后,济阳郄氏,当朝侍中之女。晋国公不在盐州杀人,你能安稳的坐在这里哭哭啼啼?永嘉之乱时的贵族女子什么遭遇?为奴为妓为人所食。我看你是正经书读的少了,明日起,你便和哥哥们一起受学,将春秋三传,史记汉书后汉书三国志给我细细读过。”
郄蕾不说话,她自小便对这些不感兴趣。郄夫人又道:“晋国公有什么不好,年轻英俊,身强力壮,子嗣一个夭折的都没有,即便他不是当朝太尉,将你嫁与他,为娘也是乐意。那温元朗看着体面,可之前戎狄秦国入寇,他却吓的要辞官归隐,这等货色如何能与晋国公那般伟丈夫相提并论。话已至此,我们心意已决,无可更改,若再执拗,小心你爹爹使些手段,让温元朗下不来台。”
郄蕾叫道:“娘亲......”
郄夫人忽然想起什么,正色道:“我问你,你要说实话,你和温元朗,有没有逾礼之事?”
郄蕾小声道:“没有。”
郄夫人道:“看着我的眼睛回答,你可还是清白之身?”
郄蕾抬起头,看着母亲,脸红道:“他抱过我一次,我推开了。”说罢又将头低了下去。
郄夫人点点头道:“你还知道些分寸。”她起身出了闺房,将门锁上,吩咐仆役道:“四小姐禁足闺中,没有我和老爷的允许,谁都不许擅自替她开门。”(记住本站网址,Www.XS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