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募工匠的榜文也贴到了天禄村,村里唯一的木匠和铁匠,一个去了青州造船,一个去了太原造兵器,若是农具坏了,便要将生铁的部分取下来洗刷干净,拿去四海商社以旧换新,只收一点折旧费,若是家什坏了,那就只能买新的了,木匠的徒弟还没出师,手艺差得很。
还没进村口张有田便听到了一阵敲锣打鼓的声音,严族正和常山率领男女老少出村十里相迎,倒让一向不受待见的他浑身不自在起来。他老早就要把亲娘接到太原去享福,但张家寡妇看着田里已经播下的种子,坚持要等到秋收之后再走,否则就是糟践粮食,要遭天谴。正是秋收时分,张有田跟兵工厂告了个假,带着自己府里的仆役回来帮张家寡妇割麦子。
远远的见到张有田的声影,严族正激动起来,叫道:“把锣鼓敲的大声些。”
严家子弟嘟囔道:“声音够大了,您老耳背又听不到。”
严子骁斥道:“叫你大声些你听从便是,哪来的那么多闲话,有田兄弟是咱们村里出的贵人,便是再多出十倍锣鼓也受得起。”
张家寡妇喜气洋洋的站在前面,头昂的高高的,笑道:“严少爷,劳烦您费心了。”
严子骁赶紧接道:“张大娘,这有什么,咱们都是一个村的,乡里乡亲,互相帮衬着也是应该的。”
张有田大步跑了过来,挽住张家寡妇道:“娘亲,咋还要你跑这老远来接,我有车有马,就走几步路,回来快得很。”
严族正咳嗽一声道:“有田呐,你受到晋国公重用,天禄村个个都脸上有光,大伙儿都要出来迎你,张夫人也想念你,就一块儿来了。”
张有田规规矩矩的行了个礼道:“族正公万安。”
严族正扶住他道:“有田,我在屋里摆了酒席,庆贺你给天禄村争了光,咱们这就回去吃饭吧。”
张有田想到严族正之前不让他娘亲进宅门的事儿,一脸为难,说道:“还是算了,族正公的心意,有田领受了。”
严族正上前握住他的手道:“你娘亲也一块儿来,咱们全村都来,好好乐乐,就缺你一家的话,乡亲们会以为你如今出息了就看不起人。”
张有田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严族正笑道:“那还等什么,已到正午,大家都饿了,走吧。”
张有田躬身道:“那就谢过族正公了。”
一众人往天禄村的严氏大宅走去,蒋富贵挤到张有田跟前,笑道:“有田,你聪明,多教教福生,他才入了并州高级学堂,好些个名堂还弄不清楚。”
张有田道:“福生去了青州,说他有法子改进船舵,要亲身去看看,试上一试,他走得急,托付我告知您一声,我这还没来得及讲呢。”
蒋富贵哈哈大笑道:“有什么好讲的,男儿志在四方,想去哪里去哪里便是,他身上没钱,准是跟你借的,一会儿我给你。”
张有田也笑道:“他有钱,图纸画出来便得了学堂赏的两千文,拿着那钱就跑去青州了。”
蒋富贵得意的看了周围人一眼道:“当初我将孩儿送去受学,你们都说我发了癔症,祖上十八代也没出个读书人,这会儿你们看看,有田和我家小四儿多出息。”
窦清喊道:“蒋大哥,别说了,都悔死了,不过咱家还有个小的,等再长两年,能料理自己了,就送去郡里念书。”
众人刚走到严族正门口,两挂大鞭炮便震耳欲聋的响起来,小孩子们手里拿着油炸的馒头片儿,坐在门口边笑边吃,严族正这次摆酒真是花了血本。
原本应该按照辈分大小列座,严族正却将张有田安排到自己身边,常山在自己另一边,又让严子骁坐在张有田身旁。并州受胡人风俗影响,正式场合虽还是分餐,但私下早就开始一桌共餐,女人是不上席的,都在厨房忙碌,张家寡妇自然也不例外,但她没有半分不快,手脚麻利的就去厨房里烧火洗菜。
寒暄一阵后,大家开吃起来,严族正今日大方的很,大盘的硬菜一道道的端上来,酒水也管够,一群男人兴高采烈,酒喝的多了,话也就多起来。
张长贵大声道:“咱们村风水不错的,严老三也混了个官身,眼下在盐州当校尉。”
李时有嘲讽道:“就他,还校尉。”
张长贵笑道:“人不可貌相嘛,这严老三平日里看起来蔫蔫儿的,秦国攻下饮汗城时,他却没有投降,后来又立了个大功,就提拔为校尉了。”
李时有夹了口菜道:“我才不信,还宁死不降,没尿裤子都稀奇。你从哪儿听来的?”
张长贵道:“我兄弟在雁门郡当兵,他说的,晋国公率部和雁门守军一起围攻胡人,他就见到严老三了,攀谈了几句,严老三当时穿着鳞甲,那是校尉才有资格穿的,可见人家没吹牛。那一战,雁门守军扛着四十万胡人几个月,死伤大半,活下来的都升官了,我兄弟也当了队正,这就算正式军官了。”
李时有筷子上的一块肉掉在桌子上,他捡起来吃了,惊讶道:“严老三都有这等气节?真看不出来啊。”
张长贵笑道:“你不晓得,进兵营是要念书认字教道理的,严老三原本就算是个孬种,晋国公也把他教成了英雄,但严老二就不是那回事了,他投降了氐秦,没蹦跶几天就兵败身死了,倒是严老大,老老实实的种田,没福也没祸,严老三还打算把自己分到的女人送给他大哥成家,给他那支留个后。”
“他自己咋不娶?太丑了?”
“严老三吃的是刀口上的饭,不晓得自己能活几天,便想着先给他哥成家。”
李时有叹道:“他兄弟三人原本天天吵闹,如今却和睦起来。”
常山听了接话道:“人若是见过生死,鸡毛蒜皮的事便也不在意了,这些,你们是体会不到的。”
张有田道:“常里正,晋国公说,我若把铸铁大炮做成,天底下的老百姓便再也不会饿肚子了,我们可以用大炮去抢别人的馒头吃。”
常山问道:“那铸铁大炮要多久造成?”
张有田恹恹道:“不知道,眼下我也没理出个头绪,晋国公说,二十年三十年他也等。”
“要那么久?”常山惊叹道:“是个什么厉害的东西?”
张有田道:“无坚不摧,开山碎石,眼下我们用的是铜炮,特别特别贵,还不经用,等我研制出水冷法就便宜多了,还经用,每个城池安上几十台,千军万马也攻不下来。”
常山心有戚戚道:“怪不得赏你那么多金子,真是国之重器。”
严族正和颜悦色道:“有田,子骁和你乡里乡亲的,他有志向去投晋国公,你可能替他引荐引荐?”
张有田应道:“族正公,晋国公眼下不在并州,听说在青州,他虽然没架子,可也不是人人都能见,得带着些见面礼去。”
严族正笑道:“这个我懂,见面礼早就备好了。”
张有田笑道:“不是钱,晋国公富可敌国,他要的是点子和忠心。”
严族正看着张有田,这少年一去几年,回来便像换了个人似的,已隐隐显出了上位者的尊严。张有田继续道:“晋国公说过,有富国强兵之法,可献之,咱们这等平民若要给自己谋个好出身,要么浴血沙场,要么动脑子。当初我是拿着自己研制的大**去见的晋国公,如今看来,那图粗浅的很,想的也不周到,但晋国公却和我详述铸造大炮之法,又教我水冷法,便是由晋国公引着,我才能造出大炮。可在晋国公之外,我是第一个想到用火药发射弹子的人,便是如此,晋国公才对我另眼相看。”
他饮了口酒,坐端正道:“子骁哥若要投晋国公,要么从军,要么去并州高级学堂念书,若有经世济民之法,我愿代为引荐。”
常里正道:“子骁识字,考去并州高级学堂也不错,学成了的多是被安排到各郡县当文官,只要奉公守法,这辈子也比旁人强的多。”
张有田道:“我听晋国公说,以后还要兴办考试,以考试来选文官,以战功来定武官,如此一来,我等手无缚鸡之力的平民也有了晋升之道。”
严族正叹了口气,问道:“考过些什么才算学成了?”
“地理,经学,历史,算数都要合格,此外再加自己选定精研的科目。医官和商人如今也是良家子,况且医官饷银极高,又不用去应酬逢迎,只是遇到征召便要随军出征,苦了点,许多不善言辞的人便选医术。商科学成之后便去四海商社和四海银行,帮着处理账目和生意,混个几年便是掌柜,虽不像分社掌柜一般有分红,但也是衣食无忧,这总社派下来的人,分社掌柜是辞不得的,有辞退的理由也需报到总社处理,只要做事严谨正派,稳当的很,比寻常百姓过的强得多。更多的人当然还是学的明算科,学成之后,去各处义学任教,等到职官出缺便可补上,多是出任直属民部管辖的税务官,财务官,若是毕业政论写的特别好的,便可充任直属御史台管辖的州郡县御史,这就是正经的朝廷文官了。”
张有田自嘲道:“像我这等对官场没什么天分的,便学工科,去棉纺厂,毛纺厂,兵工厂,火药厂,造船厂,军屯田,只要肯钻研,便有机会领百金之赏,而且大家伙儿都知道,晋国公最看重工科,得到他重用的机会也最多。以后还要弄个什么科学院,将各国的工科人才都网罗起来,专门精研这些学问。”
严族正将心里的那句“歪门邪道”吞下去,笑道:“听有田这么一说,我就全明白了,子骁就和你一块儿回太原吧,去考并州高级学堂。”他对严子骁道:“给我把明算科学通,做个御史,光耀我严家门楣。”
常山笑哈哈道:“族正公还是官瘾最大。”(记住本站网址,Www.XS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