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守士兵将王不疑带到韩图的监牢前,里面一人蓬头垢面,嘴里叼着根稻草,见王不疑来了,他脸上露出嘲讽的笑容。卫兵对王不疑拱手道:“王大人,这就是步六狐韩图。”王不疑挥挥手,似是要拂去面前飞舞的浮尘,他咳嗽了两声,对卫兵道:“下去吧。守住门口,不要让旁人进来。”
韩图盘弄着自己的两绺乱发,拉长声音道:“王大人来此有何贵干啊,难不成是特意来监牢里吃灰?”
王不疑呵呵笑道:“来看看朔方王殿下。”
韩图楞了楞,随即又恢复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他嬉笑道:“王大人真是好兴致,跑到这么一个臭烘烘的地方来取笑在下,莫不是闲得发慌。”
王不疑道:“朔方王多心了。”他从怀里掏出一本镀金银册念道:“大齐皇帝诏令:册封步六狐东升代后者步六狐韩图爵朔方郡王,食邑,税邑一万户,世袭罔替。朔方郡王步六狐韩图,品性纯良,文武兼资,忠良之后,有踔绝之能,实乃国之栋梁,朕之股肱。定康公主为朕之爱女,自幼为朕所钟爱,躬亲抚养,十余年间承欢膝下,彩衣娱亲,至纯至孝。恰及荊之年,待嫁之龄,特赐婚于朔方郡王步六狐韩图,望二人同心同德,笙磬永谐,不负朕望。钦此。大义十九年二月二十三日。”
王不疑将镀金银册合上,奉给韩图,“朔方王,你若不信,自己看看便是,吾皇的玉玺可无人敢造伪。”
韩图双目紧闭,不发一言,也不去接那册书,王不疑平静的看着韩图,很有信心的一直等候着。
良久,韩图起身三跪九叩拜道:“臣接旨。”
王不疑笑眯眯的将圣旨交给韩图,韩图打开来看,中书省印章,门下省印章,皇帝玉玺都有。他郑重的将圣旨高举过头念道:“谢吾皇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王不疑弯下身子盯着韩图,似笑非笑,“朔方王,如今便有一事可让你答谢陛下的隆恩。”
韩图警觉的看着王不疑,随后盘腿而坐,低声道:“大人请讲,本王必竭尽所能,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王不疑道:“朔方王言重了,您的安危关系着公主的终身幸福,在下岂敢让王上去做赴汤蹈火之事。只是朔方王的部众中有些宵小之徒,表面恭顺,背后意图谋反叛齐,朔方王以为,这等人该杀不该?”
韩图咬牙道:“大人是要本王亲自动手清理门户。”
王不疑笑着点点头道:“朔方王果然聪明,一点就透,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省事。”
韩图不耐烦道:“你只说那人是谁。”
王不疑朗声道:“费连青赞叛乱,按律全族当诛。”
韩图身上一哆嗦,他跳起来难以置信的吼道:“你让我杀他全家?连黄口小儿都不放过?”
王不疑道:“正是。一来朔方王以此向陛下示以赤胆忠心,二来,二来嘛,也可让那些指望日后依靠朔方王叛乱的人断了歪心邪念。怎么,朔方王才说要竭尽所能效忠陛下,这么快就不记得了?”
韩图上前死死抓住牢门铁格,指节发白,他低声道:“你是要断我后路,让所有克羌亲贵都视我如犬彘。”
王不疑退后两步啧啧道:“原来朔方王的心不在陛下这里,倒是在克羌亲贵那里。”
韩图颓然跌坐在地,呐呐道:“我按大人说的去办就是。”
王不疑笑道:“朔方王果然对陛下忠心耿耿。”他拍手唤人道:“给朔方王开锁,沐浴更衣。”
韩图突然嗤笑起来,笑声越来越响亮,他笑的眼泪都出来,不住锤墙,直到满手是血。看守卫兵急忙开锁入内将他架开。
王不疑目视着韩图离去的背影自言自语道:“成王败寇,古今概莫能外。”
田青带着一千多名齐兵将费连青赞全族两百一十二口人押到了青狼河边。他们被绳子串成了几串,齐兵正往他们身后绑上巨石,极其凄凉的哭喊声响彻在初春的草原上。
一名克羌女人跪下对一名小齐兵不住的磕头,她身旁的小孩哇哇大哭,女人用身子把小孩拱到自己跟前,使劲的摇头,嘴里念着什么,小齐兵一句都听不懂,但他明白女人的意思,一脸为难的看着她,最后小齐兵叹了口气,沉默的在小孩身后也绑上重石。那女人眼神瞬间就疯狂起来,她蹿起来要去咬那名小齐兵,被旁边的老兵一脚蹬在肚子上,痛苦的蹲了下去。
老兵按住她,把她身上的绳子捆的更紧些,他扭头对小齐兵说道:“记住,不要同情敌人,他们冷不丁在哪里就会咬你一口,就跟这疯女人一样。你现在看他们可怜,当年......当年他们何尝不是这样对待我们的。我全家被杀的就剩我一条命,那时候他们何曾可怜过我的家人。”小齐兵听完,如释重负,转眼间复仇的正义感淹没了他适才生出的那点怜悯心,他自言自语道:“这孩子长大了便会报仇,去杀齐人,我若不杀他,便是害了无辜齐人。”
陆峥目不转睛的看着步六狐韩图,他全身着甲,挺直了腰板跨在马背上,面无表情的看着眼前这一幕,回应着自己族人愤恨的目光。韩图生的很清秀,全然不像克羌人般粗犷,他穿着齐人的甲胄,看上去就是一个英俊的齐国少年,只是此时他的眼神中有一股难以捉摸的疏离感,看向任何人时都好像离的很远。
这个人被彻底的毁掉了,他不会再相信任何人。韩图身边站着一个美艳的齐国女子,乌发如洗,纤腰长身,顾盼之间自有一股风流神色,她看着韩图,眼里是说不尽的温柔。一个克羌人朝韩图喊着什么,被旁边的齐兵堵上嘴巴,他眼睛通红怒视着韩图,陆峥注意到韩图捏着马缰绳的手猛力握紧,他在极力平复自己的情绪。
田青催马走到陆峥身边,注视着前方说道:“王大人这一手真是狠。要杀费连青赞的告示已贴出六日有余,想必那群藏在大青山的贼子余党已经快到青狼河了。杀一儆百,希望韩图那小子以后能夹紧尾巴当条好狗吧。”
陆峥淡淡道:“大棒打下丢根毒萝卜,未必是好事。”
田青看了他一眼,说道:“陛下封韩图为大都护府副大都护,其实是让我监视他。看他现在这样子,显然心里满腔愤懑。”
陆峥心想,当一个人感觉到自己的性命操控在别人手里,又无逃脱的可能,他惊惧不安,却不能与外界联系,完全被人掌控,此时略施以小恩小惠,这个人就会产生斯德哥尔摩综合症。从此以后对曾经掌控他性命的人就言听计从,犹如忠犬。齐国皇帝不就是在熬鹰么,不管多么凶狠的老鹰,熬过之后就是笼中鸟,但人毕竟不是禽兽,效果如何很难判断,韩图看着文弱,可身上却有股常人没有的狠劲儿。
步六狐韩图的声音打断了陆峥的思绪,“费连青赞及其贼党不思天恩,以怨报德,暴厉恣睢,竟意图叛主谋逆。然天不藏奸,曹社之谋东窗事犯,今查证属实,罪证确凿。虽我大齐以仁义治国,然凶顽之徒不惩不足以昭示天道,费连青赞犯谋反重罪,按齐律族诛。”
王不疑在韩图耳边说了些什么,韩图表情凝重的点点头,抬高音量,又念了一遍,却在最后问道:“尔等还有何话可说?”王不疑不满的望了韩图一眼,显然这是韩图的临时决定。
费连青赞大声对韩图说了一番克羌话,田青身旁的亲兵小声翻译道:“韩图,你是克羌人的王,是这片土地真正的主人。我身死族灭,不怪你,但你要永远记得你父亲是如何死的,他是被齐人乱箭射杀的。”
王不疑呵呵冷笑,步六狐韩图依旧面无表情,他驱马上前,下令道:“行刑。”
费连青赞转身对族人喊了一句,率先步入了寒冷的青狼河。亲兵道:“田将军,他说到天上一家人还能团聚。”田青冷冷道:“最好我们的敌人全去天上团聚,把人间留给我们。”
陆峥看其中好些老弱妇孺,深深叹了口气,转过脸去。田青说他这次是因祸得福,又立了一功。但恰恰为此,这两百一十二口人命都要算在他头上。陆峥自我安慰着,若是我没抓那两个活口,说不定现在遭殃的就是我们。你死我活的乱世,一切皆是天命,若我他日命丧敌手,我亦不怪罪任何人。(记住本站网址,Www.XS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