郄希文少有才名,诗词歌赋无不精通,又写的一手好字,颇有当年王右军风采,虽然家道中落,却依然是各个豪族世家的座上宾,齐国贵族莫不以能结交郄希文为荣。他表面崇尚老庄黄老之学,但内心深处,却是极为厌恶如今的贵族风气,虽齐帝极力想要恢复汉代尚武图强争功之风气,但无奈积弊已深,齐国的世家依然崇尚玄学,清谈之风盛行。
郄希文长啸一声,却不说话。从魏晋开始,长啸便是清流标配,如果不能气息悠长引吭长啸,简直不配称为名士贤士,更不能入贵族之眼。郄家虽然没落,但郄希文毕竟也是世家子弟,虽然痛恨如此做作之态,但无形之中耳濡目染,却也不能免俗。
陆峥见郄希文心意越来越松动,乘胜追击道:“弟虽愚钝,却也知孟子之言,民贵君轻,老子之言,立君为民,墨子之言,先民后君,商君之言,立君为天下。先秦法家慎子言,国家需要贤能之士,却不必尚贤。国家需要忠臣孝子,却不能依赖忠臣孝子。与其信赖忠孝私德,不如遵循法制。如今这世道,却全反过来了,才酿成五胡乱华之惨祸,若我华夏重拾秦汉遗风,区区五胡,何足道哉。陛下天纵英才,我自甘俯首称臣,为之效力,若是后继者无能,我必不能坐看华夏再次蒙难。郄大哥有鸿鹄之志,然困于浮世虚名,不能有所作为。所谓君子疾没世而名不称焉,岂不哀哉!”
郄希文终于开口道:“陆兄弟以为,我大齐弊在何处?”
陆峥道:“世家肥利,皇权不振,兵凋民乏,积贫积弱。如此,在强力之君手里尚能自保,显出太平气象,一旦君弱,必定纷争再起。或许我们应该庆幸,因为秦国和晋国也是这般模样,所以三国能够鼎足而立,却谁也不能再进半分,僵持至今。华夏不能一统,战祸便不能了结,百姓依然困于战乱,颠沛流离。胡人善战,我中原从前能胜,乃是依靠国力强大,武器先进,而今呢?”
郄希文的手微微抖动,被陆峥看在眼里。郄希文再问:“陆兄弟可能解此困境?”
陆峥哈哈大笑道:“郄大哥明明知道答案,却还要来问我。打仗打的是钱,是粮食。而如今,国库因世家逐利而空乏,田地被世家鲸吞殆尽。若要解此困境,除了杀灭世家,还能如何?”
郄希文不动声色,似乎对陆峥的血腥狰狞之语不以为然,“陆兄弟说的轻巧,然齐国上下几乎处处都有世家豪族掣肘,如何杀得?一旦风声鹤唳,世家反会先下手为强,甚至勾连胡人前来解困,反倒将我等倾覆。”
陆峥上前道:“郄大哥错在只知有士大夫,不知有百姓。古往今来,所谓民心所向,乃是指士大夫之心,历代帝王,何尝体察争取过百姓之心?盖因百姓愚钝,不知利弊,一应事等,皆只听从乡绅族正,皇权不下县,基层全靠宗族士绅自治。然而,这当兵的是谁?种地的又是谁?不是乡绅族正,不是士大夫,而是百姓。若我们能绕过士绅,打散宗族,将百姓把控在自己手中,这区区世家又能奈我何?若是百姓滔天之怒能被有效组织利用,众志成城,区区五胡者,人口不过数郡,又能奈我何?”
郄希文道:“陆兄弟,你所论者,总是十分新奇,但我细想想,也很有道理。历代惩治豪强,要么是靠战争血腥荡清,要么是靠酷吏,罗织罪名,以国家法度之名将其灭族铲除。但如今,秦国汉人不足四成,我大齐虽有二十年安泰,然边境战事不断,人口损耗不少,这内战是万万不能够的。若是依靠酷吏,哎,没有强大的皇权在背后支撑,也是不能够的。如你所说,如果能将百姓握在手里,加强皇权,再行酷吏之法,倒是可行。”
“郄大哥可愿助我?”
郄希文背起手来,在厅堂中缓步走着,最后他猛地推开门,迎着外面和煦的阳光道:“愿意。”郄希文站在光柱中,逆光,陆峥看不清他的表情,郄希文缓缓道:“时机已经成熟,得时无怠,利在今朝。皇上久病缠身,不过三四年光景,陆兄弟,你要我如何做?”
陆峥沉声道:“我要大哥替我说服蜀王,参与储位之争,参与朝廷政事,让陛下注意到他,但不可冲撞赵王魏王,在这一两年间,小心谨慎,保住蜀王,不要被他人陷害。”
“一两年?”
“是,这一两年间,寻了机会,郄大哥要助我调职外地,我资历不够,刺史是当不得,任个折冲府都尉却没什么可说的。只要一两年,我便能独控一方,担任蜀王的兵马后盾,到时,羽翼既丰,我们便可参与夺嫡。”
“陆兄想去哪里做折冲府都尉?”
“我想去并州,并州原是汉朝所封的南匈奴故地,刘渊称帝之所,胡人众多,肆虐多年,宗族势力是各郡中最弱的,且四战之地,民风彪悍,勇猛之士颇多。并州乃齐秦边境,雁门关,楼烦关所在,北方还有鲜卑柔然人要防范,在这里整军备武,扩充兵力,从情理上来说,也是理所应当,无人会起疑。”
郄希文拍手道:“妙哉!陆兄弟,这事,你谋划了多久?”
陆峥惨淡一笑道:“从陛下将定康公主另嫁他人开始。”
如今,郄希文算是被拉下水了,陆峥这条船上,如今已坐了六个人,稍有差池,便是数条性命。“我已有孩子了。”陆峥心道,“万万不能失败,祸及妻儿。”
陆峥回到家里,两盏红灯笼高悬在门楣上,发出微弱的光线,石狮子旁的台阶上,坐着一人,她将脸埋在双膝间,正在打瞌睡。粉红色的光晕染在她雪白的耳根上,随着她的呼吸时深时浅的变幻着。
陆峥悄悄走过来,将她整个人抱起,她瞬间惊醒,看到是陆峥,嘴角抿出一个微笑的弧度,伸出手臂来抱住他的脖子,再次浅浅睡去。
陆峥抱着她走入闲室,暴风骤雨般侵入她的身体,阿曼达抚摸着陆峥背上的刀疤,一阵阵强烈的酥麻感袭过她的身体,她情不自禁紧紧抱住陆峥,指甲掐入了陆峥的后背。
陆峥皱着眉头,在肆意的发泄中,他的精神渐渐放松下来。阿曼达咬着嘴唇,身体颤抖不已,陆峥加快了速度,阿曼达轻啸一声,便觉得自己如同汪洋中的一条小船般,被汹涌的波浪推上了岸。
阿曼达将陆峥的眉头捋平,娇声道:“为何你最近总是不高兴?”
陆峥摸着她渐渐隆起的小腹道:“我是担心你和孩子。”
阿曼达握住陆峥的手道:“你若有什么要紧的事,尽管去办就是,我会照顾好自己和我们的孩子,只是你别再弄的一身伤了,我心疼。你们汉人有一句话,为母则刚,我既然怀了你的孩子,就一定不会让他有事。”
陆峥笑道:“当了妈的女人果然不得了,小丫头一夜之间就长大了。”他将阿曼达搂在怀里道:“大齐律法,将领领兵在外,家眷都要留在邺城为质,这可真是麻烦的很哪。”(记住本站网址,Www.XS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