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安庆城的共和军指挥部里,杨天保双眼凝视着地图,许久都没有动一下。
最近两年,他的面容变得越来越瘦削,而且清癯的脸孔也显得愈发苍白,此时此刻,他的大脑正在飞速地转动,期望着能从唐宗周的铁甲阵里找到一丝缝隙,以便让他给予对手致命的一击。
看了许久,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把目光从地图上移开,这时他才发现,孙腾蛟一直站在他的身后。
此时,孙腾蛟已经是一位师长了,他奉命执行杨天保的作战计划,不知为何却到了这里。杨天保略带诧异地问他:“你怎么到这儿来了?我不是让你绕道去打牛栏冈吗,这么快就回来了?”
孙腾蛟苦笑了一下说道:“我们去了,可是唐宗周就是不上钩,我们对牛栏冈发起进攻,可是那里的营垒非常坚固,我们的人少,实在是攻不上去啊!”
“那也要进攻,不管付出多大的代价,都要攻上去,只有把唐宗周打疼了,他才会从乌龟壳里爬出来的!”杨天保敲着桌子吼叫了起来。他制定了一个计划,由孙腾蛟指挥一个师,绕到泊湖和青草湖之间去攻击唐宗周的要隘之一牛栏冈,由于攻击部队位于两湖之间,等于自蹈死地,唐宗周只要调集人马断掉孙腾蛟的后路,那么就可以瓮中捉鳖了。但是面对着如此便宜的送上门的肥肉,唐宗周依然不为所动,只是让牛栏冈的守军加紧抵抗,而大队人马还是慢腾腾地向前爬。杨天保的这一诱敌计划又落空了,这让他心头火起,对着孙腾蛟拍起了桌子:“你攻击的还是不够猛,还是怕被敌人吃掉!我跟你说了多少遍,有我在保证你没有事,可是你还是胆小怕事,不敢投入兵力,你只要能把牛栏冈攻下一个角,唐宗周就会坐不住的……”
孙腾蛟站在那里听着杨天保的训斥,默默地不发一言,他并不想为自己辩解,他知道自己已经尽到了一切努力,他也知道杨天保会明白这一切的,现在,只不过是他找个地方发泄一下自己的火气罢了,过了这一阵儿就好了。
果然,杨天保很快就冷静了下来,对孙腾蛟说道:“把队伍撤下来吧,咱们必须另想办法。”
孙腾蛟还没有说话,忽然卫兵进来报告:“报告军长,夫人来了。”
杨天保一愣,只见门口处,傅雪莲快步走了进来,一进门就对他说道:“又发什么脾气呀?在大门口我就听见你声嘶力竭地喊,有话不会好好说吗?”
原来,傅雪莲与杨天保结婚后一年就给他生下了一个儿子,最近一年来,她一直在南京照料儿子,夫妻俩已经很久没有见面了。前些天,傅雪莲刚刚来信说她要到安庆来一趟,没想到她来的这么快。
杨天保说:“你,你怎么来的这么快?”
傅雪莲说:“我搭乘南京来的运粮船,当然要快了。”一边说一边同孙腾蛟打招呼,孙腾蛟见军长夫人来了,急忙向杨天保告退。
杨天保皱起了眉头:“你怎么能坐运粮船呢?这种船不安全,忠孝军的水师最爱袭击咱们的运粮船队,以后不能再坐了。”
傅雪莲说:“你讲的都是过去的老皇历了,如今唐宗周唐大人变成了缩头乌龟,乖得很,再也不干这种打家劫舍的江湖勾当了,咱们的运粮船队一直都在过太平日子呢。”
杨天保说:“孩子呢?他在哪里?”
傅雪莲说:“我托付给王夫人了,他住在总统府里,比咱俩享福的多。”
杨天保说:“你在这里到处看看,欣赏一下风景,然后住两天就回去吧。”
傅雪莲瞪起了眼睛:“干什么,要赶我走?告诉我,我这次来就不打算走了。”
杨天保说:“你晓得什么?如今唐宗周步步紧『逼』,大兵压境,我一直找不到对策。安庆城面临着一场血战,你留在这里多危险啊!”
傅雪莲说:“难道只有对我来说是危险,对于你就不是危险吗?我是你的妻子,应该和你同甘共苦,安庆城就是十八层地狱,我也不能让你一个人呆在这里。更何况,我这次来,还带来了龙总统的指示。他要我告诉你,面对着唐宗周的进犯要耐心寻找战机,总会有破绽可寻的。另外,萧天云在宁国一带打了胜仗,过不了多久,他就可以带兵来支援你了。”
杨天保听了这些话,脸『色』稍霁,他对傅雪莲说:“既然是这样,你就先住下,但是如果形势危急了,你必须立刻就走。”
于是,傅雪莲就住在了指挥部里。接下来的日子里,杨天保每天都派出了大量的侦察兵仔细侦察忠孝军的动静,同时也不断地派出小股部队『骚』扰他们,让他们难以立足,最重要的还是希望能够找到战机。
一个月后,杨天保终于看到了一丝曙光。此时,忠孝军已经开进到了距离安庆城二百里左右,依然慢吞吞地在爬行,但是他们的一处营垒让杨天保看到了破绽。这处营垒位于一个叫做徐家墩的小村落,这里南边是长江,背后是青草湖,对面是皖河,只有北面通行便利。如果共和军能够大胆地强行楔入徐家墩,同时利用两侧的有利地势顽强阻击前后的敌方援军,那么就有可能把徐家墩的敌人一举吃掉,搞得好了,还能把敌人的援军吃掉一部分。虽然不能给唐宗周以致命的打击,但至少可以让他的进攻受到严重的顿挫。
想到这里,杨天保就把几个师长找来,还有他的军师,曾经在夏震山手下当军师的赵广济也找来了,大家一起商量这个计划。经过一番讨论,赵广济开始不住地摇头:“杨军长,我看这个计划不妥。因为敌人的援军距离徐家墩实在是太近了,万一要是阻击不住,他们杀过来,咱们就只能和他们硬拼到底了。那样的话,他们人多,咱们会吃大亏的。当今面对着唐宗周这个乌龟阵,咱们唯一的办法就是困守安庆城,将他的大军拖住,尽可能地多坚守些日子,看看龙总统有什么办法来解救咱们。”
杨天保说:“打仗没有百分之百有把握的事,有的时候只要有一成希望也要付出十成的功夫去拼。如今唐宗周一步步向着安庆靠近,咱们不能坐以待毙,让他把咱们围起来,咱们就必败无疑,南京哪里还有兵力可调动?还不如像现在这样抓住机会拼一回呢。我意已决,一定要利用这个机会和唐宗周决一死战。”
孙腾蛟说:“军长,打头炮的任务就交给我们师吧。我一定把徐家墩给你砸个稀巴烂!”
杨天保说:“好,你在前面进攻,我带着其余的弟兄随后赶上。”
赵广济说:“杨军长,你要亲自上阵啊?这可不成,你应该在安庆镇守啊。”
杨天保说:“这样关键的大仗我必须亲自上,守城的事就交给你了。”
于是,作战计划就这么定下来了。当天晚上,杨天保对傅雪莲说:“我就要带着人马去和唐宗周拼命了,这一仗非常凶险,和以往不同,我一点把握都没有。这一仗最坏的结果就是我全军覆没,那样一来,安庆城也就守不住了。你明天就赶紧离开安庆,回到南京去,这样我在前面打仗心里的安稳些。”
傅雪莲说:“不行,我说什么也不走!要死也和你一起死!”
杨天保有些怒了:“糊涂,你想让咱们的孩子没爹又没娘吗?你必须走,明天一早你就给我走!”杨天保平日里对傅雪莲总是百依百顺的,王聪儿等人经常笑话他怕老婆,但是到了这节骨眼上,杨天保就变得没有商量的余地了,斩钉截铁地要傅雪莲必须走。
傅雪莲也不像平日里那样对杨天保颐指气使了,她温婉地说道:“好,好,我走还不行吗?不过你也不必一大早就赶我走啊,我大清早的怎么走?没船也没车,难道用两条腿赶路不成?”
杨天保说:“我派一个骑兵连,送你走。”
傅雪莲说:“骑兵连还是留着给你用吧,后天从南京来的运粮船队就回去了,我跟着他们走,船上也有兵,还有什么好怕的呢?”
杨天保平静了下来:“那好,你后天一定走,明天我就要到军营里去了,夜里就出发开始进攻。你回去见到总统对他说,我杨天保这次如果不能击破唐宗周的铁桶阵,就死在沙场,不回去见他了。”
第二天,杨天保就辞别了傅雪莲,离开了自己在城内的指挥部,来到了城外的军营中。他是身经百战的天才将领,虽然面临着极为严峻的形势,但他依然沉着冷静,没有丝毫慌『乱』。他将孙腾蛟等将领秘密地召集到一起,布置作战方案,他深知唐宗周派了很多的间谍密探在安庆,刺探他的大军的动静,因此,他命令部队在白天不动声『色』,到了夜晚,他们才悄悄地行动起来,连灯火都没有点亮,只是乘着月『色』,数万人的大军就悄无声息离开了军营,向着忠孝军设在徐家墩的营垒开进。
杨天保领导的这支共和军在安庆附近转战了将近三年了,全军上下对这里的道路都了如指掌,即使是在夜晚,他们借着朦胧的月光也能准确无误地找到前进的方向,而且行动的速度依然像白天一样快。
经过了大半夜的行军,杨天保指挥着他的部队,来到了徐家墩的忠孝军营垒附近。此时,天开始蒙蒙亮了,杨天保派出了传令兵,命令手下的各师立即按照预定方案行动。各个师长都不敢怠慢,他们指挥着各自的部队迅速地投入了战斗。
再说唐宗周的忠孝军按照预定计划走到距离安庆不到二百里的地方,此时,虽然他们的兵力充足,但是也有点捉襟见肘了。因为他们摆出了一副被动挨打的架势,杨天保可以任意选择攻击的地点,所以忠孝军必须在每一个可能被攻击的地方都严密设防,不敢有丝毫疏漏。这样一来,再雄厚的兵力也会感到不够用。
唐宗周在前面开路的部队只剩下了七万多人,已经低于他预计的八万人,但前面还有需要建造的营垒,这让唐宗周感到有些为难。他斟酌再三,决定给徐家墩少留点兵力,只留下了七千人,驻守徐家墩的将领于世雄表示,徐家墩的地势不好,容易遭到攻击,希望能多给些部队。唐宗周并没有答应,只是要求他全面加强警戒,严防敌军的偷袭。
现在,共和军一个师的部队在孙腾蛟的指挥下,在晨曦中悄悄地接近了徐家墩。忠孝军的纪律也是非常严明的,绝对没有绿营兵那样岗哨形同虚设的现象,虽然是黎明时分,但是放哨的士兵依然十分警觉,他们发现有人悄悄『摸』了上来,便立即敲响了铜锣,锣声惊醒了酣睡中的忠孝军士兵,也惊醒了守将于世雄,他急忙命令吹响号角,全军立刻登上营垒迎敌。
孙腾蛟本来想用偷袭的方式把徐家墩营垒给拿下来,但是现在不可能了,他只好开始强攻。在他的命令下,共和军士兵如同『潮』水一般向着敌人的营垒冲去,而营垒上的忠孝军士兵则拼命地施放火器,只见一片烟雾腾起,共和军的士兵纷纷倒在了地上。但是杨天保的部队执行命令最为坚决,只要长官没有下令后撤,那么士兵们就一直不断地向着敌人进攻,直到最后一个人战死为止。只见他们沉着冷静,有的在寻找有利的地势,有的在向敌人开火,有的则是不顾死活地硬往上冲,硬是一寸一寸地接近了敌人的营垒,把这个从前无人知晓的小渔村打成了尸山血海的修罗地狱。
由于于世雄按照约定释放了狼烟信号,所以唐宗周很快就知道了徐家墩遭袭的消息。他急忙从床上爬起来,一边穿衣服一边心中暗自高兴:“杨天保啊杨天保,老子费了这么大的功夫终于把你引上钩了,这回我看你还往哪里跑?”
他都来不及召集将领们商议对策了,胡『乱』套上了衣服就紧急下令,要罗清皋指挥四万大军从东向西压迫过去,同时派人骑快马向着驻扎在潜山附近的黄世良等将领发去命令,要他们立即率领本部人马从西向东地攻击前进。两面夹击,力争把杨天保所部人马歼灭在徐家墩附近。随后,他自己就带着中军营的人马也向着徐家墩开进,在那里就近指挥战斗。
就这样,唐宗周排定的一字长蛇阵犹如常山之蛇一般,凶狠地卷起了头尾,向着杨天保的部队发起了猛攻。
对于唐宗周的反应,杨天保早就预料到了,他命令手下的部队按照计划前去阻击,一定要把援军阻击在徐家墩之外。杨天保对于自己部队的机动能力充满了信心,他深信只要尽快地吃掉徐家墩的敌人,那么就完全有办法摆脱掉唐宗周的纠缠,顺利撤退到安全的地带。因此,他给孙腾蛟下令:“用最快的速度将徐家墩的营垒拿下来!”
在前面负责进攻的孙腾蛟此时有苦难言,由于部队是轻装前进,所以没有携带什么重型的火器,只有一些抬枪、鸟枪等轻武器,面对着坚固的敌方营垒,实在是有些力不从心。没有办法,他只能采取人海战术,命令几乎全师的人马都蜂拥着向敌人的营垒冲去,战士们前面的被打倒了,后面的毫无畏惧地继续向上冲,死伤的士兵都摞了起来,但还是无法冲上敌人的营垒。
忠孝军营垒的建造经过周密的设计和严格的施工,非常坚固。虽然他们不像大城市的城墙那样是用砖一块块砌成的,但是也别有特『色』,营垒的墙壁外面用青石堆成,里面用沙包加固,坚固程度并不比很多城墙逊『色』。同时,墙外还挖了很深很宽的壕沟,壕沟与营墙之间的距离刚好是一般士兵投掷炸『药』包的『射』程。很多共和军的士兵都在壕沟里被投出的炸『药』包给炸死,而爆炸的冲击波又不会对营墙造成损害。另外,忠孝军的炸『药』包等火器好似无穷无尽,源源不绝地向外投出,共和军死伤无数,但依然难以靠近敌人的营垒。
孙腾蛟再也顶不住了,他实在无法容忍这样惨重的伤亡,把令旗一挥,命令全师的官兵都退回来,然后,他派人向杨天保去报告:“报告军长,敌人的营垒异常坚固,已经死伤了三千多弟兄,还是攻不下来啊!请求军长派部队支援我们。”
杨天保听到这个消息,不由得大怒,此时阻击部队已经在皖河附近和罗清皋的部队接上了火,形势变得越来越紧急,在这种情况下,要么赶紧撤退,要么破釜沉舟和敌人死拼到底。杨天保当然不会撤退,他不能打一场败仗,因此,只能拼命强攻。他大声喝道:“告诉孙腾蛟,拿不下敌人的营垒,提头来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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