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车在西边村口停了下来。
冯卓荣下了车,低声叮咛如意几句,温声跟她告了别,又转头看关倩倩,此时暮色刚升起,霞光中,她嘴角轻弯,固着一抹浅笑,侧脸恬淡优雅,美好的使他心中一动,忍不住凝视了一眼,下一刻,就见着关倩倩脸儿一转,不解地蹙起了眉头,微眯起眼儿,问:“还有事儿?”
爽直利落的口吻立时将冯卓荣拉回现实,忙敛下心思。想起她赵家长媳的身份,心中陡然升起一阵内疚与惶恐,急忙告辞离去。
关倩倩茫然地望着他的背影,见他走着走着,愣是瞧不见前头显眼的土包包,脚下一绊,就一个踉跄,她不忍去看,绷着脸儿回头驾车,绷了一会儿,没绷住,咂巴咂巴嘴儿,“你冯大哥也是个奇葩。”
如意听出这不是啥好词儿,捂着嘴咯咯笑了好一阵儿,“冯大哥今个搭了咱的车,心里头不好意思!准在心头惦记着谢咱们,这一惦记,就绊了跤。”
关倩倩撇撇嘴儿,笑着,“准是念书念的傻了,再赶上一天的路,给太阳一烤,更痴愣。”
如意一听,笑的更欢,关倩倩抽着嘴角,“有那么好笑吗?”
如意嘿嘿一阵儿,收了笑容,忍不住把心里话说出来,“我猜冯大哥是害羞的。”
关倩倩转身,佯怒地恐吓她:“这话儿,再胡说,仔细你关大哥听见了,扒你皮!”
如意赶紧缩缩脖子。按她想的,她大嫂长得俊,冯大哥又是个男的,瞧见大嫂。总有一丝难为情在里头,只是她也隐隐知道忌讳,大嫂是有身份的人。决计不能乱开玩笑,心里一后悔,马上就打住了。
肃着脸儿,一本正经说:“冯大哥是因为不会驾车害羞!”
“哼,少来,”关倩倩转身朝她翻个白眼,“你也就能宣排宣排我。赶明儿这话给你关大哥听去了,非得揍你!”
如意隐隐感觉到屁股发疼,抿了抿嘴儿,再不敢笑,转了个话题问:“我用拼音认字儿。那日不小心给宣哥瞧见,起了疑心,直问那些个笔画是什么东西?”
关倩倩寻思一下,咯咯笑起来,得意道:“放心,任他再能耐,想破脑袋也想不出。”
“大嫂,我谁也不告诉。”
“嗯……”
“你再给我讲高楼大厦里的故事吧。”
“昨个夜里说到哪儿了……?”
天色昏黄,大道上静谧。只有车轱辘碾过的吱呀咕噜声儿,两侧农家小院的风景浅浅掠过,姑嫂两个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金黄色的晚霞缓缓落下帷幕。
吃过晚饭,如意收拾了碗盘,走出灶房一瞧。夜空里繁星点点,东风又吹的凉嗖,忙去堂屋搬出来三张椅子,摆成个围拢着的三角形,吆喝关全,“关大哥,大嫂,快上外头纳凉来!”
关全跟关倩倩正炕上议事,听见如意吆喝声,扬着笑脸朝窗子外头嗔她,“这臭闺女儿,越发闹腾!”
如意听见,不服气地跑进来,掀开门帘问:“关大哥,你不是最见不得我成日闷不吱声的吗?”
惹得关倩倩咯咯笑了好一阵儿,拽着关全出门来,在花台下头坐了,继续说起这几日的安排。
今个县里去,卖了白面儿,统共卖上三贯半钱儿,刨去聘金两贯,只剩一贯半钱儿,手头里还余下几百个去年攒的钱儿,加上赵启财送来的,今个关倩倩跟如意两个卖菜得来的,总共两贯半。减去收苞谷前他跟如意俩的开销,还余下两贯。
“两贯,重起新屋是不够了,换几件家什还是绰绰有余的。”顿了顿,又说:“我跟阿如两个,小打小闹的,加起来凑了几百个钱儿,也能顶上用。”
关全寻思了下,不紧不慢地摩挲着下巴,“你俩肚里那些个小九九我还不知道?不是成日惦记着开铺子呢吗,亲事上头,一切从简,也别为着面子,给屋里掏空了。”
关倩倩摇摇头,“行了,事儿到跟前了,别说这话,张家是个富户,怕是把面子看的比啥都重,不起新房,还不得换几件家什?酒席不得多动些心思?”咧他,“说的轻巧,你乐意从简,张家乐意?”
关全讪讪的,“有你张罗,我看我啥心都不用操。”
如意笑了,“关大哥成日操心着早些梅花姐娶进门来就成!”
气的关全直瞪她,“小闺女家,不知羞!”又咧关倩倩,“好好的闺女,给你带的,越发像是一个娘胎出来的姐妹俩!”
他说起这个,如意也就寻思起来了,把那日宣哥说的话告诉关倩倩,“梅花姐进门来,我还叫你大嫂?”
关倩倩眨着眼寻思片刻,“别说,往后再喊大嫂,是有些不对头。”琢磨一下,“我看你也叫的顺,等梅花进门来,也就成了自己人,总也没啥想头,上外头去,改口称呼二姐得了。”
关全寻思一下,摇摇头,这事儿,他最近就开始寻思着了,按说给如意过来,早就该改口叫二姐,原先不觉着,眼下要娶媳妇,这称呼,非得改改不可。
闷声说:“改叫二姐!咱屋自己的闺女,跟赵家又没半分关系,做啥不喊二姐喊大嫂?”
关倩倩本不大讲究这个,可听了他的理由,心想着,是这么回事,如意过到关家来,就得当是自个的亲妹子,既是她跟关全的亲妹子,等梅花进门来,又是梅花小姑子。
这么想想,理顺了这里头的关系,眼瞧着如意,问:“你自个说?”
如意毕竟不是打襁褓里过来的,来关家时,早就懂事了,这么个半大闺女,还是得问问她的意思。
如意笑笑,“关大哥排行最大,他说的算,还不都得听大哥的?”
这一说,也就等于应下了这辈分来。
头天晚上将手头的钱儿做了大致的分配,第二天,关倩倩便请来村里的刘媒婆屋里来。
关全是一家之主,旁的大大小小事上,还是能顶上,偏到自个说亲时,脸上就臊的慌,跟刘氏话儿也没说上几句,只管默不作声干坐着,一应条件都是关倩倩开口跟刘媒婆谈。
刘氏一听,关家就出五贯聘钱儿,金银饰物也没有,就配几匹布,屋里买些新家什,提的人家还是张良友屋里,心里就直悬着,张家那闺女梅花,往年,隔三差五的,她没少去撮合,提亲的哪家不比关家条件好?陈氏还不是一个没瞧上眼?
关家寒酸,张陈氏眼界高,刘氏心里也就认定这亲事怕是不能成,也就不想接这一桩活儿,隐晦地劝说了关倩倩几句,她却笑说,该有的谢钱儿一文不少,只管叫她张家去提,若是不成的,绝不赖她。
刘氏也就定了心思,说是她只管卖力去撮合,只是若不成,也在情理中,又絮叨一阵子陈氏的眼界高,越说,越是跟关倩倩聊到一处去,她往日上别家去,没哪家小媳妇有这样说合的来的,尽管心里对这亲事悬着,架不住聊的投缘,聊上一个来时辰,见时候不早,高高兴兴起身告了辞。
关倩倩送她出门去,给塞了一串钱儿,刘媒婆一瞧,有二十文,出手很是大方,她本就对关氏留下了相当不错的印象,心里卯着一股子劲,回头张家去,尽量给她兄弟把这亲事说成了。
大嫂跟陌生人打交道的本事,如意是知道的,早在去年开铺子时她就见识过,甭管是七大姑八大姨,压价儿的挑刺的,大嫂总有本事跟她们聊到一处去,最后保准叫她们掏了钱儿,还高高兴兴的走。隔段日子又有需要扯布做衣裳了,压根不上别家裁缝铺子去,还惦记着关家裁缝铺子。
当天傍晚,刘媒婆就上了张家去。
张良友这几日正跟陈氏焦头烂额着,陈氏本想再到关家来一回,关全到底是个啥意思的,好好问个清楚,没得她闺女一日日的惦记着,那头却没一点消息。不但是一点信儿没有,关全那日撂下话一去,再没上门来一回。
张良友却一味拦着。说是他闺女,不是嫁不出去!外头打主意的人家,多的是!做啥要这样掉价儿!还亲自跑去问?
又逢上这些天各家陆陆续续把收整好的麦子往城里拉,也就寻思着,也该是时候儿叫媒婆提亲来了把?
这会子,眼见着刘媒婆上门来,心里头一个念头是大松了一口气儿。
刘媒婆只知道这回这亲事,不好谈,却不知道张家梅花已经铁了心,张良友自然不提这个,只管出言刁难着关家,刘媒婆也就发挥起了长处,一个劲儿夸赞关全相貌端正威武,为人又热心肠,耿直,勤快。
连如意也给她絮絮叨叨夸了老半晌,直说是梅花嫁去了,她小姑子定是好好服侍她呢。
又说关家虽然没了长辈,可也不尽全是坏处,单说梅花嫁去了,上头没个公公婆婆约束着,往后过日子,还不得舒心的多?又不必受气,还不用花钱儿出力给公婆养老,两个姑子是一个比一个好相处。
若出嫁了,成日没个舒心日子,就是屋里钱儿多,有啥好?再者说,关家眼下是没几个钱儿,可俗话说的好,十年河东十年河西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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