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后乱坟岗上。
落叶飘零,秋风肃杀,尘埃漫天,哀嚎遍地。
他杀人。一个,两个,三个,十个,百个,在他母亲,在他兄弟墓前。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就是这样的场景。多少人奋不顾身冲上来,就有多少人倒下去。
第一个勇士的血还没有冷,最后一个已经倒了下去。
明若昧已经数不清,这是三个月来,第几批要他性命的人了。全城,甚至全国都贴着缉拿他的海捕文书。
那天只有他一人提剑进了刘府,又只有他一人带着血淋淋的剑冲出来。这笔无头的帐自然算在了他头上。
居然还敢把朝廷命官的头,挂在城楼上。这是蔑视,是**裸的挑衅。锦衣卫,各地衙门精锐全出,但都有去无回。
他已经麻木。
擦干刃上的血迹,闭上眼睛。离开。
夕阳下,从他的背影里,读出了忧伤,读出了无奈,读出了仇恨,读出了深深的自责。
这些日子
他赌,到全国最大的赌坊去赌,抛金撒银。
他嫖,去所有著名的花街柳巷,在各种无与伦比的**上快活
他醉酒,他无所不为,他已经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江湖人。
但他不开口,不说话,不关心,没有朋友,忘记了亲人。
在乱坟岗上找到自己族人的墓,每七日,就去拜祭一次。
每天,都会有人要杀他。每天,都有人被他所杀。
他被人陷害了。
他隐约感觉到,那个在暗地里算计他的人,冰冷阴险的目光。
他不在乎。
与朝廷对抗,与锦衣卫对抗。
十万两的悬赏,没有一个人抓得住他。
北边的说书,南面的评弹,都改了新段子,吹嘘的神乎其神。给他一个更加招人仇恨的外号:天下第一剑龙吟泣血明若昧。
这是一个很贴切的名字。
哪里的人听见了青龙剑出鞘的声音,哪里就是尸横满地。
于是追杀他的这支队伍愈加壮大了。要赏银的,还有要这天下第一封号的。
世间所有人都逃不出名利的陷阱,就算知道自己是被利用了,还是要拼了命的去追,去抢,去往火坑里跳。
好在海捕文书的那张脸画的其实并不像,毕竟没有人真正看清他的脸,或者说,看清的,已经都在黄泉路上。
大多数人,只认剑,不认人。
今天来送死的人,都收拾完了。明若昧又停在醉仙阁前。
这不是一个普通的温柔乡。只要是有银子的年轻人,来者不拒,不管你是通缉犯,还是朝廷高官。
老板花弄影是个有手段的女人,朋友遍天下,黑白两道没有人敢不卖他点面子,只要是在这阁里的客人,谁都没有胆子去碰他一根毫毛。
若昧什么也不说,就朝老房间走去。花老板忙着在算账,头都不抬。
云初静姑娘照旧在里面候着,替他准备好了饭菜,茶水,洗浴的木桶。他偶尔说两句,她就听着,他不说话,她就陪着一起沉默。
明若昧喜欢她安稳沉静的性子,但最重要的是,她眉眼间,有些林素衣的味道。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
那日他杀完人路过这儿,初次遇见她,就认定了。
既然大家都说,刘正是他杀的。他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洗劫了刘府,用大把的银子买断她。以后,只陪自己。
今天他回来,照旧一言不发,吃完饭就躺在浴桶里。云姑娘也不出声音,帮他按摩,帮他脱去一身的疲惫。
她感激他,她甚至有一点喜欢眼前这个男人。可是从她的眼神里,读出来一种令人心碎的惆怅。其实她不止一点点喜欢眼前这个男人,是很喜欢,是爱上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因为他为自己抛金撒银的那副干脆样子,或许是因为他满脸有读不出的故事,或许仅仅是因为他跟别的客人不一样?
她喜欢他。但她不了解他,不知道眼前这个男人是不是也一样喜欢她。还是只把她,当做旅途中,一个歇息落脚的驿站。
想着想着,一滴泪从她晶莹剔透的眼睛里落下来,滴到明若昧的肩膀上,一点一点,滑进桶里,融进去,再也分辨不出了。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若昧感觉到了什么。很难得,蹦出一句话来:“你有心事?”
“我担心公子。”
“那些人伤不了我。”
“你要有了什么事,我……”云初静欲言又止。
“我给足了花老板银两。要是我死了,你可以离开这儿。”
“可,我担心的是你。”云初静停了按摩的手,眼神放空,迷离地盯着墙壁。
“我是一个不幸的人,不值得别人的担心。”明若昧起身擦干身子。初静不再说什么,服侍明若昧去睡下。能和他说上这几句话,她很高兴。
再说说这醉仙阁吧,据说从太祖皇帝那时候,就立在那儿了。这里的每一个姑娘,都是眼前这个**王朝的牺牲品。哪个是县令的女儿,哪个是富贵人家的小姐,哪个是罪臣的遗腹女,哪个是被负心汉抛弃的小妾。她们都曾经或登高跌重,享尽富贵荣华,后又穷困潦倒,受尽白眼,所以身上有一种独特的气质,是别家青楼的女子所没有的。
有故事的女人最美,这样的千古名言,真真是错不了。
她们卖笑,笑里带着故事。她们卖嗓子,歌声里带着故事,她们陪聊天,欢声笑语里带着故事。她们卖身,每一个动作里带着故事。每一个人,都有自己想要做成的事情。
青楼里的客人来来往往,阁里的闺女换了又换。有嫁了的,有自己赎身的,有干脆上吊死了的,还有报了仇被缉捕了的。
但云初静和她们不一样,没有仇恨的包袱,没有让人心酸的故事,她自己都不知道她是怎么来的。
听花老板说,有一天早晨开业,打开门就看见了地上,襁褓里躺着个女婴。居然会有人把姑娘遗弃在青楼前,心里究竟是藏了多少恨。那天暴雨刚过,风云初静,老板娘又想起了“重重帘幕密遮灯,风不定,人初静,明日落红应满径”的句子,就给她起了这么一个诗意的名字。
云姑娘没有仇恨,没有故事,所以也没有什么一定要达成的目标,若是此生能够在花柳之地,寻一个心爱人,那是最好的,她知道那是奢望。若是寻不到,等自己年老色衰,就孤独终老吧。
午夜梦回,云初静想着往事,看着身旁熟睡的明若昧。他比刚来的时候更沧桑些,也蓄起了胡子,更男人了。可睡觉的时候还像个孩子,讨人喜欢。无论他手上的杀孽有多重,梦里一定还保持着赤子之心吧。
替他盖好被子,轻轻在他此时纯净的面孔上,吻了一下。她不是没有吻过他。只是现在,这一刻,这一秒,感觉是不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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