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铮和杜小虎骑出县局大院刚刚转弯,一辆绿色吉普从他俩身边驶过,滴滴按了两声喇叭,震得陆铮和杜小虎一阵心浮气躁。
“老高越来越狂了!什么东西,吆五喝六的,要是在战场上,我敢保证他吓得尿裤子!”杜小虎恨恨的说。
陆铮笑着说:“他狂由他狂,清风拂山冈。”其实陆铮早注意到了下楼时走在他们身后的高志凯和赵红霞。
杜小虎心里纳闷,好像铮子哥突然就没脾气了,不温不火的,和以前完全不一样。
“我们真要去李卫军家里啊?”奋力骑着车跟上陆铮的节奏,杜小虎问。一股大风正好迎面而来,吹了杜小虎一嘴黄沙,杜小虎不由得呸呸的吐着,又骂咧咧道:“就老高的车带起的土!”
陆铮见他窘状不由得发笑,笑了两声,说:“我想了解了解李卫军。”
杜小虎不明白,一个嫌凶有什么可了解的,但他也不多问,陆铮怎么说,他便怎么办。
“虎子,你看李卫军像真凶吗?”陆铮突然悠悠的问。
杜小虎老老实实摇头,说:“我不知道。”
陆铮微微颔首,是啊,李卫军到底是不是真凶,莫说杜小虎,便是自己,都没有把握。前世,李卫军很快就将会被判处死刑,而他被枪决后,好似广宁再也没有发生类似的案件。
只是自己,怎么都怀疑真凶是不是另有其人。虽然李卫军是食品公司的屠夫,符合本次碎尸案专案组对凶手描述的特征,“受害者均为女性,有奸杀迹象,且尸体的部分肢体被切成肉块煮熟,凶犯手段残忍,且有一定的解剖知识,怀疑为单身男性,可能从事医生、屠夫等行业。”
李卫军恰好是单身,又是屠夫,符合凶手特征,且在家里找到第三名受害者的内衣,家里地砖缝隙,尚能找到不明血迹,表面证据看起来是成立了。
但是李卫军刚刚被抓时,却怎么也不承认杀了人,而且做供时,称受害人的内衣是他偷的,他只是对女性内衣好奇,后来不知道怎么就承认了杀人,前几天陆铮去看过他,人都迷迷糊糊了,明显被刑讯逼供,被残酷折磨过。
陆铮其实现在有些佩服二十多年前的自己,毕竟,现在的自己,应该是个没什么文化的大老粗,自己的学问是后来下海经商时自学的,但就是现在的自己,却据理力争,认为该案疑点太多,而且,自己完全不是针对高志凯而无理取闹。
刑讯逼供,因为现今侦破技术单调,用刑似乎是必不可少的过程,而且,很多案子能侦破不能不说这个古老但野蛮的手段起了很大的作用。
所以,虽然刑讯逼供后的口供不太可信,但也不是陆铮质疑这桩案子的根本原因。
二十多年前的自己只是笼统的觉得结案太草率,而现在重生回来的自己再看,这桩案子疑点太多了。
首先,凶犯特征便不科学,圈子太小,没有把现代人心理状态的多样性考虑在内;再一个,以现在的技术手段,时隔多日,并不能检测出嫌犯李卫军家里的血渍有没有混杂人血,更莫说是谁的血了;第三,虽然第三名遇害者家属坚决否认遇害者丢失过内衣裤,但并不能排除受害者的传统心理,毕竟这不是光彩的事,她就算生前丢失过内衣裤,不同家里人讲也很正常。
所以,这些证据根本就不能称为证据。
但要推翻一个眼看即将办成铁案的案子,这桩案子影响又是那般恶劣,县里主要领导几乎日日催办,推翻这样的案子,太难了。
陆铮一时也没有头绪,便想去疑凶家里看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李卫军是县商业局食品公司的职工,住在食品公司的家属院,一排排的平房,只是现在李卫军的小单间已经被查封,陆铮和杜小虎来到了3号房,这里住的是李卫军的父母。
李卫军父母都是食品公司的职工,父亲早逝,李卫军便是接的父亲的班。母亲姓张,四十多岁的模样,但面相憔悴的很。
见到陆铮和小杜拿出警官证张大娘没什么反应,还是在床上盘腿发呆,坐在她身边的人捅了捅她,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她才中了邪似的身子一震,看向陆铮,然后,挣扎下床,噗通就给陆铮跪下了,竟然要给陆铮磕头,嘴里翻来覆去的说:“您救救我儿子吧,救救我儿子吧,我儿子不会杀人的,他是个好孩子,不会杀人的……”
屋里坐满了人,都是张大娘的亲戚,来陪她的,这几天张大娘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她的亲戚们都很担心。
刚刚捅咕张大娘在张大娘耳边说话的少妇是她的妯娌,叫邓翠芬,她在张大娘耳边说,县局有大领导来了,你觉得小军是冤枉的,就赶紧和人家说。却没想到,张大娘演了这么一出,邓翠芬一边搀张大娘也一边抹泪,觉得嫂子的命真是太苦了,嫂子本来年纪不大,可前些年,他大伯就飞来横祸去世,现在,又要送走他们唯一的儿子,而且是黑发人送黑发人,命运真是何其残酷?
邓翠芬的爱人也就是李卫军的叔叔李向阳就在旁边,长吁短叹的,自也为哥哥一家命运多厄叹息,他虽然在广宁也算有些身份的人,但在这件事上,却完全帮不上忙。
被张大娘跪了跪,看着张大娘痴痴呆呆的模样,陆铮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如果真的是冤案,那就是活生生一条人命啊,而且是很多人牵肠挂肚的生命,这个很可能被枪决的人,并不是割裂的个体。如果这起审判是一个错误,那么受到伤害的,也绝不仅仅只是李卫军一个人。
陆铮不由想起了,前世自己身陷囹圄时,在外面,为自己流泪又流血的亲人、好友和兄弟。
陆铮又没来由的想起了自己的养父养母,前世的自己,太偏激了,现在的自己呢,应该知道什么是有容乃大,虽然他们对自己并不好,每天自己都要饿着肚子和成人一样去赚工分,但毕竟,还是养育了自己一场,等这个案子结了,倒是要去看看他们。
尤其是养母,其实,她还是很疼自己的,只是在家里,没发言权。
陆铮和李卫军的亲属们简单聊了聊,当然,并没有发现什么有线索的结果,李卫军的亲戚都说他懂事、胆小、不爱吱声,就是吃亏了,也总是憋在心里。
可是陆铮未免更为失望,这些性格特征,偏偏又是历史上许多变态杀手所共同的特征。
陆铮和杜小虎告辞,李卫军的叔叔李向阳送他们出来,李向阳是县委宣传部副部长、县广播电视局局长,穿着上衣口袋别着钢笔的灰色列宁装,头发梳理的一丝不苟,显得很有派头。
陆铮以前也听说过李向阳,因为县电视台筹建是大事,而李向阳便是牵头人。
不过现今官场关系没那么错综复杂,在他侄子的这个案子上,他没有任何特权,便是一些他侄子案子进展的小消息,也不会有人向他透露。
陆铮也在想,如果是十几二十年后,不说其他,凭高志凯爱人赵红霞在电视台工作的这层关系,作为县电视台最高领导人的李向阳,多多少少总能知道些他侄子的情况,而不会像现在这么彷徨无助,侄子是生是死都不知道。
而且,现在的李向阳,或许该担心的是,他会不会因为侄子的案子影响了仕途,现在的干部提升,还是很注重亲属成份的,出了个侄子杀人犯,影响太不好了。
看李向阳长吁短叹的样子,或许,也不仅仅是因为侄子。
送陆铮和杜小虎来到巷子口,李向阳看了看四周,犹豫着,试探着问陆铮:“陆政委,我家小军,是不是定了?”
陆铮为难的做了个无可奉告的表情。
李向阳随即连声说:“我知道,我知道,我不该问的,是我失言了。”心里十分后悔,更隐隐有丝不安,自从侄子被批捕后,这种不安全感便每天萦绕心头,好像他要大祸临头一般。
和李向阳握手告别后,陆铮又去了那三位陆续遇害的女孩家转了转,但都没有敲门进屋,只是观察环境,毕竟要问遇害家属的话,在笔录里都有,而且很详细,加上时间隔得越来越久,现在去问,已经不是第一手信息,还不如笔录上的准确。
杜小虎不知道陆铮在忙什么,他只是默默的跟着陆铮,也不敢打扰陆铮的思路。
回到县局,陆铮更是通宵不眠,拿了地图在上面做着标记,有时苦苦思索,有时满屋子踱步。
第二天马跃武进办公室的时候,险些被弥漫的香烟烟雾熏死,立时连声咳嗽,看陆铮还在大口吸着烟研究桌上厚厚一摞资料,马跃武皱眉道:“陆副政委,你搞什么名堂?这屋子还能进人么?”
沉浸在案情中的陆铮却没有回应他,更令马跃武生了一阵闷气。
九点多钟的时候,杜小虎转悠着进屋,他知道陆铮忙了一晚,有些担心。
在陆铮的桌上,杜小虎看到了一幅巨大的地图,地图上有各种标记,如第一名遇害者住宅四周,标记着“附1、附2、附3……”等等,相对应的,便是那摞厚厚的材料,“附1”在地图上的位置是第一受害者的同楼层邻居,文件“附1”,便是该邻居的家庭状况、成员,以及对成员调查的笔录油印件。
杜小虎同样是专案组侦查员,他翻了几页,惊讶的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这都是您一晚上做出来的?”
陆铮其实忙了好久了,从十天前重生,陆铮便开始完成这项浩大的工程,现在没有电脑,只能手动完成。
陆铮笑了笑,说:“这叫立体思维法,可以刺激灵感。”
在前世,便是离开公安队伍后,陆铮有时也会想起这件案子,有了网络后,他还专门去搜差不多的案例来看,却也没什么端倪,他不是公安科班出身,更不敢自诩神探,在现今技术有限的条件下,只能开动大脑,希望能找到突破口。
杜小虎目瞪口呆的看着陆铮的成果,说:“好家伙,厉害,真厉害。”
陆铮说:“我现在有了点想法,回头和高局谈谈。”
这时,外面传来脚步声,刑侦队老赵又敲敲门走进来,笑着对陆铮道:“陆副政委,今天早上专案组开了会,确认有了足够的证据,已经准备将李卫军送检,高局叫我通知您一声。”
陆铮一怔,专案组开会,竟然都可以不通知自己这个副组长了,但现在不是理论这个的时候,忙问道:“高局呢?”
老赵陪笑着说:“去县委了,毕竟这是个大案子,咱公安这边结案了,总要跟县领导们做个汇报。”
陆铮皱起了眉头,这个高志凯,还是一般的好大喜功,难道不知道这是一条人命,要慎重么?
李卫军,难道就真的被这样草率的处决?那么自己的重生,又有什么意义?或许,本来自己便不是什么重生,未来二十多年的生活经历只是黄粱一梦,而命运,本就难以改变,李卫军终究要被枪决,自己,也终究会被高志凯排挤出公安队伍,会被他害得家破人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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