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陆铮再次见到刘胜武的时候是来北京参加计划单列市经济会议,会议为期两天半,会议结束后,陆铮先去看了看爷爷,又去周涛家里转了一圈,周涛只是皮外伤,但鼻青脸肿的毕竟不好看,这几日请了假,现在脸上已经消肿,正准备明天回单位报道。
周涛住的虽然是三居室,却是很有些年头的小区了,家里摆设也很朴素,倒是最近电视机换了台二十一英寸的彩电,是周涛的爱人胡云凤置办的。
胡云凤原来在市建材工业局工作,后单位多次改制,今年正式成立了金隅集团,属于有一定垄断优势的国有企业,效益自不必说,这么一改制,胡云凤的工资几乎翻了一番,远远超出了周涛的收入。
胡云凤见陆铮来特别热情,洗水果递香烟,聊天说起买电视的事情,胡云凤嘀咕了一句:“当了一辈子领导,尽搭钱了,现在倒好,惹到了不能惹的人,还挨了打,整天提心吊胆的,还不如平头百姓呢。”
捻着烟卷,周涛并不怎么说话,看起来,更深沉了。
陆铮没吱声,但知道,现在面对的一切定然令周涛很受打击,也很刺激他,只是他心里想什么,真的猜不到。
这时,刘胜武的传呼打了过来。
陆铮便起身,说:“我就走了。”大哥大在楼下罗川的车里呢。
陆铮几天前用了艾瑞斯给的移动电话后,便再也离不开了,因为现在模拟信号尚不能漫游,于脆乌山和北京,各买了一部,当然,平素都关机扔在车里,主要还是为了往外打电话方便,除了家里人和如刘铁、雷永胜等于部,没人知道他的移动电话号码,刘胜武自也不例外。
出门前,陆铮笑着对胡云凤道:“放心吧嫂子,什么事我周哥心里都有数,他可不用你操心。”
听到陆铮这话,周涛目光闪了闪,出门的时候,轻轻拍了拍陆铮肩膀,但没说什么。
刘胜武约的是明珠大酒店,陆铮来的时候刘胜武已经到了,阮护士也在,陆铮一进包房,刘胜武就笑呵呵道:“铮子,今天是阮护士私人掏腰包请你。”更贴在陆铮耳边低声说:“一会儿点菜悠着点。”自是担心陆铮不清楚阮护士的情况。
陆铮笑着对阮护士道:“那我先谢谢阮姐。”
阮护士轻轻颔首。
刘胜武心下苦笑,看来阮护士也知道,她拿陆铮没什么办法,只能任由他“姐”、“姐”的叫了。
宾主落座后,刘胜武又客气了几句,问:“小罗不进来吃?要不一起吧?
罗川和刘胜武的勤务兵小杨一样,站在了包房外面。
陆铮笑道:“他不来,说和咱吃饭吃不好,行了,随他便吧。”这倒是实情,在外面吃饭罗川从来不上桌,他心理状态和虎子不一样,很恪守自己给自己划的一条线。
刘胜武本来就是客气,也就不再说,拿起茶壶给陆铮斟茶。
等陆铮点过菜,阮护士对陆铮道:“我问过小默了,你朋友被打和她没关系。”
听阮护士直入正题,刘胜武也看向陆铮,心里有些疑惑,以李默的个性,如果真是她找人于的,她在家里不会不承认,当然,不排除这件事因为牵涉大她不露口风,可是真是她找人动手的话,对方会只是皮外伤?听说那位周秘虽然这几天没上班,但一直是在家里休养,伤势肯定不重。
如果不是李默于的,那么就可能是周秘从别处结的怨,甚至有可能是周秘自己找人于的,苦肉计而已,陆铮可能知道,也有可能不知道。
刘胜武一瞬不瞬的打量着陆铮神态变化,可是,微微有些失望,看不出什么来。
陆铮品了口茶,放下茶杯,说:“阮姐,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我不掺乎。
刘胜武在旁边说:“听说是你姐夫胡总陪周秘报的案。”
陆铮点点头。
刘胜武和李家大哥私下讨论过这件事,那位周秘刚刚错手打伤了小波,然后便被人打,传出去,肯定都觉得和李家有关系,不管事情如何,陆家那边没有反应怕不可能,现在陆家出面的是胡德利,而胡德利听说平素是个没什么火气的生意人,实则私底下手更黑,小默平素硬在面上,这个胡德利,却是阴在暗处,而且听说胡德利放出话来了,这件事不能算完。
不过刘胜武和大哥一样,倒觉得最后也就是不了了之,总不能胡德利真跟混混一样,又找人打回来,而现在最重要的,倒是叮嘱小默,不管那件事是不是她于的,都不要再有什么过激举动,小波的事,走法律程序解决就是。
可是阮护士听说这件事后,很为李默担心,她现在虽然深居简出,但听说社会上越来越乱,时不时还爆出枪击案,黑社会团伙也死灰复燃,尤其是她不知道跟谁打听的陆铮,从她打听来的消息,这位陆家第三代的翘楚心狠手辣,官商勾结,控制乌山黑帮,是个不折不扣的地头蛇,地方上的毒瘤,一直靠陆家庇护中央也拿他没办法,阮护士听了这些就更担心李默的安全了。
对此,刘胜武也只能心下苦笑,也不知道是谁给陆铮戴上了这许多帽子,很多话不能说是空穴来风,乌山的情况也很复杂,但是陆铮这个人志向极为远大,又岂会是某些地方一手遮天的地头蛇的做派?单单官商勾结这一块儿就莫名其妙,陆铮的夫人来自德国,听说很有来头,好像是大财阀,这桩婚姻上面几个老爷子点头同意的,这些年听说给国家做了挺多贡献,这些信息来源,刘胜武在中央警卫局工作加之其特殊身份才隐隐听说过。所以说陆铮搞官商勾结之类的,便是有,怕内情也不那么简单,和某些寻常地方领导与商人形成利益共同体有着本质的区别。
陆铮也绝对不会因为周涛的事情反手报复,刘胜武对这点很有把握,当然,这些传闻也不见得全无道理,比如以陆铮的性格,如果谁真的威胁到了他的根本,而他又没有更好的办法,只怕其接下来的手段就该是血淋淋的了。
这些话,刘胜武跟阮护士透露了一些,但阮护士有阮护士的世界,刘胜武也实在左右不了她。
阮护士听陆铮抬出了他的姐夫,微微皱眉说:“小陆,我性子直,有话直说,你也不用在我面前耍滑头,陆主任我以前见过,也不想惊动他,我就是觉得你们和小波这种家庭,后代子孙不该是这样的,你们做的事老人家不知道,要知道了,该多伤心?”
陆铮笑了笑,突然发现,和她聊天还真产生了一种和长辈聊天的错觉,点点头:“我明白。”
这时陆铮摆在桌上的手机响了起来,接通,却是大姐陆佳菊打来的,问道:“铮子,你在爷爷那里吧?”
陆铮笑道:“没有,我在明珠吃饭呢,正想吃完饭去看看你。”大姐和姐夫现在冷战期间,大姐搬出来了在明珠包房住,不过这些都瞒着老爸老妈。
“啊?你在明珠?不早说,我在路上呢,去看爷爷。你在明珠啊,那行,我早点回去,等着我啊,不许走。”
陆铮笑着说行。
陆铮打电话的时候刘胜武也接到个传呼,随即他便面有难色的说:“部队有点急事,叫我回去。”
阮护士马上道:“那你快点回去,正事要紧。”
刘胜武犹豫着看向陆铮,陆铮笑道:“放心吧,你走你的,阮姐我负责送回家。”
刘胜武这才起身,说:“什么事儿都一堆一堆的,抱歉啊铮子。”
陆铮送刘胜武出门口的时候刘胜武一再拜托陆铮照顾好阮护士,又告了几句罪,这才离去。
陆铮回房间后,菜肴一盘盘送上,都是家常菜,令陆铮惊奇的是,竟然有一道烧鳎板,算是自己以前比较爱吃的菜了,显然刘胜武或者阮护士做了功课
吃饭闲聊,陆铮也不知道和阮护士聊什么话题好,这位小时候闹革命、刚刚成年便进了高宅大院、现今又深居简出几乎过着与世隔绝生活且在高层政治留下了自己一笔的女子,从某种角度,是很有传奇色彩的,经卫士回忆,民间渲染,有她和李老互相爆粗口的轶事,其实,倒是把这些高高在上的政治人物拉回到了人间,日常生活中,他们也和普通人一样,有着这样那样的缺点。
“听说你在下面还搞过集体田?”阮护士突然问。
陆铮点点头,知道阮护士为什么有此一问,李老当年一直特别反对搞包产到户,文革前便是批联产承包的坚定旗手。
“青龙的集体田和以前不一样,主要还是一种联合小农在一起的经济体,这样可以使小农经济在市场中处于有一定话语权的地位,如果以家庭为个体,可以说在未来经济大潮中没有任何竞争力。现在科技发展很快,肥料、农药、机械化等等,不管家庭承包也好,集体经济也好,都有自己的优势,还是看地域吧,比如现在乌山市区周边,家家开始搞大棚菜,收入很不错,要说突然给他们土地收回去搞集体,那谁也不愿意,青龙呢,土壤的关系,发展水果副产品的劲头很足,统一规划统一销售更能保障果农的利益。”
说着陆铮又道:“以前咱们一直农业补贴工业,全国农民为咱们国家打下系统化的工业基础做出了巨大的贡献,但是苦的也是他们,最后,改革开放,得不到红利的又是他们,所以说,要建立公平社会,我们任重道远啊。”
阮护士微微错愕,看着侃侃而谈的陆铮,也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精神有些恍惚。
外面有人轻轻敲门,陆铮起身,说:“我出去看看。”
阮护士点头。
陆铮来到外面,方才是罗川敲门,低声说看到胡德利了,就在这个楼层,和朋友一起喝酒呢,胡德利刚刚去洗手间从这里走,和他聊了几句,说是没外人,就冀南省建设厅的副厅长。
陆铮明白胡德利交代罗川的意思,便回身对房间里说:“阮姐,我去陪杯酒,五分钟。”
阮护士嗯了一声。
胡德利和冀南建设厅刘厅长吃饭的房间走廊里拐个弯就到,实则和陆铮坐的包房相邻。
见到陆铮进来胡德利立时满面喜色,忙笑着介绍刘厅长与陆铮互相认识。
刘厅长极为热情的和陆铮握手,说:“陆市长,久仰大名了。”冀南和冀东近邻,刘厅长自听说过这位北方特区年轻的市长。
再听陆铮称呼胡德利姐夫,刘厅长恍然,原来这位陆市长是这样的来头。
陆铮笑着敬了杯酒,说:“我还有个重要的客人,等改天吧,刘厅,改天咱再聚。”
刘厅长忙说好好。
胡德利准备拿下冀南省城的一桩工程,请刘厅长帮忙,小舅子能露个面就最话就不怎么方便了。
陆铮往外走,胡德利和刘厅长送到门口,胡德利更多送了几步,到了门外,叹着气说:“铮子,你大姐的事儿你多费费心。”
陆铮微微点头,说:“我帮你说着呢。”旋即很认真的道:“姐夫,钱肯定赚不完,但你别踩线,悠着点,不然真出了事,谁都帮不了你。”
“明白,你放心吧。”胡德利满口应承。
陆铮也就不好再说什么,点点头,回自己的包房。
却不想,罗川抢步推开包房门的时候,陆铮正好瞥到,阮护士慌乱的把自己的手机放回原位的情形。
陆铮微微一怔,老李家想做什么?查自己给谁打的电话?旋即便知道,自己想偏了,阮护士应该是好奇吧,没见过移动电话,她在老人堆里在政治漩涡中生活了挺多年,人变得老气横秋,但实际年龄在这里,对于新鲜事物,还是有些跃跃欲试的。只是她肯定没想到,自己会回来的这般快。
见阮护士有些窘迫的低头喝茶,陆铮也没说什么,落座后道:“我姐夫,也没什么事。”
阮护士轻轻点头。
陆铮想了想说:“阮姐,现在时代不同了,你真该出来多走走,这样吧,你要有这个意思,嫌北京熟人多、烦,我在外地帮你安排下,乌山也行,别的城市也行,安排个你喜欢做的工作,你年纪又不大,总不能一辈子做古墓派掌门?”
“什么古墓派掌门?”阮护士不解的问。
陆铮笑道:“是武侠里的一个门派,这个门派都是女子,把自己封闭在一个古墓里,终年不见外人,所以叫古墓派。”
阮护士恍然,眼里闪过一抹惆怅,说:“武侠我知道,老李也爱看。你说的这部,叫什么名字?”
陆铮说:“回头我叫我大姐送一套到你府上。”
阮护士轻轻摇头,说:“不用了,我叫小默帮我找。”又说:“我去洗洗手。”
看着阮护士背影消失在门后,陆铮端起了茶杯,这餐饭倒吃的不算难受,或许阮护士和自己也有相同之处吧,看起来年纪都不大,但心态很苍老,自己是因为两世为人,阮护士则是环境使然。
其实阮护士人不坏,甚至可以说心地很善良,没有心机,和很多老一辈人物都打过交道,这也注定了她的超然地位,有时候对她的生活也挺好奇的,但是不管怎么说,还是少接触为宜。
李小波脑震荡留下的后遗症好像很严重,他暂时办了病休,也不知道以后会怎样。这段时间,李家的人自己还是要维系着,帮周涛尽量把事情解决。
想想李小波和周涛,在这件事上都挺倒霉的,也令人莫可奈何。
正琢磨呢,罗川轻轻敲门,然后推门露出脑袋,说:“哥,洗手间那边有人吵,我听声音,好像有阮女士。”
陆铮微微一怔,忙起身,“走,去看看。”
洗手间外,没什么人看热闹,几名服务员正在拉吵架的两人,其实,主要是拉住一个浓妆艳抹衣着暴露的女孩儿,超短裙女孩指着对面人骂:“你个怪胎,你再说一次,你再说信不信我抽你?”
不消说,短裙女孩儿指着鼻子骂的人正是阮护士。
阮护士粉脸涨得通红,说:“我说你没教养,没教养就是没教养,你是哪个单位的?”话音未落呢,短裙女孩儿猛地挣开拉着她的女服务员,冲上来就啪的给了阮护士一个耳光。
在场人都怔住,陆铮刚好走近目睹这一幕。
阮护士呆了呆,立时就火了,冲过去想拽那女孩儿头发,但是几名男服务员都赶紧帮忙,将两人拉开,几只大手抓着她们,她俩自也扭打不到一起。
陆铮走到近前微微皱眉,罗川已经指着拽住阮护士的服务员喝道:“你们做什么?放手”
服务员们吓了一跳,忙把阮护士放开。
见到陆铮,阮护士便知道自己挨耳光被他看到了,脸色阵青阵白,气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短裙女孩儿还指着阮护士骂呢,“你个老梆子,老怪胎,你就是欠抽,你再说,再说我还抽你。”
罗川走过去,“啪”一声就给了那女孩儿一耳光,骂道:“闭嘴什么玩意你”
女孩儿被打懵了,服务员们也都不知所措的看着这一幕。
陆铮眼见气得阮护士都有些站立不定,忙扶着她,低声说:“别生气,回去慢慢说。”又对罗川道:“报警,还有,你刚才动手,跟这位姑娘要道歉。
陆铮扶着阮护士回了包房,又扶她坐下,问道:”阮姐,你有没有哪儿不舒服?”
阮护士摇摇头。
陆铮说:“那要不要给胜武他们打个电话?”
阮护士急忙说:“不要,别告诉他们。”脸都涨红了,有些哀求的看着陆铮,她自然不想李家兄弟姐妹知道她在外面丢了这么大一脸。
陆铮说:“那行,就叫小川处理吧,阮姐,到底怎么回事?我知道,肯定不怪你。”
阮护士说:“谢谢。”心情渐渐平静,又说:“就是小事,我看她洗手擦手时顺手就把纸巾扔地上,我就给她捡了起来,扔垃圾篓了,提醒她了一句,叫她注意点,可她态度特别不好,说着说着就吵了起来。”
陆铮无奈,这多大点事啊,不过想想,阮护士这打扮,肯定被人误会是扫厕所的清洁工,那种浓妆艳抹的女孩儿,最是门缝里看人,又哪里耐烦被一个清洁工数落。
“嗯,阮姐你也别生气了,为这种人生气不值,交给小川处理就行了。”说着话,陆铮给阮护士倒了一杯茶。
想想刚才阮护士要去拽对方头发的母老虎样,陆铮心下不禁好笑,阮护士年轻时粗鲁脾气暴,虽说和李家生活时间长了,肯定受影响,但这种性格,却也不好改变,第一次和自己见面时,可不就是凶巴巴的好像要吃人?
过了没一会儿,罗川敲门进来,到了陆铮身边低声说:“胡总帮着处理的,那边说来道歉,您看怎么办?”
陆铮点点头,对阮护士道:“阮姐,那个女孩子要来跟您道歉,见不见?
罗川说:“胡总说咱不见的话他就知道怎么办了。”
阮护士摇摇头,说:“一点小事,她打我了,咱也打了回去,就这么算了吧。”情绪很低落。
陆铮说:“那是她不对在先,叫她郑重其事的道个歉是应该的,不然就这么过去,咱不是宽宏大量,是纵容。”
罗川听到陆铮的话,就知道什么意思,转身快步而出,没多大工夫,就领进来一男一女,女的正是刚刚动手的那个穿绿色超短裙露出一双大白腿的女孩儿,只是此刻她脸比纸还白,自是有人跟她说过什么了。
陆铮见到女孩身边的男子却是微微一怔,原来是个熟人,就是想买自己四合院的何天龙,他现在已经算是破了产,公司都被封了,银行正起诉他要他还贷款呢,看来也是债多了不愁,这光景,还来明珠大吃大喝。
“对不起,我知道错了,姐,我该死,我该死。”女孩儿啪啪的抽自己嘴巴,她知道自己闯了大祸,看把何总吓得那样就知道了,人家不定是什么来头
“算了。”阮护士皱眉。
何天龙看到陆铮,却是呆了呆,听胡德利说,死丫头给了一嘴巴的是李书记的那位“小妈”,这可真是祸从天降,最近,还真是喝凉水都塞牙。
不过,耍了自己一通的这个家伙怎么在这里,难道,也是李家的亲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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