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爷一大早的奔圆明园来是有正事的,无奈万岁爷好风雅(?),他就只好先舍命陪君子,等万岁玩爽了就可以去谈正事了。
事情是这样的。四爷说要扮老农让画家画下来,李薇就说老农都是天不亮就要去下地的,结果就启发了他也要天不亮去下地。
其实他平常起床也是这个时辰,不过是把天不亮就去读书换成去下地而已。
比较悲剧的是画家,被太监请过来时两眼发直一脸睡意,有些像李薇早年的初中同学上早自习时,等老师一走他们就把书往前一竖,趴下大睡。
传教士当然没那么好运能有张桌子可以趴,再来本书可以挡下脸。
所以他给李薇表演了什么叫站着睡着。
趁着四爷没发现,她让那太监提醒下传教士。太监悄悄戳了他一下,结果这传教士一醒过神来就竖大拇指夸:“万岁爷比我国的国王还要英雄!!”
她发现这传教士夸四爷的头一句肯定是拿法国国王开涮。
等十三爷换好衣服出来,四爷那边已经摆姿势摆了有一会儿了,此时天已发白,朝阳给杏花村前的这片田地洒上了一层金光。
十三爷就恰好看到在清晨的阳光下,四爷的辫子有黄有白,还乱糟糟的。
哦,假发。
十三爷笑着称赞了句:“万岁这辫子真是不错,可否借臣弟一条?”他也栓上,扮就扮像嘛,陪皇上玩要玩到尽兴。他是一个负责任而且很有职业道德的人。
四爷一勾头看到他背后的大黑辫子,马上叫人:“快来给你十三爷打扮上。”
于是苏培盛就带着太监抬着凳子高几梳妆匣多宝阁等一系列工具跑过来,就在田里给十三爷现画起来。
传教士画师一点都没有受到影响,一直在画。
背后的事,十三爷是看不到的,但他听到了四爷的指点:“多分几缕……分开染……”
他就感觉到辫子被解开了,然后被分成了好几股,再然后就是刷刷刷。
看十三爷一头雾水,四爷好心解释,而且有点得意:“前几日瞧见这画师用小麦粉染白发,今天朕想扮老农,贵妃就给朕出主意也用小麦粉来染。”
他话里话外都是‘朕的贵妃真好’,十三爷也习惯了,曹得意已经砍了,是非曲直万岁已有定论,此时他就附和道:“这样倒好,比别的染料好。”
四爷就像别人夸他的孩子功课好一样高兴起来,还跟十三接着显摆:“百姓的头发多是枯黄的,贵妃就让人将黄豆、绿豆磨成粉给朕用。”
十三呵呵,他不能跟着万岁夸贵妃,只能点头表示‘这真是太聪明了’。
他不吭声不代表四爷就不说话,四爷一面摇头一面含笑说:“贵妃说朕的头发黑得像十八、九的小伙子,不染白染黄了扮老农一看就是假的。”
十三微笑点头:“……”
从十三爷到了之后,李薇就下台一鞠躬,回避到屋子里去了。她想着四爷刚才为了折腾这个没吃早饭,十三爷吃没吃不知道,反正一起送上去就行了。
吃完这顿他们估计也差不多该去办正事了。
她让人备膳,特意嘱咐换成粗瓷碗,粘豆包做大些,要是万岁问就说这是黄面窝窝头。
十三爷那边终于头发染好了,刚摆好姿势(他帮四爷扶犁)不过一刻钟,传教士痛快的大出一口气,对四爷欢呼道:“万岁爷,臣画好了!”
然后不用太监,自己扛了巨大的画板去给万岁看。
四爷看草图确实打得不错,心满意足了,让传教士好好画,然后卿可以退下了。
传教士退下,小太监帮他抬着画架。
折腾半天只用了一刻钟的十三爷没有丝毫不满,高兴的说:“万岁爷,臣弟去把这个去了吧。”
恰在这时,苏培盛笑呵呵的过来问万岁要不要用早膳。
四爷连忙关心的问十三弟早上出来用膳了吗?
十三用了,不过此时肯定要说没用,于是他摇头道:“臣弟今天出来的急了,没顾上。”反正就喝了一碗粥而已,现在肚子已经空得差不多了。
四爷就道:“那跟朕一起再用一点。”然后就准备往屋里走。
苏培盛心知贵妃特意准备的早膳摆出来,万岁肯定高兴,然后肯定会想在这田地旁边的瓜棚里用,连忙问了句:“万岁爷想在哪里用?”
四爷怔了下,苏培盛赶紧解释:“贵主儿特意让人备的。”说着就抬上来给四爷看。
其实还是那些东西,几样粥,大米粥小米粥绿豆百合粥粳米粥,几样面点,不过为了配合这次的情景,所以拳头大的馒头,脸大的羊奶饽饽,超大粘豆包(苏培盛说贵主儿说这个叫黄面窝头),还有大烙饼,有炒的绿豆芽小青菜土豆丝葱花蛋和京酱肉丝,还有豆瓣酱。
四爷果然甚爱!喜笑颜开的拉着十三爷坐到瓜棚里去了。
用大粗瓷碗喝粥时,四爷还说见过的老百姓都是蹲到田梗上吃饭的,不过那样实在太丧失,他做不来啊。因为语气过于遗憾,十三爷还小担心了一把万一皇上想去田梗上蹲着吃,他是跟万岁一起蹲还是忠言直谏一回?
不过幸好四爷自己做不到免了这回折腾。
听说四爷他们已经换过衣服去勤政亲贤了,李薇就算是能做自己的事了。
她这边还真有件大事。
六月初,弘昐就要成亲了。比较让李薇高兴的是在他娶福晋之前,他的两个格格都没怀孩子。虽然她自己是格格出身,但凭良心说她还是宁愿她的儿子们都跟自家福晋好好相处。不说从此一生一世一双人了,至少别闹得跟四爷和皇后似的。
皇后对四爷有多重要,不是指这个人,而是这个位置。说白了,就跟嫁稀随稀,嫁叟随叟一样,女人嫁一个男人就要由着他来摆布半生。男人娶个老婆,只要不是心狠手辣,丧心病狂拿老婆当仇人待的,基本上这个位置上的人也能影响他半辈子。
那是绝对没有后悔药的。
送去弘昐未来福晋家的嬷嬷早在两个月前就回来了。这个嬷嬷按理说是她送去的人,让博尔津氏就此带在身边不是不行,但她偏偏多想了一步:这像不像婆婆在儿媳妇身边插人?
其实这个小福晋进来后才十五,小着呢。自己就是小孩子,李薇送人过去看顾她是理所当然的。
只是这是古代,就算现代当婆婆的送小夫妻一个保姆,不领小夫妻的薪水,也不服他们的管,是婆婆送来照顾他们的。
儿媳妇肯定要不痛快的。
古代,又是皇家,这事自然要更严重几分。
李薇想了又想还是省了,一不小心被博尔津家误会,或者更严重被四爷误会,她何苦呢?
她要给弘昐送嬷嬷,根本不用绕博尔津氏的这个弯子,直接给就行了。
之前她让玉盏去博尔津家待过几个月,据她说的博尔津氏是个十分懂事的孩子,极为体谅人。虽然还没有长久相处过,但她听到后还是松了一口气。
年轻小夫妻,掀了盖头才见第一面,有个能让步的就行。
弘昐看着脾气好,其实并不爱让人。他的让只是看起来让了,其实在他来说那叫退。退是为了进。他今时今日退一步,是为了日后进上百步千步。
他要会让只会对着她这个额娘,或弘昀等兄弟姐妹,或者对四爷。
但是对博尔津氏,她很确定他不会让。
由弘昐身上看四爷总会给她新的启发。在弘昐看来,包括博尔津氏在内的他身边的宫女,太监,格格,伴读,哈哈珠子,还有教他的老师等,全都是他的人。
他所要做的不是让他们,而是驯服他们。
所以从一开始他就要求绝对的地位和权威。只有他们来适应他的,没有他去适应他们的道理。
李薇所能做的就是让他给博尔津氏更多的机会,还有更多的提点。以求他们两个能有个好结果。
当然,如果一切顺利,两人一见就对眼就太棒了。她可没有强求儿子必须多子多福,后院里必须要有一堆不同女人生的十七、八个孩子才行。博尔津氏跟弘昐,只要她不是像皇后和三福晋,李薇都不会插手。
让两个小年轻自己折腾去吧,新婚小夫妻最忌讳双方父母掺和,那必然会小事变大事,大事变离婚。
进入五月后,弘昐成亲的事就成了京里的一大盛典。
但当四爷跟李薇说弘昐成亲他不打算回紫禁城时,她真心松了口气。
关于太子位这个东东,咱们还是尽量低调点好。就跟得奖前都要谦虚点一样,万一不成那不是丢人嘛。
李薇一直都觉得四爷真立太子的时候,大概就是他挂的时候了。那时她在不在还两说,就算在,日子也不可能会像有四爷在时那么逍遥。
就像太后,虽然四爷当皇上之后她看着是幸福多了,能压着斗了一辈子的宜太妃等人了,能在畅春园一玩一夏天了。
可不能穿漂亮的衣服,不能戴好看的首饰。哪怕听个戏,都要借小辈们的孝心,不敢叫到宁寿宫去听。
这种枯坐的日子哪怕能活到一百二呢,有什么滋味呢?
所以四爷再孝顺,太后还是一日日的老了。快得很。康熙爷那会儿,李薇年年进宫磕头,觉得太后都没怎么变。现在看她真是不一样了,每一年都能看出来老了。
可能是心态的关系吧。太后不是指着儿子过日子的人,她从当年起就是指着康熙爷过的,康熙爷才是她的重心。
其实李薇觉得太后已经很坚强了,她好像更在调整重心,把重心换成四爷。
以前都是四爷追着太后献孝心,今年搬到畅春园后,太后开始常常让人过来问四爷,睡得好吗,天冷记得加衣,天热别热着了,要消暑也要少吃冰,屋里冰山不要摆太多,不要离冰山太近。
四爷的感觉也不错,不过大概还是有点不习惯,太后让人来关心他,他的反应太正式了,端正站起肃手领训,面容严肃认真。
听完坐下后也是公式般的加倍给太后关心回去。太后问他十句,他还二十句这样。
……这对母子都需要更多的磨合啊。
“朕不回去,你就陪着朕留在园子里,等他们在宫里行完礼了,再叫到园子里来见见,到那时也能自在些。”四爷握着她的手,很体贴的跟她商量。
李薇连连点头:“这样好,就听爷的。”
四爷明显看着是感动了,又给她许了一堆愿,比如如果她想多跟儿子相处下,就留他们在园子里多住几天。
李薇说不用,小夫妻刚成亲应该让他们独处,放在园子里天天挨着万岁和贵妃,谁放松得下来?
这么说回宫有皇后,也不怎么合适。
她想到了但没说,可四爷的脑子转得比她快得多,当然也想到了,然后可能以为这就是她的心事?于是大笔一挥道:“那就干脆在圆明园旁给弘昐赏个园子吧。”
李薇:“……”论有个皇帝爹的好处。
仲夏的八爷府上还是没什么人气,偌大的院子里都看不到人来回走动。郭络罗氏坐在屋里懒洋洋的摇着扇子,两个丫头一声不吭的坐在凳子上做针线。
外面的蝉叫得厉害。
闲的时候,有时恨不能大喊大叫几声。
郭络罗氏看着丫头们,心里挺羡慕的。她们至少还有个伴能说说话。
她连伴儿也没有。
去平郡王府时说起来,曹佳氏给她出主意让她找两个消遣,做针线听戏都行。说不到一会儿话,奶娘嬷嬷就来找曹佳氏说孩子的事了。
郭络罗氏跟着就告辞了。
像她这个年纪的妇人每日里忙的不就是儿子吗?
可她偏偏没有儿子。
她就这么坐在屋里从窗户看着外头的院子,日头的影子慢慢斜到西边,暑气散了,院子外头走动的人变多了。
屋里的丫头收了针线,把已经化成水的冰山挪出去,再过来问她:“福晋,要不要备晚膳?”郭络罗氏怔了下,道:“去前头问问,看爷今天回不回来用?”
丫头们答应着去了。郭络罗氏却是心里有数的。
——要是八爷在府里,这时早就该让人来给她说了。
——要是他从外头回来了,也早就有人跑来告诉她了。
果然丫头们去而复返道:“爷今天去庄子上了,留了话说晚上未必能回来。”
郭络罗氏沉默了会儿,最后还是看丫头在她面前站得可怜才没精打采的说:“那就摆吧,简单点,我也没什么胃口。”
等膳送上来,外面华灯初上,院子里各处都点了灯,引得小虫子、小飞蛾往灯笼上扑。
她看着面前的饭菜一点都不想吃。
心里想的却是……八爷跟她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
他让老九给他从江南寻了几个瘦马放在庄子上,之后就时时去庄子上过夜了。可笑她一直都以为他是去办正事的。要避着人所以才去庄子上,要招待人,所以才买瘦马。
——不,八爷一定是因为这些原因才买人,才留在庄子上不回来的。
郭络罗氏简直像变成了两个人。一个人痛苦,她认为八爷就是在庄子上逍遥,什么招待客人?瘦马根本就是他自己用的!
一个人却坚持相信八爷,他肯定是有理由的。
但还有一个声音被死死压在心底。
八爷为什么会这样对她?
——因为他知道了良妃的事。他相信了当时的流言。
那是不是流言?连郭络罗氏自己都分不清。但她很确定就是当时听到流言后她的反应不对,才让八爷猜到了什么。
她现在想对他分辨都无从分辨起。
她宁愿上公堂,三木加身,酪刑熬遍,这样八爷就会相信她没有对不起良妃。
可是他们不会上公堂,八爷在心里就给她定了罪。然后他一句不问,提也不提的就渐渐给她离了心。
她要怎么说呢?
说了会不会显得她心虚?
她没有对不起良妃……当时那只是一时之气,她真不知道会给良妃那么大的打击。之后她也害怕了啊,她怕得不敢再面对良妃。而良妃不知是不是也讨厌她了,不再像之前待她那么亲近。
就这么阴错阳差了。
直到良妃就这么没了,死前甚至一句话也不肯给她交待。她跪在她的榻前求她给八爷留句话,她一字不吐。
她好狠的心啊!
寂静黑暗的深夜里,郭络罗氏在床帐里整个人缩成一团。
八爷,八爷……
她只剩下他了。求老天爷发发慈悲,别让他不要她……
庄子上,八爷对何焯对坐,对面饮酒。
八爷笑道:“我实在是想不透了。二阿哥成亲这么大的事,万岁就能带着贵妃在园子里待着不回去。”
何焯道:“万岁是个慈父,自然是想保全儿子们的。”
“是啊。”八爷点头,“何况又是贵妃所出的二阿哥。虽然打小没见过这个侄子几次,但猜出猜得到,皇上早年也是相当看重他的。”
“可是二阿哥带着二福晋去圆明园磕头时,他偏偏又赐下了紧挨圆明园的一座园子。然后又给大阿哥也赐了一个。”八爷实在是想摇头了,“前头还说他想护着二阿哥,刻意冷冷如今的局势,转头就又把二阿哥给显出来了。”
“这么一来,谁不会以为大阿哥这园子是托了弟弟的福才有的?这叫大阿哥如何自处呢?”八爷顿了下,放下手里的酒杯,轻轻叹了口气,道:“皇上这副作态,倒让人想起当年的直郡王和理亲王了。”
何焯也不免沉吟。当年康熙爷就是让人猜不透,总是好像一直在捧理亲王,转头就让直郡王和八爷下理亲王的面子。说是宠爱直郡王,一面也毫不容情的削直郡王。
翻手云,覆手雨。
帝王心术。
八爷起身,望着孤悬天际的月亮,悠悠道:“君心难测……”
这下让他也不知如何是好了。
是把宝押在大阿哥身上?
——还是贵妃之子的身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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