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几何时几乎被人遗忘的康家,今天迎来了白溪官学正在窜红的两位少年嘉宾。
扶婆婆前日造访西厢,来而不往非礼也,茅庚和文元自然要回访。当然,除了是出于礼节,最主要的,还是对于康老先生的好奇,多年前那段浪漫故事的男主角,显然是不应该被忽略的。茅庚抱着探究的心情,前来拜会康老先生,慰籍一下自己八卦之心的同时,茅庚觉得,在康老先生应该能够淘到些什么,比方说可以深度挖掘曾经的那段故事。康老先生和扶婆婆二人的故事,就是现成的爱情题材,其中一定不会缺少煽情的成分,只须用上后世的言情手法来演绎,就能写成一个情节跌宕动人心弦的爱情故事。
顺便,还可以请教一下康老南宋的书籍印刷之事,在这一点上,康老先生应该比王家两位先生更有发言权。
王家两位先生对于金朝的书籍印刷可能知道得详尽,可是金朝那点道行,拍马都赶不上南宋——嗯,还得叫大宋,南宋是后人叫出来的。
没想到到了康家之后,进了康老先生的书房,发现康老收藏的书竟然不少,两个竹子做的书架摆满了书,桌上也散乱地堆了一堆书,连圆墩上也堆了几本,看样子这康老先生成天就活在书堆里。这有点出乎茅庚意料,这么多书,怕有三四百册吧,这对于并不宽裕的康老先生,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扶婆婆顺手收拾了圆墩上的书,殷勤招呼两人坐下,奉上茶,客气了两句,便出了书房。
康老先生话很少,但有文元在,场面不会冷场。场面话说过之后,文元试图展开八卦话题,却得不到康老先生回应。这康老先生看来对过去的事情有些忌讳,或者压根就对八卦没有兴趣。
茅庚一看,犯不着拂逆康老,看康老的兴趣,好像是个书痴,那就先咨询一番书籍印刷吧。于是茅庚也不转弯抹角,直接便向康老先生请教这年代大宋的书籍印刷之事。茅庚是南归的归正人,不熟悉大宋的书籍印刷并不奇怪,要请教这方面的事,康老觉得问自己算是问对了人。
说到书籍,康老来了兴趣,开始一一介绍起来。
四书五经是大宋主流书籍,所以一开始康老先生就搬出《尚书正义》、《礼记正义》和《春秋左传正义》之类的一堆书来,茅庚翻了翻,一看跟王家的书是一个格式,基本上都是所谓蝴蝶装版式的书籍,还有两本竟然是少见的经折装版式。
所谓经折装和蝴蝶装,指的是书籍的两种装帧方式,说起来这两种装帧方式都有不足处,所谓的经折装还是唐朝遗留下来的,电视中清代奏折就是那种装帧格式,无非是将一幅长卷折成一叠“摺子”,读时展开,合上便是一本书。
而蝴蝶装名称虽然漂亮,实际这种装帧方式有很难看的地方,那就是读书的时候会翻到无字的背面。因为这时候几乎全是单面印刷,一面印字,另一面空白。单面印刷其实后世也有,对于这种单面印刷的情形,后世的装帧办法就是将有字一面对外,从中线处对折,然后将开页那边装订起来,这样,背面被封住,于是就看不到无字的背面了。
宋人也同样是将有字一面对外,在中线处对折,但是宋人装订的是中心折痕处,两个书页在中心折痕处用浆糊粘起来之后,四个半页可以围绕中心折痕轴线翻动,宋代那些雅致文人便将这种从中心折痕处装帧的书籍美其名曰——蝴蝶装,这真是令人蛋疼得很呐!
茅庚翻看这些书,心中便想,要是这些宋版书留到21世纪,那绝对是一笔不菲的财富,可这是在宋代,这些字迹华丽的大字本儒家书籍实在不是茅庚兴趣所在。
茅庚感觉失望,犹豫了一阵,还是问道:
“康先生,这些书上都没有句读,不知读书之时,何以断句?”
茅庚这一声问得不够洪亮,康老先生没听清楚,文元又大声重复了一次,这一次康老先生听明白了,起身在书架上找了一气,找出一本书来,说道:
“也并非是所有的书都没有句读,茅哥儿你看,这本就是有句读的。至于经史书籍,从来就未见标有句读的印本,要是读经史都不能自行断句,那也不必指望甚么功名了。”
茅庚一看,康老先生递过来的书很新,书名叫做《袁氏世范》,著书者叫做袁采,打开来看时,茅庚惊奇地发现文字之间竟然真的用了黑点来断句。这本书是家训读本,有了断句的黑点,加之行文也较为通俗,虽然还是文言为主,但茅庚读起来也觉好懂。原来宋代人也不是那么迂腐,早就有了使用标点的意识,这倒是自己孤陋寡闻了。可见后世那些写穿越小说的,多半是自以为是,一味只知贬低古人智慧。
再一翻,发现这书竟然翻不到无字的背面页,仔细一看,原来这书并不是蝴蝶装,而是在开页那边糊上浆糊装订起来的,嗯,这倒是跟后世的装订方式一样,古人也善于总结提高啊。
茅庚点点头,赞了一声:
“这书甚好,装帧也甚好。”,这一回,夸的声音有些洪亮。
康老先生听茅庚夸他书好,便有如夸他儿女一般,捋着胡子道:
“这书可是去年才买的,是一本新书。这书的装帧叫做包背装,把背面包住之后,自然比蝴蝶装好上一筹。”
原来这叫做包背装!茅庚又翻了翻书,觉得美中不足的是这书一样也是字体刻的太大,每个字只怕比后世的一号字还要大,这么大的字,印下来一个页面也就两百字左右,既浪费,也绝对无法承载大信息量。按照60万字才够长篇的标准,这么个印法,一本最短的长篇小说至少也得3000个页面,算起来是六本厚厚的书了。
一想到此事,茅庚就不由得遗憾道:
“这书甚么都好,可惜就是字刻得太大,要是稍小一些,就更好了。”
康老先生一笑,随即就从里屋拿出来一本袖珍型的小书,顿时让茅庚傻了眼。那本书大小只有正常书本的四分之一,其上的蝇头小字只怕只有小五号字大小,数一数,算算字数,一个页面竟然印了三百字,要是正常书籍的幅面,一个页面便能印上1200字,刻板印刷能够做到这个地步,真是不服不行呐!
那书有一个长长的书名——《太学新增合璧联珠声律万卷菁华》,著书者叫做李昭玘,而据康老先生介绍,这只是前六十卷中的一卷,还有后八十卷,是李似之所撰。这一套书一百四十卷几乎涵括了天文地理、经济政治、生活匠术等所有领域,可以算作是大宋版的百科全书。茅庚在震撼之中,得知宋人管这种袖珍书叫做巾箱本,这种巾箱本可以轻易塞进古代男子梳妆的巾箱,故而称之为巾箱本。
更令人惊叹的是还有比这巾箱本更袖珍的微型书册,叫做夹带本,这是考生专用于科场舞弊的利器,夹带本上的字有多小,可想而知。
可惜这一百四十卷的巨著,新化这里也只有不全的两套,康老先生好不容易弄到了其中的五卷,奉为珍宝,多少年来还是第一次拿出来与外人分享。
茅庚从这一刻起,对康老先生更是崇敬。这位老先生,看他那嗜书如命的样子,真是一个典型的书虫,除了读书,便两耳不闻窗外事,委实是不简单。
认定康老先生是个学者型人物后,茅庚反而放得开了些,便进一步咨询起有关白蜡之事,按照茅庚的打算,就用那薄薄的皮纸浸上白蜡,制作出的蜡纸应该就能满足刻板印刷的要求。
不料想康老先生透露的,再度让茅庚惊到了。
首先,扶国锡放养白蜡虫采制白蜡之举,原是得益于康老一句话,康老也是在书中读到的。
此外这年代蜡纸早就有了,只不过是用来制作灯笼,康老先生还引用起了苏轼《夜过舒尧文戏作》诗:“推门入室书纵横,蜡纸灯笼晃云母。”。如此说来,北宋就有了蜡纸。
康老先生又说起蜂蜡,白蜡以及乌桕蜡各自的不同处,再次让茅庚长了见识。原来最早的蜡是取自工蜂,工蜂分泌的一种蜡状物便叫蜂蜡,隋唐时蜡烛都是蜂蜡制成的。到了唐末,医家发现白蜡虫所产的“虫白蜡”产量更高,便有了专门放养白蜡虫采集虫白蜡的营生。后来又发现乌桕木的果实中有一层蜡质的内壳,于是这种植物蜡也开始用来制作蜡烛。
看来,这位康老懂得还真不少,当然他懂的这些东西在科场上半点用处也没有,可惜!
这一来,茅庚对于康老的兴趣更加浓厚。文元找人打探了一番,得知康老和扶婆婆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儿子一生下来就被康老的父亲抱走了,一个女儿则嫁回了瑶家,剩下两位老人在这白溪官学住着,相依为命。康老有书作伴,倒也不觉寂寞,却害得扶婆婆日子过得太过于孤苦些,难怪扶婆婆对新来的一帮少男少女如此关注。
至此,茅庚有了一个全新的想法,茅庚决意包装一下可敬的康老,将康老打造成大宋的模范人物,包装的关键词将涉及:爱情、民族融和、教育、献身、发明,前面的四点康老本身就具备,只须渲染一番就好,至于发明这事儿,把自己的两项发明安到康老头上就行,后世造神,还不都是这么干的!
兴许这会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注:《太学新增合璧联珠声律万卷菁华》前集60卷,后集80卷,共140卷。宋刻巾箱本,长约10.5厘米,宽约7厘米,黄麻纸,金镶玉装,黄绢包角,书套为五彩织锦,秀丽精美。分藏于山东图书馆、北京文物管理局、国家图书馆。佚失23卷。](记住本站网址,Www.XS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