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凌濛初被绑了手脚,关在一个堆满干柴的棚屋之中,虽然这个棚屋四面漏气,但是至少有个棚顶可以遮风挡雨,比被捆上手脚仍在废弃羊圈里的陶根厚要好上那么一点。
屠阿丑、程宰两人对凌濛初的态度,比起周国能、陈大郎这两个亡命之徒有所不同,要客气一点,这让心思敏锐的凌濛初心里多少踏实一点。
走了一天的山路,除了路上吃了点自带的干粮之外,凌濛初滴水未进,到了夜里,更是又冷又饿,但是劳累最终还占了上风,终于沉沉睡去。
睡到夜半十分,凌濛初感觉有人在推他,突然从梦中惊醒过来,沉声问道:“谁?!”
乌漆墨黑的柴棚之中随即传来一个声音,说道:“凌大人莫慌,在下是程宰!”
凌濛初从梦中醒来还有点发懵,正待发话,却又听这个程宰说道:“程某半夜来见大人,大人应当知道程某心思。程某从贼上山,实是身不由己。
“如今大人上山劝降,给了程某等人一条生路,程某自然一百个愿意。只是如今山上几个头领意见不一,程某也不敢表明心迹。
“就在方才不久,程某见了屠阿丑,屠头领也有此心,让某请大人一起过去商议。”
凌濛初听了这话,这才恍然大悟,此时醒来了一会儿,眼睛也适应了柴棚内的黑暗,终于看清了来人的轮廓,正是矮胖的程宰。
此时听程宰说完,凌濛初挣扎着起身。
程宰连忙上前,将凌濛初手脚之上的麻绳解开,然后两个人前脚后脚地出了柴棚。
夜色之中的牛头山上,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而山上的潮气也很严重,也不知道是浓雾,还是细雨,打在脸上冷飕飕的,到处都是湿漉漉的。
两个人出了院门,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了约莫两里山道,七转八转,终于在一处山坳里看见了一点灯光。
一灯如豆,在黑夜中既显得神秘,又让人看到希望。
屠阿丑虽然是个水贼头领,但却也知道小心驶得万年船的道理,自从上山之后,夜半时分查岗查哨是每天都坚持在做的事情,今天也不例外。
正是因为屠阿丑这个雷打不动的习惯,让程宰找准了机会与他单独见了一面。
屠阿丑的心思,程宰清楚,而在程宰看来,恐怕周国能、陈大郎这两个人的心里也已经有数了,所以他不敢在白天光明正大地去见屠阿丑,周国能、陈大郎连人都敢吃,还有什么事情是不敢干的呢?
程宰从贼之前是个豪商,锦衣玉食的日子过惯了,根本受不了山上的这个苦,更别说跟周国能、陈大郎这样的人一起吃人了,所以自打攻占湖州府城失败,他的心里就后悔无比,放着原来好好的日子不过,造什么反啊!
陈大郎原本是程宰家里的一个护院头目罢了,但是因为悍不畏死兼且生性残忍,起事之后迅速在乱贼之中树立了威信,如今俨然已经成为与屠阿丑、周国能、程宰并列的四大头领之一了,对程宰这个老主顾老东家自然也没了原来的恭敬顺从。
这一切都让程宰很不爽。
但是不爽也没办法,陈大郎很能打,原来在程家时跟随左右的护院打手,也都是陈大郎使唤惯了的地痞无赖,如今到了这个地步,当然不会再把程宰当老爷供着了。
若说这些个头领之中,谁因为这次民乱损失的东西最多,那可真是非程宰这个嘉善豪商莫属了。
程宰是个商人,而且是个奸商出身,他当然能够算的明白这笔账,所以闹到如今这个地步,实在是悔恨无比。
因为不管怎么说,他程宰之前是人上人,而如今跟他平起平坐的这些人相比,完全是两路人。
这些乱贼乱民从嘉兴府到湖州府,一路杀地主吃大户,专抢有钱人,让他看得更清楚了,这些人根本就是自己的天敌啊!
特别是这段时间,陈大郎每次前来拜访自己之时,那看向自家妻妾的眼神,都让他感到十分不爽,也早就起了杀心,只是他不敢动手而已。
程宰当然杀过人,恃强凌弱、草菅人命的事情没少干,可是眼下这个情形却与往时不同,身边都是些什么人啊!
他们可不是温顺如羊群一般的老百姓,相反,都是杀人不眨眼的狠角色!
这些原本无家无口的光棍汉,当然是什么都不在乎的,可是自己是有家有口、拖家带口的啊,跟着这些人这么走下去,又会是一个什么结果?
就是用脚趾头去想想,他都能想明白啊!
可以说,在如今这个局面之下,接受官府的招安,是他程宰唯一的出路。
不过如今,他们这些做头领的,都住在这个条件好一点的上井村,而这个上井村之前可是周国能的地盘,要想瞒着周国能干点什么,就不得不十二分的小心谨慎。
这一点屠阿丑也知道,所以他才让程宰去把凌濛初带来这个距离上井村两里多地的地方见面。
若是程宰私自去见凌濛初的事情被人发现,自己也有个退路,推说不知情,把事情归罪到程宰的身上。
好在夜里天气糟糕,到处都是湿漉漉的,而且漆黑一片,周国能安排的眼线也不知道躲到那个屋檐下睡大觉去了,是以一路行来,无人发现。
屠阿丑与程宰、凌濛初彼此打了照面,屠阿丑就熄了手中的灯笼,三个人就着漆黑夜色商量了一番,然后又分别乘着夜色散去。
屠阿丑点亮了手中的灯笼,继续沿着上井村周边的小道巡视,而凌濛初和程宰则各自摸回了自己的住处。
凌濛初回到那个柴棚,自己把自己的双脚绑上,然后简单地背缚了双手,倒在柴草垛上继续睡觉。
第二天,又是天气阴沉,细雨连绵。
天刚亮,凌濛初就被叫醒,并被人架着,穿门过户,带到了后院的堂屋。
到了屋中一看,屠阿丑已然在座。
屠阿丑见凌濛初被架了进来,立刻上前,从腰间抽出一把牛耳短刀,将手脚之上的麻绳割断,然后挥退堂屋之中的喽啰。
喽啰走后,屠阿丑看了看凌濛初,然后将手中短刀递给了他。
凌濛初也没犹豫,随即接过短刀,置于袖中。
再看屠阿丑,却赫然发现,他的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张弓。
两人都没说话,但都知道对方的心思。
只过了片刻,凌濛初突然听到外面传来“哐”的一声响,他知道这是柴棚之门被人踹开的声音。
果然,随后就有人大声说道:“姓凌的狗官呢?!”
这是周国能的声音。
很快,凌濛初就看见了周国能气冲冲的身影。
周国能进了堂屋,首先看见了站在室内的凌濛初,于是大声说道:“你这狗官,好大的胆子,谁许你进的这间屋子?!”
周国能说到这里,仿佛意识到了什么,悚然一惊,猛转头去看立在屋内的另一个人,随之大惊失色。
周国能这个积年老匪本能地就要张口高喊,然而还是晚了一步,一根笔直的长箭“嗖”的一声当面射来!
箭是自制的竹箭,但弓却是从官军手中抢来的强弓。
周国能又与朝他张弓射箭的屠阿丑只有几步距离,所以躲无可躲、避无可避。
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一根长箭,从自己的口中射入,最后从后脑勺上贯穿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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