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零散败军逃回,终于意识到刘芳亮率领的主力已经溃败之后,这些带着战利品先行一步的孩儿兵们,立刻丢下所谓的战利品,撒开双腿就往回跑,终于赶在明军骑兵追上自己的最后一刻,跑到了谷地的出口,冲着自家的营盘大喊:“闯将!闯将!官兵来了!官兵来了!”
李自成一看的确是自己的部众,当下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立刻就下令开弓射箭。
李自成虽然作战勇敢,有了一定的威望,但是他与别人不一样,他不是靠冷血嗜杀来立威治军,而是靠两手,一手是严明军纪,另一手,也是区别于其他所有营头的一手,就是靠着与部众同甘共苦、亲如手足的这一手。
现如今,眼看对面当先冲来的是自己闯将营的孩儿兵,当着这么多的部众,怎么能一言不发就射杀他们呢?!
就这个犹豫的瞬间,刘弘烈麾下仍然保持着高速冲来的二百多骑,转瞬即至,在堆放着树干原木等物的障碍面前,没有一丝一毫要减速的意思。
马匹冲上堆放的树干,不仅将前方的障碍踩在脚下,而且也将那些惊恐万状、大喊大叫的孩儿兵们踩在脚下。
一部分战马被树干杂物绊倒,折断了前腿,马上的明军也随之跌落马下,但是后面的骑兵却仿佛视而不见,仍然没有减速,而是一往无前地继续跃马张弓,往前冲来。
李自成一看这个阵势,再不下令射箭,这第一道防线就要被这一伙不要命的明军骑兵给冲过来了。
当下咬了咬牙,转身大声喊道:“兄弟们!射死眼前的狗官兵!给弟兄们报仇啊!”
说完了这话,李自成转回身面对前方,将手大力挥下,同时喝道:“放箭!快放箭!射死他们!”
李自成说话间,一阵箭雨掠过低空,洒在前面的明军骑兵和贼军孩儿兵中间,一阵叮叮当当声中,又一波战马中箭倒地,马上的骑兵被跌倒的战马甩出去老远。
然而这一波箭雨之下,更多被射死的,还是那些挣扎在原木之上的孩儿兵们。
如今延绥镇边军序列之中的明军骑兵,比历史上的装备好了很多,虽然没有装备崇祯一式燧发火枪,但是这一波精锐中的精锐,人人都有铁甲防身,人人都有明军新型的圆顶宽檐铁笠盔,铜钹一样的造型,以及可以加宽了的环檐,就是为了抵挡敌人抛射到头顶的箭雨。
若是在箭雨之中,能够及时低头,配合上胸前的铁质板甲,就能够挽回无数死于敌人箭下的悍卒。
这就是如今这位崇祯皇帝授意毕懋康和武备院军器局,在九边大力推广新式盔帽与板甲的原因。
后世的时候,随着火枪威力的大增,任你什么甲胄,在高速飞来的弹丸面前,都是不堪一击,所以十八世纪之后,冷兵器时代种类繁多的盔甲,除了头盔以外,全都退出了历史舞台。
但是在明末的这个时候,明军面对却不是纯火器装备的敌人,而是大规模的骑兵弓箭手和步兵弓箭手,没有特殊的盔帽和板甲,在这种射程甚至超过了火枪的箭雨之中,又有多少火枪手、长矛手能够幸存?
正是如今这位崇祯皇帝,在白冶城重开铁冶以来,近千万两银子的投入,才换来了刘弘烈及其麾下敢于冒着箭雨冲向敌阵的这一刻!
从魏忠贤以及其他数百名被定性为阉党的官宦勋贵家中,抄没出来的那一大批银子,除了用于军饷之外,超过五成都被用于了军备生产。
即便是抄没阉党之后,崇祯皇帝很可能不得不面临着东林党人一党独大的威胁,权衡来去,他还是得必须这么做。
不这么做,他就不光是重蹈历史覆辙的问题了,而且很有可能会比历史上败的更惨,死的更快!
如果此时此刻,崇祯皇帝能够得知,刘弘烈及其麾下敢于第二次冒着对面射来的箭雨毫不畏惧地冲向敌阵,他一定会感到欣慰无比。
刘弘烈,榆林卫世袭军户出身,从小当兵打仗,悍勇自不必言,虽然大字不识一个,但是从军二十多年而没有死,说明他不仅仅是悍勇而已。
若是没有朝廷配发的新式盔帽和铁甲,若是没有对于策马冲阵风险的判断,像他这种老兵油子出身的边军将领,怎么舍得把命搭在这里?!
然而,虽然刘弘烈顶盔披甲,不担心对面流贼抛射过来的箭雨,但是他骑着的战马却没有罩甲。
如今的明军虽然十分难得地宽裕了一些,但却还没有宽裕到像中世纪的欧洲骑士那样,将战马也从头到脚披上一层盔甲。
李自成看着对面百十步外挣扎求存的孩儿兵,以及那一批批中箭跌倒的明军战马,一边喝令继续放箭,一边持弓搭箭,“吱呀”一声,拉开了手中的强弓,朝着冲在最前面的那明军将领,嗖地一箭射去!
只见那匹高速冲来的战马,瞬间前腿仆地,几个翻滚之后,倒毙在原木组成的路障地带的边缘。
而战马之上那个顶盔掼甲、挥舞铁鞭的明军悍将,也从扑倒的战马上被摔出去好远,倒在地上一动不动,死活不知。
李自成的这一箭,使得对面剩下的百余骑明军队形明显地一滞,同时也赢得了闯将营这边孩儿兵们的一片欢呼。
“将军威武!将军威武!”
此时,身高臂长的李自成,头戴一顶类似范阳笠的旧毡帽,手持强弓,巍然屹立,自有一股天下英雄舍我其谁的气势!
几轮箭雨过后,陷在路障地带的明军战马和骑兵,能够站着的已经所剩无几,而那些被战马摔下来的明军骑兵,有的在地上打着滚地哀嚎呻吟,有的躺在障碍物中一动不动,还有的转移到了倒毙的战马身后,躲避着贼军不断射来的箭雨。
而整个障碍地带上面,再也没有一名站着的人和马,自然也没有了闯将营孩儿兵的身影。
李自成的嘴角闪现出冷酷的微笑,正要喝令麾下上前,将跌落马下的明军全部歼灭,却突然听到路障后面又传来一片响若雷鸣的马蹄声。
李自成猛然醒悟,紧接着瞬间目瞪口呆。
只见不远处的喇叭形谷口之中,一下子涌现出来成百上千的明军骑兵!
而且一眼望不到头!
李自成很快就反应了过来,这才是明军骑兵的主力!
“放箭!放箭!放箭!”
李自成与李过同时转身冲着麾下的部众高声大喊,而这一次的喊声之中少了之前的威严,多了几分惊恐和慌乱。
已经射过了多轮箭雨的闯将营乱贼,此时已经没有最初的那股子锐气。
虽然仍是闻令而张弓搭箭,齐射而出,但是箭支的力度和密度,已经大不如最初的几轮了。
就在李自成与李过叔侄俩指挥部下张弓射箭的同时,被众军护着冲到阵前的孙传庭也是一声令下。
就在战马仍然奔驰的过程中,两千多张弓弩同时张开,或者抛射,或者直射,然后就是漫天的箭雨劈头盖脸地射入李自成和李过身后的闯将营箭阵之中。
来不及遮挡,更来不及躲避的闯将营随着漫天箭雨落地,刹那间倒下一片。
一个个十六七岁甚至十四五岁的孩儿兵们,被射倒在地,惨叫着,哀嚎着,翻滚着,似乎在渴望着抓住什么。
然而回应他们的,却是孙传庭所部主力的第二轮箭雨。
李自成和李过迅速蹲下身体,借助那一道还不到半人高的土墙躲避箭雨的射击。
明军的第二轮箭雨过后,李自成身后的闯将营中,除了那些手里拿着简易盾牌,以及找到了掩蔽之物的孩儿兵外,已经没有一个站立着的部众了。
李过回头看了看身后的情形,急切说道:“叔父,咱们该走了!顶不下去了!”
李自成回头看了看,满脸上都写着不甘心。
但是不甘心也没有用,随着明军的第三轮箭雨落下,孙传庭麾下的骑兵,已经有数百骑冲过了那片遍布原木的障碍地带。
李自成自己也知道知道再不走恐怕就得命丧在此了,突然高喊了一声:“兄弟们,跟我上山!”
然后从旁边的尸身下抓起一张简易的木盾,护着胸腹要害,当先沿着土墙,往附近的山林方向快速奔去。
李自成领着李过刚刚离开他们藏身的地方,延绥镇明军的战马就越过了这道低矮的土墙,冲出了险恶的谷口死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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