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何人?这里是我朝鲜君臣议事之所,哪里有你一介武夫说话的地方?”
刘兴贤话刚说完,立刻引起了宣政殿中朝鲜君臣的侧目,其中就有一个人顿时对他怒目而视,呵斥出这样一番话来。
这人正是朝鲜左议政申钦,年过六十的申钦须发花白,怒气冲冲地瞪着刘兴贤,兀自气愤不已。
说起来,这个情况真的是完全出乎姜曰广的意料之外。
朝鲜领议政的话虽然是对着大明使节团的所有人说的,但是姜曰广是正使,理应由他作出答复。
所以当刘兴贤那番话说出来的时候,姜曰广心中颇为生气,这是大明使节与朝鲜君臣之间的事情,你一个跟随护卫的东江镇右路副总兵哪里有插嘴的资格,最起码,你有话说也要等我这个大明正牌子使节说完再说啊!
这样抢话,不仅是不给我姜曰广面子,而且也显得大明朝这边很没有规矩不是。
姜曰广还算有涵养,没有当即发作出来。
然而紧接着朝鲜左议政申钦的话,却又让他顿时改了主意。
这个时候,当然是大明的尊严最重要,个人的面子问题只能以后再说了。
因此,朝鲜左议政申钦刚刚怒气冲从地质问过刘兴贤,而刘兴贤正要按刀而起,姜曰广回头怒视了一眼刘兴贤,然后说道:“这是我大明东江镇右路副总兵刘兴贤!
“刘副总兵虽然是一介武夫,不过刚刚他所说的话,却正是本官与两位副使的主张!他说的没错,如今大明皇帝旨意已下,这份条约送来朝鲜,告知贵国君臣,诸位但有允与不允而已,断无更改一字之可能!”
刘兴贤见姜曰广怒视自己,知道方才冒失冲动了,又见跪坐在自己身前的副使张溥也回头怒视自己,而身边的另一位副使李信则伸手按在了自己的刀柄之上,看着自己摇了摇头,当下深吸一口气,不言不语地盯着前面不远的左议政申钦。
左议政申钦听完大明正使姜曰广的话,刚想再度说话,却被另一个声音阻断了。
“允又如何,不允又如何?”
此话一出,连之前闭着眼睛不说话的李倧都突然睁开了眼睛,看向说话的这个人。
这人叫作崔鸣吉,是朝鲜位居六曹之上的议政府的右赞成。
朝鲜小朝廷的设置,也是向大明学习的结果,最初采取的是六曹直启制度,就是吏、户、礼、兵、刑、工六曹的判书,直接对朝鲜国王负责的制度。
六曹是六部的降格,判书也是尚书的降格,毕竟朝鲜是大明朝的一个属国而已,不能跟大明朝堂之上的机构设置一样级别。
后来,大明朝堂之上有了内阁之后,朝鲜也跟着搞了一个议政府,议政府里有三閤老、两赞成、两参赞。
三閤老就是领议政和左右议政三个宰臣,而左右赞成,左右参赞,属于四个辅臣。
朝鲜所谓閤老,实际上就是大明的阁老,阁与閤虽然字形不同,但是读音一样,意思也是大同小异。
阁这个字的意思是居高临下、相对独立而且周围有门有户的建筑。
而閤的本义,则是建筑之上的小门,或者小窗户。
所以朝鲜所谓閤老,照比着大明的内阁阁老而言,就是一种比较谦卑的说法,但是他们的地位与权力是相似的,比六曹判书要尊崇。
而议政府之中的左右赞成、左右参赞,虽然号称辅臣,但是地位与六曹判书是持平的,大约属于一个级别。
此时说话的崔鸣吉,就是议政府右赞成这样一个职务。
崔鸣吉说完“不允又如何”的话之后,宣政殿中众人的目光先是盯着他看,片刻之后就又转移到了姜曰广的身上。
只见姜曰广莞尔一笑,看着崔鸣吉,淡淡说道:“尔朝鲜君臣若允了这份条约,我大明与朝鲜自是父慈子孝的宗藩关系,若是不允,宗藩关系不再,而朝鲜与我大明则重新成为敌国。如此而已。”
姜曰广此话不长,但却字字千钧,此话说完,朝鲜君臣一片默然。
只是崔鸣吉仍然不肯罢休,听了姜曰广这话,短暂沉默之后,接着说道:“即便我朝鲜小邦,国小民寡,也知道要以仁义治天下,奈何大明天朝上国却以霸凌对待臣属,天朝如此,又怎么能号称礼仪之邦呢?”
崔鸣吉说完这话,姜曰广含笑不语,不予理睬。
此时李信突然说道:“崔大人以礼仪责我大明朝廷,本人忝为朝廷副使,倒是想问一句,天启七年春,建虏东征朝鲜,朝鲜可曾以礼仪责之,而结果又是如何?!尔朝鲜前番背我大明而事建虏,礼义廉耻又何在?
“此番朝廷旨意已申明,与朝鲜重订条约之事,不过略施薄惩而已,若尔君臣上下抗旨不遵,等待汝辈君臣的,恐怕就不是奉赠大明区区两道之地,而是身死国灭为天下笑了!这一点,汝辈君臣应深思之!”
这些话,其实早在大明京师之时,姜曰广等人已经跟朝鲜前来朝贡的使节金尚容等人说透彻了。
此时,同样的意思再经李信之口说出来,在宣政殿中如坐针毡的右议政金尚容、礼曹判书李廷龟以及新任的司谏院判尹暄,都知道这不只是口头威胁,如今的大明朝是完全有可能这么做的!
当下这三个已经在条约上签下了名字的人都是看向领议政尹昉,希望尹昉能够站出来一锤定音。
但是尹昉依然不言不语,眼睛半睁半闭,打量着宣政殿中的朝鲜官员们。
尹昉不说话,但是有人却要说话。
这时宣政殿中突然又响起一个声音:“丁卯之乱,后金东来,大明承诺的保护在何处?如今我朝鲜向后金纳质进贡,约为兄弟,而今一旦毁弃前约,后金大军再来,我朝鲜君臣岂不是一样要冒着身死国灭为天下笑的风险?!到了那时,尚不知道东江镇是否还能再一次侥幸得胜?此事攸关我朝鲜之存亡,岂可轻易变得?!”
说这话的是朝鲜议政府左赞成吴元谦。
吴元谦话音刚落,就听见另一人说道:“王上,吴赞成所说不错。大明虽大,在辽东却不是后金对手,而后金虽是胡虏,却并未如同今日之大明一般觊觎我朝鲜国土。臣请王上一定要三思而行啊!”
说话的是吏曹判书金鎏。
而金鎏的这个话一说出来,殿中更是一阵骚动。
倒不是因为这话他们第一次听见,因为之前大明使者不在殿中的时候,同样的意思,金鎏已经表达过了,不过之前都是背着大明使者的密议,而此时大明使者在场,就这么当着大明使者的面说出来,显然说明,这个金鎏也是豁出去了。
跪坐在姜曰广身旁的张溥,此时也搞明白了殿中的情形,感情朝鲜的君臣还没有拿定主意要不要承认这份条约,本来对朝鲜君臣观感不错的张溥顿时怒火蹭蹭上升。
如今的大明皇帝对待属国朝鲜,与过去的二百多年相比,的确是有点苛刻了,但是大明毕竟是宗主国,大明皇帝也同样是朝鲜的主人啊!
素来以正统圣人弟子自居的张溥弄明白之后,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了!
此时,听罢金鎏说出来的这种话,张溥立刻站起身来,俯视着殿中跪坐的朝鲜群臣,怒气冲冲地说道:“本官来尔东国之前,听闻贵国君臣士林常常以小中华自居。如既然此,尔等岂能不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的道理?!
“莫说大明与朝鲜之前已有二百余年之宗藩关系,就说今日午时,就在前面那座仁政殿中,尔国君臣刚刚与大明重订宗藩之盟。如今领旨谢恩之言犹在耳,对于大明皇帝的旨意,就要抗旨不遵了吗?!”
张溥说完这番话,上前数步直视李倧,冲他问道:“殿下乃是朝鲜之主,此时当可一言而决,何故议来议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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