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个贝勒这么一说话,大殿中的形势,立刻就不同了。
黄台吉看见这个情况,知道不需要自己再亲自说明了,而是冲着跪在一边的范文程点了点头。
范文程收到这个讯息,然后轻轻清了清嗓子,说道:“陛下,库尔缠大人说的有道理,几位贝勒主子爷说的也没有错!”
库尔缠、希福、达海等人,是范文程在集贤院的顶头上司,他一个归化女真的汉人,哪里敢得罪这样的贵人!
与此同时,那些个贝勒主子们,更是他这个甘当奴才的汉奸文人不敢得罪的。
不过,他这种两面讨好、两不得罪的口句话一出,库尔缠等人倒是继续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而阿巴泰等人却是一脸的鄙夷。
若不是黄台吉在座,恐怕口水都要吐他一脸了。
然后对于众人的反应,范文程却毫不在意,接着说道:
“奴才曾经在明国治下虚度将近三十个春秋,并曾在辽阳得中明国秀才,拥有其生员的功名。
“此陈年旧事,陛下知道,诸位贝勒主子爷也都知道。
“不过今日奴才提及这个事情,不是说奴才有多么才华出众,而是想说,奴才也曾是明国士林之一员,对于明国官场和朝堂上的积习积弊略有所知。”
正当范文程还在这里娓娓道来的时候,阿巴泰突然喝道:
“你个这狗奴才,有话快说!有屁快放!谁有耐心听你啰里啰嗦!”
阿巴泰骂完了这句,还要再骂,却看到黄台吉正十分不悦地看着自己,于是作罢,不再言语。
这样的场面,范文程见得多了,当下也不受干扰,见阿巴泰不再说话了,于是接着说道:
“以奴才来归之前寄居明国三十年之经验看来,明国君臣之颟顸迂腐、暗于边事,绝非一朝一夕所能改变!
“满朝士大夫只知道清议空谈,坐而论道,其于朝政军务实无一丝一毫之真知灼见。
“如今其新帝即位,看似颇有一番振作之心,但是观其新帝重用东林党人即可知,明国朝堂之上必然纷争如故、相互倾轧,遇事只问门户,不问是非!
“任何军国政务,不论轻重缓急,到了明国朝堂之上,若不争吵扯皮议论上三五个月,断然不会有任何结论!
“这也正是当年陛下,与众贝勒东征朝鲜,而辽东、登莱无动于衷、毫无反应之原因!
“同时也是当年陛下率领大军击溃察哈尔,收服东蒙古诸部,而大明朝堂和蓟镇辽东坐视不理袖手旁观之内情。
“如今陛下先行议和缓兵之策,再以西征蒙古之名,征服漠南蒙古诸部之后,若明国已有备,我大金国西征蒙古师出有名,自可全身而退!
“若明国仍无备,则大同、宣府乃至蓟镇,三千里边墙皆我大金铁骑用武之地也!
“此时明国西南苗疆叛乱未定,而西北秦晋之地流贼奋起,民乱不止!明国君臣自顾尚且不暇,又哪里有余力顾得上漠南蒙古诸部!
“即便其仍有余力,而臣听闻原居归化城之明国册封之顺义王,已为察哈尔之林丹汗所驱逐,我大金铁骑远征察哈尔,明国断不会为林丹汗出兵助战!
“如此一来,陛下议和缓兵之策,有四大利而实无一弊!一可以征林丹,二可以收漠南,三可以攻南朝,四可以助长壮大明国内部之叛乱,实乃是一石四鸟之秒着也!”
“好!好一个一石四鸟!”
范文程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刚说完,一口气还没换上来,就赢得了黄台吉的叫好声!
笃恭殿中的旗主贝勒大臣们这么一看,当下也都知道这是黄台吉和范文程两人在唱双簧罢了。
范文程既然此时能够说出这么多来,私下里肯定已经向黄台吉都禀报过了。
此前没有出声的贝勒大臣们此时也都觉得没有必要再多说什么了。
何况范文程方才所说的,也的确有道理。
要说此时建虏后金国内有谁最了解明国的内情,也就数范文程这种来归的汉人秀才们了。
一个虚与委蛇的议和缓兵之计,居然能带来这么多的好处,那么谁还会去反对呢?
听完了范文程的这番话后,就连阿巴泰这个浑身是刺儿、一肚子牢骚不满的贝勒爷,也不再吱声了。
然而这时,却听见一个人缓缓地说道:“敢问大汗,若西征察哈尔得手,大汗如何判断明国有备还是无备?我大金国数万乃至十万铁骑西征察哈尔,如此大的动静,明国边臣宿将不可能不知道,若其得知,又怎么可能无备?!”
此言一出,殿中顿时又是一片议论附和之声。
黄台吉不用看,只听声音就知道这是代善说话了。
黄台吉面带微笑地看着代善,也是缓缓说道:“大贝勒多虑了,如今扬古利额驸和孙得功等人,就在明国倚为天险的杀胡口内,明国君臣之有备还是无备,难道还能瞒得住扬古利额驸吗?!”
若不是代善亲自开口询问,黄台吉是不会说出这个情况的,毕竟依靠内应取胜虽然是后金国的一个传统,但是说出来却并不光彩。
不过黄台吉这话一说,曾经一度议论纷纷的笃恭殿里,一下子就安静下来了。
黄台吉知道,到了这一步,殿中人已经不再有疑虑了。
此时笃恭殿中的议事,已经持续了一个多时辰了,看看目的基本达到,黄台吉随即说道:“朕的决心已定。与明国议和的事情不能拖延,但是筹备西征察哈尔的事情,也一丝一毫耽误不得。
“与明国议和的事情交给达海、库尔缠来做!
“明日达海、库尔缠二人就去大凌河城,与德格类一起,专司与明国使者商议两国休兵和划定边界之事,务必将两国和谈拖到我大军收服漠南之后。
“这次西征察哈尔,朕决议率领两黄旗亲征,贝勒岳托率领镶红旗主力,三贝勒莽古尔泰率领正蓝旗主力跟随前往。
“正白旗旗主贝勒多尔衮,镶白旗旗主贝勒多铎,镶蓝旗旗主贝勒济尔哈朗,以及乌拉部贝勒布占泰,整顿兵马,严守鸭绿江、豆满江一线,防备东江镇突袭后方。
“朕率大军离开沈阳之后,大贝勒代善带领正红旗大军为朕坐镇沈阳,我大金国内及后方一应军政事务,皆由大贝勒代善与朕之大妃商议决断。罗什、希福、冷格里、纳穆泰务必尽心辅佐。
“至于锦州当面,我大金国之西线,就以贝勒德格类为主,杜度和昂阿拉各带所部牛录为副。”
说到这里,黄台吉又看向达海和库尔缠两人,说道:
“达海,库尔缠,你二人辅佐德格类,务必与宁锦明军保持和而不破的局面,最好将谈判议和的时间,拖延到朕率大军攻入明国境内之后。”
黄台吉说完了这番话,静静看着殿中众人。
而殿中但凡被点到姓名的贝勒大臣,在经过了片刻的沉寂之后,立即起身离座,或跪地领命,或躬身称是,大殿之中一片“陛下圣明”“大汗英明”的拍马逢迎之声。
就在这一片拍马逢迎声中,突然传来一个不和谐的声音。
“大汗,德格类、昂阿喇近日屡次遣人送信过来,管我要钱要粮,德格类、昂阿喇四十个牛录旗丁长期在外,不事生产,不从征伐,他们耗用的钱粮究竟该由谁出?我正蓝旗可供应不起!”
莽古尔泰已经忍了好久了,去讨伐察哈尔,他当然同意,去讨伐比察哈尔富裕得多的明国,他更加没有意见,带上他这个正蓝旗主,他也同意,毕竟跟着去搭顺风仗,顺便抢回来一些金银牛羊牲畜丁口,也是他莽古尔泰所乐见的。
但是,德格类、昂阿喇各率正蓝旗二十个牛录在大凌河城、广宁城内驻守修城,有事的时候得扛住辽东西线明军的进攻,没事的时候,又得整修城池,学习之前的明军修筑工事堡垒,这期间所需的大量粮饷谁来负担?
要让他莽古尔泰的正蓝旗来负担,那是门儿都没有!
还好,黄台吉听了莽古尔泰话里有话的质问,略想了想,知道自己这次西征期间,大凌河城和广宁城一线的安稳至关重要,于是说道:
“这次朕率正黄旗北征所获甚多,除了丁壮生口之外,牛羊牲畜金银器皿毛皮女子,全部移交给你,由你派人押送广宁和大凌河分派妥当。
“西征察哈尔乃至攻入大明之后,你所带领之正蓝旗诸牛录所获,也皆由你全数带回,均分与德格类和昂阿喇。
“朕带各旗西征期间,广宁、大凌河所需之钱粮,由国中公库视同征伐在外之旗丁拨付钱粮,三贝勒意下如何?”
黄台吉把话说到了这个地步,莽古尔泰满肚子的后续打算,此时一句也说不出来,只能默默无言,垂首而退。
至此,黄台吉西征察哈尔并伺机攻伐明朝的计议算是定了下来。
前不久刚刚北征半年归来,而且刚刚解甲归家的那些旗丁们,与更多的旗下丁壮一起,按照三丁抽一的比例,再一次开始全体动员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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