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巳时,大雾散去,冷水河上迎来了久违的阳光。
而秦良玉、秦拱明麾下的石柱土兵们,经过两三个时辰的奋战,也修筑起了一座靠山临河,面向碉楼的一处简易营盘。
期间,沙溪彝兵的统帅,通过当众处罚临阵脱逃的沙溪彝兵激励起了一定的士气,发动了第二次的猛攻。
但是在覃克忠的盾墙枪阵面前,上千人的攻势转瞬即告瓦解,除了再次留下三百来具尸首之外,连那道他们自筑的低矮土墙都没能越过。
午时前后,烈日当空,阳光普照大地,武之望最终还是决定,由陈子壮与彭朝柱带领保靖土兵,留在冷水河东岸的官军大营之中,看押着那一千多人的水西彝苗山民,为大军守卫粮草辎重。
而武之望自己,则亲自带着汪见国及其麾下南京京营将士千余人,赶着骡马,拖拽着五门大将军炮,陆陆续续地通过了冷水河桥,将大将军炮运到了覃克忠所部身后的阵地之上。
武之望带着火炮过河的同一时间,沙溪坝罗氏土司庄园前院之中,前沙溪巡检司官署大堂里面,罗九钟有点心急火燎地来回走动着。
“阿大,不能再等了,再等下去,九锡潘吾没回来,我们沙溪罗氏就可能已经不在了!”
奉命率领沙溪彝兵驻守冷水河岸营地的统帅,是罗九钟的心腹家臣敖坤,此时刚刚向自己的土司头人跪地请过罪,见主家的长子这么说了,也跟着说道:“头人,这次过河的官军,除了保靖宣抚司彭家的保靖兵以外,还有石柱宣抚司马家的白杆兵!
“不是我沙溪彝人的汉子们怕死不敢上阵,实在是白杆兵的盾墙枪阵不是我们能够攻破的!
“若是慕俄格的大王,不能为我们沙溪派来大军,仅凭沙溪一地彝人之力,恐怕不是朝廷大军的对手!还请头人早作打算!”
敖坤率领沙溪罗氏彝兵的中一半,两千余人,驻守在冷水河西岸的碉楼附近,如今真正的大仗还没开打,两千多人就已经在石柱白杆兵的盾墙枪阵面前死伤过半了。
现在还能跟着他敖坤拿起藤牌砍刀上阵冲锋的,就只剩八百多个了,再打下去,人都死绝了,就是官军撤退了,沙溪罗氏的地盘恐怕也要被水西其他的大小土司兼并了。
“我们还有碉楼!还可以再等等看!
“若是大长老派来了援军,若是后天之前大长老从慕俄格派来了援军,我们就还有希望,不必背叛彝人!”
背叛自己的民族,即使对于这个时代民族意识并不强的土司头人们来说,也需要很大的决心。
作为沙溪土司老大的罗九钟这么说了,作为下属的敖坤和作为儿子的罗隆佐,也不能再有别的话了。
不过罗九钟为了催促援兵,再一次派出了心腹手下,赶往二百里外的大方慕俄格山城求援而去。
大方,是龙场九驿中的一个重要节点,也是贵州官府和汉人行商对水西安氏慕俄格山城所在地的称呼。
不过,水西安氏和水西彝族,却仍然保留着他们自己对彝人王城的叫法。
当天中午,当武之望押送着五门大将军炮渡过了冷水河的时候,罗九钟派往慕俄格求援的第二拨信使,也急匆匆地携带着求救信离开了沙溪坝的罗氏土司庄园。
罗九钟再次派出了向慕俄格求救的信使之后,又命令敖坤回到冷水河西岸不远处的碉楼营寨领兵坚守不出,同时也让自己的长子罗隆佐在沙溪坝大举征集沙溪彝兵,传令十四岁以上、六十岁以下沙溪彝人男子,自备藤牌砍刀,悉数集结待命。
安排完了这一切,罗九钟终于觉得心神安定了一些,从早上听闻官军抢搭桥梁、渡河西进的消息以来,罗九钟就滴水未进,到了这时,方才觉得饿了,正要传唤庄奴准备饭食,突然听见“咣”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从东方传来。
罗九钟骤闻这一声惊雷一般的巨响,吓得差点坐在了地上,正不知发生了何时,突然听见外面一阵慌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头人!冷水河东岸的朝廷官军,运送了一批巨大的火炮过河,就在碉楼外面布下了阵地,现在朝着我们的碉楼开火了!”
一个跌跌撞撞跑到门口的小头目,看见脸色不善的罗九钟,立刻就跪在了地上,一边磕头,一边说着最新的情况。
当然了,这个小头目奉命前来报信的时候,官军的大将军炮还没有开始轰击,他也是一脚踏进了这座土司庄园的前院,才听见了雷霆一般的巨响。
罗九钟跨过门槛,上前就是一脚,将这个小头目踹翻在地,骂道:“一群废物,怎么官军开炮了才前来禀报!官军运送火炮过河的时候,你们都眼瞎了吗?!”
罗九钟好歹也是水西安氏的支脉出身,沙溪罗氏土司的首领,在水西这个穷乡僻壤的地方,也算是见过大世面的人物了。
官军的火炮,他当然是见识过的。
那些高大的石头砌成的碉楼,在水西彝人的眼中是土司权威的象征,是不可征服的堡垒。
但是这些高大的碉楼,即便都是条石砌成的,在官军的火炮轰击之下,也坚持不了多久。
而且越是高大的碉楼,就越是容易被官军的火炮所轰塌。
不过这几年来,因为前贵州巡抚王三善的大败,贵州军前的火炮丢了个精光,加上水西驿道被彝兵破坏,再加上大炮弹药等辎重在云贵山区转运困难,所以官军为了确保本就可怜的机动性,很少携带这种沉重难行而且操作繁杂的东西行军。
水西多烟雨,虽然火炮犀利,但是能够使用的时间短暂、场合很少,所以利弊权衡之下,每次官军在水西周边作战,都很少运送使用火炮。
当然了,这一点与朝廷在西南地区用兵的时候,多数都是征用当地土司军队作战这个传统的做法有关。
正是因为火炮犀利,所以朝廷不会允许西南的土司军队们接触和使用火炮。
甚至别说是火炮了,连火绳枪都不会装备给他们。
朝廷的目的很简单,就是以蛮治蛮、以夷治夷,征调归附的土司军队,去打不服的土司地区,不管双方死伤多少,对朝廷的羁縻政策,都是很有好处的。
这也是上至京师朝堂重臣,下至西南地方官吏之间,心照不宣的一个原则。
但是,这却并不意味着这些土司头人们不知道火炮的厉害。
而沙溪罗氏土司首领罗九钟恰好就是知道火炮威力的一个。
冷水河西岸的第一声炮响过后,没过多久,就又传来了第二声的轰鸣。
再接着是第三声,而且第三声炮响过后,紧接着就是一阵欢呼声传来!
罗九钟知道,这第三次炮击一定是接近了甚至集中了碉楼。
罗九钟猜的没有错。
汪见国这个南京京营的世袭参将,虽然并不是南京京营的炮队将校,但是毕竟也是将门世家出身,打小就见识过接触过这些东西,要上手也不难,何况大将军炮本身都是有准星,有照门的。
虽然并不精确,但是校射调试了两次之后,第三次炮击终于集中了不二百多步外耸立的碉楼,七斤重的铁弹打在石头砌成的碉楼上,一下子就打出一个一尺见方的深坑来。
来自南京京营的官军士卒们,在一阵欢呼过后赶紧标注出了第三炮击发前的位置,保持调试好的仰角方向,将这一门火炮恢复到击发前的初始位置。
清理炮膛,装填药包和弹丸,然后从火门位置将竹管引信插入炮膛中的药包上,然后拿来火把点燃引信。
“咣”的一声,官军火炮第四次击发,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
这个声响,在人们耳朵里留下的余音还没有散尽,躲在碉楼后面不远处山坡上的沙溪彝兵将领敖坤,就又听见了“砰”的一声闷响。
大炮小仰角直射打出的弹丸,在空中飞行的速度之快,是肉眼难以准确捕捉的,但是光是听这个声音,敖坤也知道,这一次又打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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