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十九日的一整个白天,杀胡堡外的漠南各部难民,突然增加了数千人。
不过因为杀胡堡范家商号和山西商会的设棚施粥,以及极力维持秩序,所以杀胡堡外的局面,已经可以称得上是忙而不乱、井然有序了。
而那个头天夜里追赶着马匹,消失在夜色中的范家伙计,也再一次高高兴兴地,出现在了范家商号搭起的粥棚里,拿着大勺,一勺一勺地给那些举着陶碗过来讨粥吃的难民们加粥。
杀胡堡外的难民突然增多了数千人,需要的大米小米干柴陶碗等物资,自然也就多了起来。
到了傍晚时分,暮色降临,范家商号和山西商会的伙计们,还是不停地赶着马车一趟一趟地运送着柴米等物进进出出。
杀胡堡外一片繁忙热闹,一点也不像是处在漠南战场的边缘。
这一整个白天,祖大成自然对堡外的局面放心不下,一次又一次地来到杀胡堡北关的城头。
既亲自监视着口外小河边的难民营地,也时不时地眺望着北方可能出现的敌人。
然而令他疑惑的是,林丹汗已经弃城西逃了三天了,入主归化城的奴酋黄台吉却毫无动静。
难道黄台吉亲自领着建虏的主力大军,往西去追林丹汗了吗?
祖大成又是庆幸又是疑惑,在关城上一直守了一天,直到暮色渐重,方才下关回到堡内的参将府里。
祖大成回到参将府后面的宅子里,刚刚卸下披了一天的甲胄,换上家居便服,正要叫酒叫菜好好犒劳一下尽职尽责了一天的自己,却突然听见亲兵来报:
“启禀大人!范家商号的少东主在府外求见大人!”
祖大成点点头,让亲兵去传了范三拔进来。
范三拔一见到祖大成,立刻打躬作揖满脸堆笑,对祖大成说道:
“祖将军为了杀胡堡的安危,辛苦了一天,鄙商号与堡内山西商会其他几家东主掌柜,都是看在眼里,敬在心里。
“为此,家父今晚在家里备了一桌上好的酒席,以示犒劳王师之意,特命晚辈前来,请大人过府赴宴!”
范三拔一边说完了这些话,一边从左袖中取出厚厚一沓红红绿绿东西来,看似票据,又像宝钞,恭恭敬敬地双手奉上。
祖大成见状,会心一笑,接了过来,略一看,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呼出来,然后笑着对范三拔说道:
“常听人说,山西范家家资雄厚,富可敌国,然则似少东主这般,请人赴宴也要出手如此阔绰,却也是祖某人生平仅见了!”
范三拔拿出的那一沓厚厚的东西,类似宝钞却又比宝钞厚实,类似当票却又比当票还复杂的东西,正是皇明经世银行太原银号在九月中旬才推出的制式银圆票。
如今大同镇守备以上将领所领的饷银,从崇祯二年第四季度开始,就已经换发成了这样的银圆票。
根据军机处和内阁九月转发九边的一份公文,山西、大同、宣府三镇的军饷,今后都要由皇明经世银行太原银号按季度发放银圆票。
朝廷分发给山西、大同、宣府三镇的军饷实有多少,就由经世银行太原分号出具多少金额的银圆票,由山西、大同、宣府巡抚衙门以府库钱粮为担保,见票即兑。
银圆票的面额,一共分为五种,最小的是伍圆,最大的为壹佰圆,其间分别为拾圆、贰拾圆、伍拾圆。
太原、西安、南京三个分号,全部采用皇明经世银行京师总行统一提供的银圆票票纸,采取数字编号、人工书写、密押防伪、夹印套印一起上的办法,以及加盖制票方(总行)、监票方(户部)、出票方(总行或者分号)和原始持票方四方印章的办法,来杜绝伪造银圆票。
加盖原始持票方的做法,虽然大大地限制了这种银圆票和汇票的流通范围,但是万事开头难,崇祯皇帝也同意了内阁和户部的慎重做法。
毕竟安全最要紧。
如今范三拔送给祖大成的就是这样的厚厚一沓壹佰圆面额的银圆票。
当着范三拔的面儿,祖大成不好意思去数一共多少张,但打眼一看,至少也得在五十张上下。
五十张,算下来就是五千两纹银。
在白银相对紧缺的明末,五千两也不是个小数目了。
但是,尽管如此,祖大成还是不想擅离职守,于是对范三拔说道:“范大东主的心意,祖某人就心领了!
“你回去跟范大东主说,祖某与你们范家也不是外人,意思到了就行了,酒席呢,就不吃了!
“如今边事紧张,祖某要务在身,实在不好擅离职守!”
祖大成这话刚说完,就听参将府二堂外面,脚步声由远至近,突然有人朗声说道:
“祖将军此话令人钦佩!不愧是我大同边将之楷模!”
说话间,祖大成的中军亲兵领着一人径直走了进来。
这人赫然正是范家商号的大东主范永斗!
祖大成看了看那个亲兵,知道这亲兵定是收了范大东主不少的门包,要不然也不会这么直接领进来。
只是当着范家父子的面儿,他也不好直言训斥。
那亲兵见自家大人看自己的眼神不善,连忙退了出去。
这时,范永斗接着说道:“祖将军连着半个多月,日日辛苦劳累,朔平城的家眷近在咫尺,将军都无暇回去看上一眼,今日与杀胡堡内众东主茶叙,说起来,都是钦佩不已!
“各家商号东主委托鄙人来请将军,乃是为了商议如何犒赏堡内数千官军,是给金银,还是酒肉,皆等将军入席来定!将军一杯水酒,可是值得百两纹银啊!”
说到了这里,范永斗看着惊喜地瞪大了眼睛的祖大成,知道其已入套中,于是微笑着继续说道:
“将军若是觉得不胜酒力,不若叫上三五位得力之干将,喝得一杯水酒,某等捐资助饷五十两纹银,将军意下如何?”
祖大成本来不缺银子,但是这样的玩法,他却从来没有见过。
最重要的是,他向来以酒量自夸,一杯酒就能换来百两银子,那么凭自己的酒量,一个晚上万儿八千两的定然不在话下。
再说自己出身将门世家,固然不缺银子,可是自己麾下的那些吃喝嫖赌的混蛋,哪个不是穷得嗷嗷叫的穷鬼?
因此,本来决意立在参将府坚守岗位的祖大成,突然来了兴致,一口答应了范永斗。
派了那个拿了范永斗门包银子的中军亲兵,去传杀胡堡军中几位素来得力的干将,想让这几位得用的心腹部下,跟着一起发一笔横财。
杀胡堡战略地位重要,但是地面却是不大,南北两座关城,东西皆是山岭,中间只有一条主干道,两边临街都是商铺民居,算起来方圆不过四五里而已。
祖大成简单交代了防务,带着三位心腹将领,跟着范永斗、范三拔父子和他们打着灯笼的仆人,没有多大的功夫,就来到了杀胡堡正中的范家大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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