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十一月十七日,天气放晴,但是从塞北刮来的寒风,依旧冰冷透骨。
清晨卯时,太阳还没出来,怀来城内城外的建虏军队就已经进入了整装待发的状态。
与装备简单、衣着破旧而且五花八门的蒙古各部仆从军比起来,建虏正黄旗和镶红旗的衣甲装备就要好得多了。
这些人卯时出发,寅时就开始准备,匆匆吃完了干肉和热乎的肉汤,就骑着马匹跟着上官,来到怀来城外指定的地点集结。
卯时整,黄台吉在两千多正黄旗护军摆牙喇兵的护卫之下,策马出了怀来城,从肃立的建虏大军和蒙古各部仆从军面前,浩浩荡荡地朝着东南放下开去。
紧接着就是达尔汉、拜音图等人率领的正黄旗大军四十个牛录,接下来是黄台吉西征察哈尔的时候一路归附的蒙古各部仆从军万余人,最后则是岳托、玛詹、劳萨率领的镶红旗三十五个牛录。
总计三万六千余人,在清晨的寒风中,铺天盖地地往东而去。
整支大军没有专门携带粮草辎重,每个官佐士卒都只带自己备好的数日干粮食物。
因为黄台吉不准备在居庸关打什么持久战,或者围城战,一日或者两日之内,若是猛攻不下,就准备立刻率军撤退东归。
这次入关以来正黄旗抢掠的百余万两金银财富,以及价值更高的各种绸缎布匹粮食器具生出人口,也已经整装待发,由数千人留在怀来看管。
只等居庸关的消息传来,即可决定是继续东进大明的京师,还是北上得胜口出关遁去。
正是因为黄台吉安排好了这一切,所以才下定决心再赌上这么一次。
黄台吉率军由西北往东南进发,顺风顺水,一个时辰不到,即抵达榆林堡外,在这里带上了何洛会所部人马之后,没有过多停留,直奔八达岭而去。
当日上午巳时,黄台吉再次率军抵达八达岭下。
第二次来到此地的黄台吉看着八达岭上跟上次一样突然冲天而起的狼烟,以及八达岭下、军都陉所在的山谷入口处那座镇虏塔,心中已经平静无波了。
经过一夜的深思,他已经明白居庸关的那个年轻天子,就是用激怒他的办法,让他前来攻打居庸关,然后利用居庸关的关山险固,来挫败他的企图,来打击的雄心。
但他依然决定尝试一次。
因为明朝那位少年天子如今就在这里,他可以毕其功于一役。
毕竟居庸关再难打,难道还能难过去打明朝的京师?
南下攻打明朝腹地,是他自继承汗位以来就有的打算,如今梦想已经成真,只差这么最后一步,怎么能在这个时候因为畏难而放弃?
在八达岭下最后的一片开阔地带,黄台吉领着前锋队伍,一边啃着坚硬的牛肉干,喝着皮囊里的烈酒,一边静静地等待着后面的大军到来。
太阳白白地挂在天上,晒在身上却没有一点温度。
巳时三刻,蒙古各部仆从军相继到来。
到了午时,镶红旗大批队伍,护送着孙得功、阿兰查等人率领的乌真超哈营,也终于抵达了八达岭西面的山谷。
八达岭的敌台之上,狼烟又燃起了数支,向居庸关的守军传递着军情。
但是没有开炮,也没有人马敢于出城下山。
午时三刻,黄台吉让额尔格图和宝力根骑马在前为向导,让蒙古各部仆从军紧随其后鱼贯而入军都陉。
紧接着命令岳托、玛詹和劳萨率领镶红旗大军护送孙得功的乌真超哈营跟在蒙古仆从军的身后进入山谷。
而他自己则带着正黄旗最精锐的护军摆牙喇兵两千人压阵,走在最后头。
八达岭的一柱又一柱狼烟升起,身在居庸北关城头上的崇祯皇帝和明军将领们,当然看得十分真切。
而且除了示警报信之外,不许八达岭和石峡岭一线的明军炮台在敌军进入的时候开火,也是崇祯皇帝让人下达的命令。
所有这一切,都是为了让黄台吉麾下的大军更加“放心”“安心”地进入军都陉所在的山间谷地,“顺风顺水”地来到居庸关前。
事实上,如同居庸关两支张开的手臂一样伸展出去的八达岭、石峡岭上额炮台,因为射角的关系,对于进入军都陉中的敌军,也确实没有太大的威胁。
这一点,黄台吉及其麾下的统军将领们也都看在眼里。
曲折绵延二十多里的山谷,对于鱼贯而入奔驰而来的骑兵来说,简直是转眼即至。
其他季节里略显狭窄和拥挤的山谷,在冬季因为河流冰冻也成为了战马可以通行的道路,顿时显得宽畅无比。
而平日里行军比较困难的乌真超哈炮队,在冰面上被战马拖着前行的大将军炮,一时之间也轻盈了许多。
崇祯二年十一月十七日下午未时左右,黄台吉大军的先头队伍蒙古仆从军骑着快马挥着弯刀嚎叫着进入了崇祯皇帝的视野之中。
而此时居庸关北关城左右两翼、内外城头上,早已是旗帜飞扬,刀枪林立,严阵以待了。
近卫军第一镇的十六个营头一万六千多人和五军营前后左右中五个营头一万两千多人,分布在居庸关一线高低不同、曲曲折折的城墙之上。
唯有三千营的骑兵,驻马在城下的瓮城之中待命,等待着永胜楼传出开城出击的命令。
刚从贵州赶回京师的天策卫副指挥使刘肇基,也带着所部人马,马不停蹄地护送着大明皇帝的仪仗,在昨天傍晚赶到了居庸关的北关城里。
如今那象征着大明皇帝銮驾所在的十二面明黄底色三角腾龙旗,正高高地飘扬在居庸关的永胜门上,迎风舒展,猎猎作响。
黄台吉还没有露面,然而他的命令就已经传到了军前。
以曾经的察哈尔万户之一多尔济达尔罕济农为统帅的蒙古仆从军各部,在军都门外两三里的开阔地带纷纷下了战马,分作了六个千人队,然后抬着一架架简易的云梯,快速往居庸关的水门方向奔跑过去。
军都门上的十门红夷大炮已经可以覆盖到敌军驻留的山谷地带了,但是奉命把守军都门的五军营黄得功部,却是箭在弦上引而不发,只等越来越多敌人涌入到军都门瓮城右侧的宽阔河道上面去。
因为那是镇守居庸关的五军营总兵江应诏特意备下的一个死亡陷阱。
这个外瓮城右侧不到长约一千步的城墙之上,在冲着温榆河结了冰的河道方向,秘密地安放着一百二十门大将军炮。
这个位置根本不需要浪费珍贵的红夷大炮,光是安放在城头的大将军炮,其射程就足以全面覆盖温榆河宽阔的河道了。
若是温榆河不结冰,那么这样的设计就是纯粹的浪费,即便安放的是即将全面淘汰的大将军炮,也仍然是一种闲置和浪费。
但是温榆河一旦结了冰,这样的设计就成了一种杀敌的利器。
此时站在永胜门上崇祯皇帝身边的五军营总兵官江应诏,看着尚在数里外的蒙古兵成群结队地抬着云梯,冲向水门处,与五军营提督勋臣宣城伯卫时泰相互看了对方一眼,两人的眼中,都是意味深长的笑意。
这时,肃立在城头人群之中的崇祯皇帝,放下手中的望眼镜,对着一边侍立的御前侍从武官邓天河说道:
“鞑子来了!去传朕的口谕,叫马世龙、钱元慤沉住气,建虏不上前,不准先开炮!去对他们说,对付这些蒙古兵,火枪手和掷弹兵足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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