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三月末四月初的时候,关外东北旷野上的气候,也已经不再严寒。
虽然远近山岭上、田野上的冰雪,仍然没有完全消融,但是此时的辽河以北也已是阳光明媚、春风送暖。
与当初顶风冒雪北上车臣汗部相比,从铁岭行军南下,回师辽沈腹地的沈阳城,已经不再是一种折磨了。
唯一不好的一点就是,冰雪融化之后,南来北往的道路十分泥泞,经过前军马队的踩踏,到处都是烂泥。
本就旗鼓不全、衣甲破烂的两黄旗人马,此番快速行军南下,搞得是人人一身泥水,看起来一个个形同乞丐、肮脏不堪,再也没有了当初从沈阳城中誓师出征时的那种光鲜与气派。
莽古尔泰、冷僧机等人,领着正蓝旗的近五千人马,与两黄旗的近万人马,始终保持着三四里的距离,跟在后面不疾不徐地一同南下。
正蓝旗因为有了撤退北上之前在杀胡口内的那一次烧杀抢掠,所以人人都分得了不少的金银。
也因此,在撤回辽东的路上,正蓝旗下的人马与两黄旗、镶红旗相比起来,虽然一样的神情疲惫、灰头土脸,但是整体上的士气,一直保持得还算不错。
铁岭距离沈阳并不遥远,不过一百多里地而已,搁在后世,不过是一个小时左右的车程,但是在这个时代,黄台吉领着的这支八旗骑兵,却走了差不多一天。
四月初一的清晨一大早,镶黄旗在前,正黄旗居中,正蓝旗在后,大军启程出发,到了当日下午的申时左右,日头已经开始西下,黄台吉一行走走停停,终于到了沈阳城的大北门外。
作为镶黄旗下前锋营牛录额真的鳌拜,早已率令一部人马提前抵达了沈阳城中报信。
等到黄台吉一行到达的时候,以大贝勒代善为首留守沈阳的八旗权贵大臣巴布泰、巴布海、达海、希福等等,一批人齐聚在泥泞的沈阳城大北门外,跪在泥地里迎候。
黄台吉骑在马上,看见了跪在最前面的大贝勒代善,一直打马走到跟前,然后下马,亲自将代善从泥泞中扶起,让侍卫在侧的阿哈旦牵过来一匹马,交到代善的手中。
然后,黄台吉一句话没说,在阿哈旦等人的扶持下重新翻身上马,在一众正黄旗护军摆牙喇的簇拥之下,穿过迎候在大北门的八旗权贵,径直进了沈阳城。
若是搁在过去,代善能够亲自出来迎接,就已经算是兴师动众,很给黄台吉这个大汗面子了,绝不会像现在这样如此自降身份,跪在泥水之中迎候大汗归来,更别说这个大汗还是领着一支败军归来了。
而他之所以这么做,当然有他的考虑。
首先,黄台吉当初率军誓师出征的时候,可是把留守辽东腹地的重任,交托到了他的肩上。
在黄台吉走了之后,辽西一线倒是一直平静,辽东督师府麾下的辽东镇五路军队,除了摆出一副围攻大凌河的姿态,然后蓄势待发,围而不攻之外,并没有什么大的动作。
然而与相对平静的西线相比,南线和东线却是战火连绵,登莱镇和东江镇的明军偏师不断地朝着大金国的后方腹地发动进攻,搞得代善按下葫芦浮起瓢,顾此失彼焦头烂额。
其中最严重的事件,莫过于赫图阿拉老城的被毁,以及镶白旗旗主多铎的兵败身死了。
这两个事件的发生,让代善心里十分不安。
黄台吉虽然是在他的鼎力支持之下继承汗位并有了今天的,但是他却也十分了解这个弟弟的心性。
只要有扳倒或者削弱八旗其他旗主的机会,这个弟弟就肯定不会放过。
如今自己留守后方,却搞得一团糟,虽然真正的战略要地,只丢了一个复州城,但是赫图阿拉老城的被毁和多铎的死,影响却极为恶劣。
其次,黄台吉所率领的西征大军一开始气势如虹,横扫蒙古草原,顺利入主漠南,可是没过多久就在明国京畿附近遭遇大败,又一路撤出关外,最后连已经到手的漠南蒙古也没有保住,损兵折将,仓皇北归。
在派出了刚林和武纳格前往漠南请求黄台吉班师之后,沈阳城内的八旗勋贵都在急切地等待着黄台吉大军的消息。
到了翻过年的二月,黄台吉征明大军败归的消息,一个接着一个地传来,而且一个比一个令人惊恐不安!
这期间黄台吉的几次气急昏厥,在传回辽东之后,更被理解成了伤重病危。
而其中穿越瀚海北上的一个月里,黄台吉所部大军与外界完全消息断绝,辽东这边更有人猜测,大汗是不是已经在归途中驾崩!
幸而在这个时期,因为辽东天寒地冻到了一年之中极点的缘故,登莱镇与东江镇的军队,停止了进攻,而沿着图们江口深入大金国北方腹地的那支明军,也撤往了图们江以东。
否则的话,以沈阳城中八旗权贵们的惊慌失措,大金国的辽东腹地或许就会陷入更加不堪设想的糟糕局面。
在这样的情况下,代善虽然贵为大贝勒,却也担心大败而归的黄台吉会不会迁怒于人,或者将西征的失败归咎为后方的不稳,从而借机对自己不利。
于是,在得知了黄台吉将于今日率军抵达沈阳城之后,大贝勒代善兴师动众地召集了在沈阳城中的所有八旗权贵和宗室子弟,一起前往大北门外迎接。
而且还当众领着这些人,大张旗鼓地跪在泥泞之中,向黄台吉展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臣服之意。
等到莽古尔泰率军抵达的时候,大北门外只剩下一片狼藉,代善、巴布泰等宗室及后金国高层人物,都已经散了。
只有莽古尔泰自己的三子迈达礼领着一帮留守的家奴,以及几个正蓝旗留守的官佐仍在迎候着他们的主子。
莽古尔泰骑在马上在大北门外犹豫良久,最后眼看天色黄昏,夜幕降临,遂对冷僧机说道:
“此番归来,旗下将士疲惫,且旗下各甲喇牛录也多有折损,本该即刻入城,令众人解甲而归,令父见其子,夫见其妻。
“然则,我如今已经结怨大汗,笃恭殿八旗主共议论罪之前,本贝勒入城归家恐生他变!
“汝为我旗下得力大臣,且代我率旗下披甲旗丁先归,留在城中打理旗务,随时与我通报消息!”
冷僧机听了这话,问莽古尔泰道:“主子欲往何处?”
莽古尔泰看了看沈阳城,拿着马鞭往东一指,说道:“我带迈达礼与护军摆牙喇,暂去抚顺关内的庄子落脚!”
莽古尔泰虽然一直目中无人、嚣张跋扈,但是那日与黄台吉的彼此怒视,却也让他从黄台吉充满敌意的眼神之中,看到了危险,他可不想落下一个二贝勒阿敏那样的下场。
如果黄台吉回了沈阳之后就翻脸,毁弃了在铁岭之时让阿巴泰转达给他的说法,那么他人在抚顺,一切就还有机会。
如果黄台吉回了沈阳之后遵守了之前的约定,通过八旗旗主的共同商议,只夺他五个牛录,那么他就准备暂且接受这个处罚,然后再找机会,讨回这个公道。
当天晚上,莽古尔泰在大北门外徘徊良久,终究并未入城,而是在夜幕降临的时分,率领着麾下最精锐的正蓝旗护军摆牙喇数百骑,在一帮迎候者的目瞪口呆之中,呼啸着往东而去。
而冷僧机则带着正蓝旗数千离家将近半年的旗丁和披甲人,鱼贯而入,进了沈阳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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