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弘嗣与李振声两个人并不是没有派人出过城,相反,在崇祯三年的夏天,当林丹汗的蒙古骑兵撤离西宁城外之后不久,他们就派出了几支队伍出城打探消息。
只是出城的几支队伍,只有那一支前往积石关方向的哨探队伍,在打探完消息之后如约返回了西宁城。
不过,这支队伍在积石关外隔着老远,看见积石关仍然掌控在河州马家军的手里,就原路返回了,因此并没有给他们带回来什么有价值的情报。
至于往北去的那一支,以及往南去的那一支,则是杳无音信,生死不知。
接下来,西北迎来了寒冬,西宁城孤悬在河湟之野,周边方圆千里都是荒天野地无人区,若是没有大批的战马,没有大量的补给,不管是派人出城打探消息,还是派人携带金银寻找羌人、蕃人的部落购买牛羊,都是凶多吉少的冒险。
而事实上,林丹汗撤走了围困西宁城的人马之后没过两个月,河州城易手,积石关也易手,随后不久,西宁城外就开始断断续续地出现蔺养成的人马部众了。
幸亏西宁城城墙高大坚固,而蔺养成的麾下既没有什么重型的攻城器械,也没有强攻硬取的决心,西宁城才得以又一次安然无恙。
在这样的情况下,对城外形势一无所知的李弘嗣与李振声,干脆堵死了西宁城的四门,继续领着城中的百姓,老老实实地坚守着城池。
只要西宁城外的贼营人马不来攻打城池,西宁城内的守军也从不主动出击,两边儿就这样相互对峙着拼消耗,僵持了下来。
崇祯四年的正月,西宁城内早就断了柴米,即使过去的大富大贵之家也没有什么余粮了。
而且,纵使有再多的金银,到了这个时候也没有了用处。
若不是李弘嗣和李振声两个人军法严酷,并且早将躲在城内避难的百姓们也都编成了行伍,到了此时,城中的秩序早就维持不住了。
且说正月初一的中午,李弘嗣与李振声两人在他们背后的李氏家族以及一些部将们的一再劝说之下,终于下了决心弃城突围,希望能给城中那些追随自己的幸存百姓们闯出一条活路来。
守将李弘嗣等人准备伺机弃城突围的消息在城中传开了之后,西宁城内军民百姓的士气果然提振了一些。
然而,下定决心容易,可真要执行起来,却要预先做好许多准备工作。
光是商量弃城突围的线路和方向,西宁城内的各方力量就争执不下,争论了好几天。
有的想要往北,撤离西宁之后只要翻越了乌鞘岭,就是甘肃的河西之地。
有的坚持要往东,幻想着从积石关突围成功之后,进入大明朝的内地,如果大明朝还没有失去整个西北的话。
而李弘嗣和李振声两个人则坚持要往南,希望一路南下莽剌川,穿过唐古特人的地盘,前往川西北。
在他们两人想来,即便是皇帝陛下在京畿和宣大之地抗击建虏与北虏失败,即便是如今大明朝的北方落入了建虏之手,遥远的西南地区,应该还是安全无虞。
等到李弘嗣与李振声半是讲理半是强迫地说服了城中各方势力,终于定下突围线路的时候,他们却失去了弃城突围的最佳时机。
就在他们准备弃城突围的头一天,当他们终于收拾好了行装,并且从城内凿开了已经砌死的城门洞,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的时候,李弘嗣、李振声以及李弘嗣麾下部将韩愈昌等人却大惊失色地发现,城外不知何时,突然又多出来一支围城的大军。
这一支大军,不是别人,正是八大王张献忠和争世王蔺养成合并之后,前来夺取西宁城的大西营贼军。
已经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李弘嗣,在捶胸顿足仰天叹息之余,只好死马当作活马医,硬着头皮命令部将韩愈昌率领预定的前锋人马冲出城外开路,同时传令城内其他军民百姓,做好提前弃城突围的准备。
这个韩愈昌,是李弘嗣家族的亲兵护卫出身,原本是个撒拉尔人。
只是他有汉姓,取汉名,说汉话,从汉俗,已经完全汉化,看不出与汉人有何区别了。
隶属西宁卫的撒拉人不多,约有两千户撒拉人家,只设有一个副千户的职位。
说起来,他们原也算是木速蛮的一种,只是在崇祯二年的木速蛮之乱中,西宁卫所辖的汉化撒拉尔人,站在了官军这一边。
统治撒拉尔人的韩氏土司家族,继续接受李弘嗣这个西宁卫指挥使的指挥,跟着西宁官军与西宁周边河湟之地的其他木速蛮乱军奋勇作战。
与此同时,他们对西宁周边的其他白帽木速蛮们也是大开杀戒,从而取得了李弘嗣的继续信任。
而这个韩愈昌的父亲,也即循化撒拉尔人的土司副千户韩进忠,更是死在了与其他木速蛮的战斗之中。
作为韩进忠的儿子,年纪轻轻的韩愈昌随后在李弘嗣支持下,接掌了其父的职位。
只是这一年多来,西宁与朝廷的联络断绝,韩愈昌的职位还没有来得及得到朝廷的正式确认。
当日傍晚,韩愈昌率领着西宁城内仅剩的一支撒拉尔人骑兵奉命出城冲阵。
然而刚刚出城不久,韩愈昌族弟撒拉尔土百户韩承恩率领的撒拉尔人骑兵,就陷入到了大西营贼军的重围之中。
韩愈昌远远看见一马当先的族弟韩承恩冲阵失败,陷入贼阵,当机立断、调头奔回,带着剩下的数百骑又奔回了城中。
而这个时候,李弘嗣和李振声所率领的军民百姓,还没有在城中集结完毕。
结果,这么一次突围除了白白损失了韩承恩以及所带的半数撒拉尔骑兵之外,什么目的也没有达到。
在接下来的一个多月里,李弘嗣与李振声率领的西宁城军民,一次又一次尝试突围失败,而张献忠、蔺养成所率领大西营和争世王营将近两万人马,也是一次次又一次不惜死伤地向着西宁城发动进攻。
若是搁在以前,张献忠及其麾下大西营的部将们,是不会对着一座坚城一而再、再而三地主动发起猛攻的。
但是这一次却不同了,因为他知道了西宁城内的情形。
韩愈昌的族弟韩承恩坠马被俘之后,很快就选择了投降,并且将西宁城中的情况,一五一十地全部都告诉了张献忠及其麾下众将。
一听说西宁城中是这个情况,张献忠自是大喜过望,一边让韩承恩想办法招降其族兄韩愈昌,一边亲自督率主力猛攻西宁南门,打得西宁南门几次摇摇欲坠。
到了二月底的时候,西宁城守军的最后关头终于到来。
西宁城本就断粮多日了,在这一个多月的守城作战之中,因为突围无望,原本舍不得杀食的撒拉尔骑兵的最后一批马匹,也被饥肠辘辘的官军陆续杀食。
三月二日夜,西宁卫世袭指挥使李弘嗣带着韩愈昌等一众部将巡视城防,行至南门城头之时,被韩愈昌暴起刺杀,城头随即一片大乱。
早就准备好了的韩愈昌所部人马,趁乱夺占了南门,并从内部打开城门,向城外的贼军献出了他们已经坚守一年半的城池。
并不是韩愈昌想要投降八大王张献忠这个流贼头领,若是他能够选择的话,他倒是更愿意向当初围困西宁城的林丹汗投降。
好歹察哈尔的林丹汗也是正儿八经的蒙古大汗,是他老韩家在归降明朝之前所世代效忠的蒙古主子的嫡系后裔。
他之所以最后投降了他自己心里都看不起的流贼,是因为他实在是走投无路了。
李弘嗣也好,李振声也好,他们在突围无望之后,都已经做好了与城同殉死节的准备。
可是他韩愈昌毕竟是个撒拉尔,虽然在木速蛮之乱中选择站在朝廷这一边,但却犯不上为了这个对西宁城见死不救的朝廷殉节。
尤其是当他在守城战中发现,自己那个落入贼手的族弟,并没有被城外的贼军所杀,反而还当上了一个头目的时候,他很快就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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