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澈像是林家自家人一样帮着洗碗、收拾,林妈妈的这种不见外让他感觉很舒心。有点像在自己家的感觉。
干完活刚坐到沙发上,那边林妈妈又喊:“小澈,进来帮阿姨端茶。”
“好。”连指派人都跟老妈一样自然,江澈开开心心地跑去,这会儿就连他自己都有点儿忘了,自己其实还是罪犯身份。
客厅里几个人含笑看着。
林俞静搁房间里听着,不断恍惚,不断提醒自己,不许喜欢这种感觉。
她只是忍不住会想,要是没有那件事,或要是自己没跑去茶寮,依然不知道……现在肯定幸福地跟着凑热闹,然后被他们嫌弃吧?
厨房里,林妈妈喊过来江澈,小声说:
“合同的事,别因为我们家的关系就为难自己。国营厂的毛病,阿姨也知道一些,你往真格了谈,不用为了情面吃闷亏。”
还真是胳膊肘往内拐哦,江澈心底暖一下,应说:“嗯。”
“再说你要是吃了亏,也不好跟茶寮村还有那位郑总交代不是?”
“那边……呃,差不多。”
江澈第一次来林家,找到了一种温馨感,就像是真的预备女婿上门,被未来丈母娘一眼认可,亲近着,关心着,保护着。
重生的一世,他试着能在时代波澜壮阔的浪潮里逆流搏浪,站上潮头,同时也一样期待着,那些平实、温暖,无需戒备的人,就像他自己的家,爸、妈、爷爷……
还有比如郑忻峰……
他只是一直不敢期待更多。
端了茶出来坐下。
林妈妈朝屋里喊:“静儿,出来一起看电视……小澈来咱家,你倒一直躲屋里是怎么回事?”
林爸爸说:“女儿可能不好意思……”
林妈妈瞪他一眼。
林爸爸改朝屋里喊:“静儿,你还不好意思啊,这有什么可不好意思的?出来一起看新闻联播。”
“哦。”屋里传来林俞静的应答声。
隔一会儿门开了,她出来,坐在爸爸身边的沙发扶手上。
她决定孤立妈妈,妈妈胳膊肘往外拐。
结果林爸爸干脆的起身,把位置让给她,自己去坐老婆身边的扶手。
林俞静发现自己好像被孤立了。怪谁呢?当然是那个大骗子,郁闷坐下的同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他正在陪林妈妈聊临州的风景名胜,没看见。
电视新闻联播继续放着,客厅里主要是几个大人在聊,江澈被林俞静拉低了“身份”,很老实的守着晚辈规矩,偶尔才说上一两句话。
“原来叔叔在设计所工作啊?难怪静静读了建筑。”江澈说,“设计所现在开始自己接外面的单子了吗?”
林俞静心说要你管,要你管?谁准你叫静静的?
她的独角戏,孤单寂寞冷。
“年后听说是这样,工资太低了,人呆不住,政府开放给我们自己挣奖金。”林爸爸喝一口茶说:“这事我们自己都还只是听说,还没拿到具体说法呢,想不到你就有消息了。”
江澈笑着说:“在山沟里平常没什么事,就什么都爱打听打听。”
其实这话不对,在山沟里,应该是什么都打听不着才对。
“江老师还真是秀才不出门,就知天下事啊。”包装厂主任很场面的吹捧了一句,终于转到正题,说:“对了,聊得高兴差点忘了正事,你们茶寮辣条的包装合同,应该还没签吧,听说量可不小。”
“嗯。”江澈说。
“那,咱们要不就借这儿先沟通一下?反正都是自家人。”主任接着道。
他这话一垫,江澈如果脸皮薄,真谈起来就要吃亏。
林妈妈和林爸爸听在耳朵里,也觉得有些不妥……有一种被人利用了感觉,这事他们帮忙牵线搭桥可以,但是说到具体生意,合同条件,林家并不愿意江澈因他们而妥协。
但是大哥在场,他们又不好当面拆台,心里不由得犯难。
林俞静不担心,她觉得大伯他们不掉坑里就是运气很好了。
好想提醒大伯小心骗子……
“那这样吧,我打电话帮你们约一下郑总,订个茶楼,具体你们谈。“江澈说:“阿姨,我用下电话。”
“行……打完再给家里打一个也行。”林妈妈兴致勃勃说。
江澈的应对他们都看到了,这孩子确实沉稳老练,而且除了面对自家女儿之外,不知哪来的一份波澜不惊,总是平和淡定的样子,很让人欣赏。
江澈在猜,林妈妈是不是在计划跟老妈聊几句,为女儿探一探对方的人品。
那个,其实是探不出来的,这两位妈妈的对话,不超过两句肯定跑偏。
“喂,郑总,那个庆州市国营包装厂的三位领导现在跟我在一起,说想约你一会儿到茶楼谈一下辣条包装的合同,你看?”电话拨通,江澈对着话筒说。
多年的默契,加上半年多来生意场上的磨练,让郑忻峰一听就明白是怎么回事:这事中间夹着林俞静的大伯,江澈亲自去谈多少有些不方便,所以交给他来。
看来老江还是有点原则的,郑忻峰装作没太大热情道:“也行吧,既然你都说了……那就谈谈,给我个地址,我过去。”
他这话一说,江澈牵线搭桥的工作就完成了,对面还得领他的情,剩下那个斤斤计较的人,当然是郑总来做。
江澈把电话交给包装厂副厂长报了茶楼地址。
“江老师不一起过去吗?”副厂长报完地址起身,发现江澈没动。
“我就不过去了,具体业务我平常也不参与。你们先去,不用管我,我一会儿坐公交回宾馆就好。”
“那……也行,咱们下次再聊。”
包装厂的三位离开没一会儿,江澈也起身告辞。
林妈妈看看自家就两间屋子,晚了也没办法留宿,只好有些不舍地起身把人送到门口,再三叮嘱路上注意安全,下回再来。
“静儿,你送送小澈。”
林俞静和江澈不说话,不看对方,下了楼梯,走了一会儿。
江澈站住,转头说:“你先回去吧,晚上不安全。”
“我都庆州小混混的老大了,我还用怕?”林俞静没好气说。
江澈错愕一下,“呃,什么……老大?”
“还不是你干的好事?!”林俞静郁闷地把前因后果讲了一遍。
江澈听完有些哭笑不得。
“还笑。”林俞静走近,用脚背轻轻踢他小腿一下,说:“你们刚才说的郑总,就是那天早上那个郑忻峰吧?说你唯一打不赢的只有我那个………”
…………
茶楼。
郑忻峰听完对方的报价,还有方方面面的细节承诺。
很显然,这三位是真打算踏实做生意的,也了解自身存在的问题,还有外面市场竞争的情况。
郑忻峰皱眉想了一会儿,抬头问:“你们这个承包经营的期限是一年对吧?”
林家大伯说:“对”。
“那一年后,如果生产销售任务顺利完成,你们分别是什么职务?能说了就算吗?”郑忻峰接着问。
对面三人同时沉默,任务完成后他们的职务肯定会提升,不好提的比如副厂长也可以把主管业务转到生产方面来,但是说了就算,大概不可能。
他们照实说了。
“那么其实还是一样,这合同一旦签了,回头我很可能还是得跟你们那个厂长去扯皮,对了,你们国营厂好像还有党委书记。”郑忻峰摊手说:“而如果只给你们一年合同,帮你们完成任务,一年后,我还得重新找合作厂商,我闲得慌?”
对面三人再次一起沉默,一年后的承诺,他们给不了。
倒是可以编,但问题刚刚这一番交流,很明显,对面这位年轻的郑总不论做生意的经验还是看问题的深度都不浅,他们没把握编得过去。
“再者说,这一年的合作过程中,你们能保证别的领导不跳出来指手画脚,抢你们的功劳?”郑忻峰意味深长的笑一下,说:“所以,合同还是再说吧,我很认同你们三位,但是前提你们得先想办法保证自己的职务和权力,否则我不可能跟你们合作。”
“没有人找酒家小二签合同的。”他补了句戳心窝子的话,说完起身。
包装厂那位主任急了,站起来问:“那我们,郑总的意思,我们应该怎么办?”
“对的,郑总帮忙指点一下。”对面不是侄女婿,林家大伯也没再拿捏姿态。
事实不管是林俞静的大伯,还是另两位,他们这次站出来承包经营都是双重考虑,为了包装厂的生存是一方面,但要说他们无私到根本没考虑自己的前程,那也太假。
郑忻峰就在这等着呢。
“指点不敢”,他顿了顿说,“我有一个做生意的朋友,他的原则,简单概括叫做利人利己。”
“利人利己?”
“对,你们既然是为厂里挑担子,问心无愧,就应该努力争取相应的权力和好处,哪怕方式不一样正确。”
这一句,弦外之音已经再明显不过了,野心被撩拨了一下,副厂长主动开口,有些老派地道:“还请郑总不吝赐教。”
郑忻峰点头问:“有人知道你们现在有机会拿到茶寮的合同了吗?”
林家大伯摇头,说:“没有,说实在话,我们这次走的是我弟家的路子,所以早就特意商量好了,不往外漏风声,不然怕以后我弟一家烦不过来。”
“那就好,那现在的情况,外部,内部,几乎所有人都觉得你们完成不了承包任务,同时厂里也没活,对吧?”郑忻峰笑着说:“那就趁过年这会儿先再拖上一两个月吧。”
“再拖?”
“对,不拖不行。你们三位最后能做出灰心丧气,破罐子破摔的样子来,让其他领导安心看笑话,让市里相关领导找你们施压……”
主任情急,插话说:“然后?”
“然后要好处啊,要权力,要承诺,要白纸黑字,翻来覆去,你们就一直磨,说一定得有更大的权力,才能干得了这事。眼前的情况,这么多工人等着发工资呢,市里给你们拨款引进新设备的领导们自己肯定也有压力……所以放心,只要你们扛得住这一两个月,你们想要的,他们就一定会帮你们去要。”
“看你们自己了。”郑忻峰放下一张名片,说:“先告辞。”
…………
“你的姑娘怎么样了?”
夜里回到宾馆,郑忻峰问江澈。
林俞静愿意跟江澈说话了,目前仅此而已,但凡涉及真正的问题,她都选择避开。
“不说我,你那边谈得怎么样?”避开这个话题,江澈回到本身应有的状态,询问道。
郑忻峰把整个谈判的过程跟江澈说了一遍。
江澈听完,觉察出事情被隐藏的一个走向。
“郑总越来越厉害了。”他笑着说。
“韩立大师客气了。”郑忻峰笑一下说:“其实这都是我在外面看过的,折腾国企那些人玩的老套路,只不过他们是直接下手搞破坏,毁厂子,咱们是顺势而为。”
解释了一句,他直接说:“等到时机差不多,咱们活动下,看能不能把包装厂并购了。”
这就是事情的另一个走向,当包装厂一片死气,政府很可能做出的另一个选择。
这时候的国企并购一般都是半买半送,而且包装厂本身的规模和估值也不会太大,茶寮到时完全有能力拿下。
“这种并购,一般都会给工人保留小部分股权的,咱们也不会亏待他们,至于现在的厂长、书记,相信市里会另作安排,换个地儿继续当他们的领导。”郑忻峰看了看江澈,征询他的意见说:“今天见面的三位,我个人感觉还不错,用完了拉一把,到时让过来给咱们茶寮当厂长,更有用武之地,也能赚更多,你觉得怎么样?”
“看来茶寮真可能要有自己的包装厂了,附带业内老手。”江澈笑着表示认同。
这次完全是自己设计的整个计划,结果被江澈认同了,郑忻峰很是得意,说:“是啊,对茶寮好,政府也多一份税收,这样总比让厂子慢慢耗死,或被人拆卖了强……多赢局面,完全符合江老板的原则,利人利己。”
郑书记越来越让江澈相信他前世不是踩的狗屎运了。他很配合地鼓掌,说:“厉害,郑总果然是本来能当县长、书记的人物。”
“那可不,韩立大师的批命纸条啊,你以为是假的么?”郑忻峰没好气说,说完丢了一个枕头过来。
…………
隔天一早,他们乘机飞返临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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