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彪碇等人包下的城郊宾馆,一个空置的房间里。
木毛独自坐在地上。
门开着,他随时可以走出去。
今晚木毛连顿打都没挨,用那位江先生的话说:“你们在港城犯的错,索性没造成什么后果,既然海上一呆几个月,已经可以抵了。”
他还说:“你现在随时可以离开了。”
要是一个小时前听到这样的话,木毛一定会激动落泪,撒腿就跑。但是现在,他走不出去,他觉得如果就这样走出去了,自己会后悔一辈子……
“苏联已经没了,咱们国家现在是社会主义和第三世界国家的领袖了,明白吧?有好多落后的兄弟国家都在等着我们去帮助。”
“塔克拉马卫星基地就是其中一个相关项目。”
“那钱还是得收的,帮着放一颗小卫星,少说也得收两亿吧。也可能收黄金、收钻石……那就看他们国家产什么了。”
“可是咱们国家现在有困难,理解吧,所以才向一部分人开放这个项目。总之出钱出力,第一批先种树,然后建基地……”
刚刚江澈说过的话一直在耳边回荡。
木毛想起了前天晚上深大那间教室里,那些疯狂的学生们……那么多大学生都相信,都参与,那是大学生啊,我凭什么怀疑?
我连小学都差两年没读完。
木毛想到了胡彪碇和他的七十多个弟兄……那是资产数千万的黑道大佬啊,手下都是动辄要人命的家伙,他们都相信,我凭什么不信?
我只是个不入流的小混混。
“我就说怎么堂堂东南沿海出名最猛最狠的胡老大,会在港城为一个小年轻出头呢,而且现在看来好像对他言听计从。”
“还有,难怪海上秩序重整,那么多老大都倒下了,偏就他带着弟兄安然无事。因为人现在靠上国家了啊。”
“走,回去继续当我的小混混,被人巴头,被人派出去打探消息……我这辈子真的有机会出头吗?没有,别骗自己了。”
“不对,我有,现在就是唯一的机会。”
藏了一辈子的野心,幻想了无数次的美好将来,终于第一次出现曙光,木毛伸手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因为没有头发,额头界限不好把握,头皮“piapia”响。
没多少钱,读书也很少,但是木毛也听过一句话,好像是一个乒乓球冠军说的,后来写在了课文里,叫:人生能有几回搏?
机会是靠自己争取的,木毛猛地站起身走出房间,想找人,才发现连走廊里都空无一人。
“请问,江老板在哪?”他好不容易在楼梯口找到一个人问。
“江老板正在谈事。”那个人和气说。
“那我等他一会儿……兄弟,你有烟吗?”
对方点头。这里真是比自己混过的社团都要和气啊,木毛要了一根烟,就火点上,道谢。然后靠在楼梯口的墙面上,深吸一口,仰头吐向空中……
烟雾里,他这些年幻想过的一切都在上演。
…………
王蔚是连夜赶来的,肥勇准备带人来深城这件事,他自然有他的渠道得到消息,否则他也不可能做起来顺风,而且发展这么迅速。
“一市一县,我们可以暂时避让,可是深城……咱们现在做的业务,90%在省港之间,其中又70%在深城。深城不能丢。”
坐在江澈面前的王蔚双眼布满血丝,声音有些哑,眼窝深陷,神情憔悴,显然这段时间他的压力很大,过得很艰难……
“可是这事又不能软,一个肥勇,咱们退步一次,其他人也会照样做的……总之一个地方这样搞,其他地方就都没法做了。”
神情憔悴的王蔚,眼神依然很坚定。
江澈帮他把茶杯里的水添满。
因为是骑摩托来的,王蔚的手被风吹得有些发红,捧了瓷杯暖手,眼睛看着江澈。
“发展太快了,对吧?”江澈自己也端了杯子捧着,笑着说。
盘子突然变大,实力罩不住,就这么个意思,王蔚现在不得不承认,他点了下头。
他当然不知道肥勇带大批人马来深城这件事和江澈之间的关系,不知道如果不是因为江澈,肥勇未必会搞出这么大阵仗……
毕竟这事江澈自己在一个多小时前,一样也还不知道。
事情转来转去的好像很复杂,但是稍微整理下,其实又很简单:蛇哥和木毛想公报私仇,冤枉江澈是顺风的人……结果他真的是。然后“他们”一起,把肥勇招来了。
“为什么要到没办法了才找我?”江澈问,问完看着王蔚,微笑一下说:“提刀的敌人来了,你不喊同在一个院子里的战友起床,怕对方拿了功劳会得势,却在刀到头顶的时候,往他身边跑……”
王蔚被这个比方说得有些难堪,因为它很贴切。
就在他有些无措的时候……
“既然这样,我来吧。你到最后负责把尾收好就好。”
话锋一转,江澈突然就把事情答应了下来。
王蔚有些发愣,“怎么……”
“因为你已经没办法了啊。”江澈淡淡说:“我能怎么办?我看好这个行业,有30%的股份在你那里。而你也用这两个多月时间证明了,你确实能做得很好。所以,这事我来。”
“……谢谢。”
王蔚点头,再抬头,眼睛里有些警惕。
江澈看他一眼,“怕你做好了,最后我摘桃子,对吧?那如果我再说一次,快递这一块,我是真的没有时间和精力,也没有足够合适的人手,要不我就自己搞了,你能相信吗?”
江澈意思,你防得累不累,老子真没那个心思。
其实他本来还想再说一句“:我看中的是你这个人”。
这句话在1993年说,问题应该不大,但是因为江澈经历过20多年后的网络世界,心里自动条件反射……把话给收回去了。
王蔚勉强笑了一下,倒是没有假惺惺多说什么。
“其实真要按你这个逻辑,应该是我的风险更大,谁知道你将来某天,会不会想方设法踢我出局?”江澈笑一下说:“所以,趁这次,我手上有些人要进顺风。”
果然还是来了,王蔚抬头看他,眼神里有些犹豫和挣扎。
他的心态不同于江澈。对江澈来说,这是一次重要的投资,成功很好,但是就算失败,肯定也毁不了全局。而对于王蔚而言,从曾经的刮风下雨年入数万到如今几百万的前景就在眼前,这是他人生目前最大的转折,包藏所有希望的那份事业。
“很意外吧?条件提得这么直接和理直气壮。”江澈笑着问。
王蔚点了点头,“是啊,前一秒你还说得好像你是雷锋的战友。”他也开了个玩笑,因为他真的没办法了。
“抱歉我不是。你也不是。”江澈说:“没办法,就是得趁这样的机会,要不你这个人,我跟你掰不明白。小心翼翼,最后反而留嫌隙……干脆我光明正大趁机威胁你。”
王蔚这次失笑出了声。
今天的接触,江澈跟之前仿佛换了一个人。之前,王蔚一度觉得,这可能是某个有钱有势家族出来瞎折腾的二世祖,现在,他不得不反过去想,面前这个年轻人可能真的是自己创造的她所拥有的一切。
“那你说说看。”保持着镇定,他说。
“我这有大概七八十个人要进顺风,他们的来历……”在这一点上,江澈说了实话,然后说:“这些人全部不进管理层,不留总公司,等肥勇的事情过后,每个业务点几个,你来分散到下面各个点去。”
“你应该知道,这事没有人比他们更合适了。”江澈又说。
王蔚想了想,点头,因为江澈说的是对的,考虑顺风业务的拓展,这批人能要,该要,而且其实很重要。
“那他们,股份方面……”
“他们这没有股份要求。”江澈说:“咱们可以回头再谈,工资,业绩提成,年终奖励。”
心里长出一口气,不要股份就好,虽然这样还是可能造成未来江澈对总公司一定程度上的反向钳制,但至少,他不足以借此拿走整个顺风。
至于其余的钱多给一点,王蔚的秉性,还算舍得。
“胡总要股份。”江澈突然伸手指了一下一直就在旁边却不被江澈允许说话的胡彪碇,再次话锋一转,说:“百分之十。你股份多,你出。”
王蔚:“……”
出了这百分之十,王蔚还剩60%,又变少了,但是还够。而且有了这批人,等打赢这一阵,以后就能省去很多这一类的麻烦,专注发展……
不出,顺风可能就栽在这里了。
决定权交到了王蔚手上,江澈起身,说:“对不起啊,我突然觉得有点累,先走。你自己找地方住或住这里,都行。嗯,剩下的你去想吧,想好了跟我说。”
江澈说完走出简易的会客室,走到走廊上,点了根烟。
他刚刚是真的突然感觉有点累。重生至今,江澈身边的人终于变得越来越多,当这些人对他有情有义,反过来,江澈肩上的担子也越来越重。
毕竟不管有多少时候疲懒爱闹,多少时候没正经,多少时候狡猾如狐……江澈始终都还算是一个重情重义的人。
胡彪碇从里头跟出来,看到江澈,似乎犹豫了一下。
“江兄弟,我那些弟兄,都没股份吗?”他说,说完解释道,“我的意思,哪怕只一点点,意思一下,咱多少帮他们将来做点打算……”
“没有这回事的,老彪。”江澈有些无力说:“第一,这不是梁山好汉,或者你们跑海当初,一起冒生死然后大秤分钱的生意;第二,守一个业务点,工资、提成加上业绩奖励,我可以保证他们未来的日子都能过的很好……”
“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人生有这样的基础就已经很好了。”给老彪递了根烟,江澈接着说:“然后,哪怕未来有一天,他们更愿意跟着王蔚而不是你,又或者会想离开,自己出去闯一闯,其实都很平常,你到时也不用难过。你要明白,那才是正常的,是每个人他们自己的人生。”
跟老彪说人生,说完江澈也不确定他听懂没,又听进去多少。
胡彪碇也不管自己听懂了没有,就点了点头,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又说:“就是想着每个兄弟都是因为信我,才跟我出来……”
“待人人如士,何以待国士?”
“……嗯?”
“对不起,我错了。那什么,虽然我这么说,你肯定听不懂……但意思是这样,情义之下,人有几斤几两,吃几碗饭,咱们如果硬要一碗水都端平了,才是真正的不公平。”
“……哦。”胡彪碇最近跟三墩混的多,两种思维逻辑越来越倾向合流,哪怕没听懂,他也认定自己懂了,顿了顿,又说:“就是这回,我估计弟兄们都得拼命……”
“所以我尽量试着不让你们去拼命啊。”
江澈累了,说完,转身朝楼下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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