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戚如期而至,身体有些不适的林姑娘依然一大早出门去了。
江澈坐在客厅沙发上,准备一会儿出门继续走访各大家电厂商,明确新一年的合作计划和协议。这个寒假他几乎一直在做这件事。
他的侧边墙上挂着一本风景系列的大日历,时间定格,是1996年2月6日。
这是林俞静住进来之后才有的事情,姑娘知道自己迷糊,总是容易忘了日子,在学校宿舍和公司办公室也都用日历。
她在挂历格子里写重要行程和备忘录,哪哪天该干嘛,用英文写。又用秘密的符号记录生理期。
这大概是一件有趣而生动的事情,有一天,你的家里有了一个姑娘,在日历本上记录亲戚来访和离开的日子。
其实江澈本身并不喜欢挂日历,或者说,他实际并不喜欢日子每天被太过明确。
因为那样,他就容易时不时地出现一种“时不我待,我该干嘛”的紧迫感,变得患得患失。
哪怕他一直告诫自己,先知其实并不意味着要去实践和把握每个大大小小的机会。
1996年,改革开放政策开启的第18年,明确地市场经济体制建设也走进了它的第5个年头。
经济的迅速发展加上急剧的通货膨胀正打碎一切,包括观念、梦想、价值以及生活。
中国的企业家们喊出了500强的口号。然而增长速度最快,销售额最大的,却是保健品行业里的几家企业。
央视的黄金时段广告拍卖价去年6666万,今年预计三亿。
郑忻峰去年也去了竞拍会,但是最终选择了放弃,改拍其他时段,而实际中标的那位“标王”,资产总值不足登峰的一半。并且江澈知道,今年的标王还会是他——甚至会一直是他,直到他领导下的那家国企最终死去。
巨人大厦眼看就要盖不动了。一家郑州的连锁商场站出来,宣布要在燕京和盛海各建一幢亚细亚摩天大楼,至少120层,大家依然都信。
疯狂的营销时代,吹不尽的牛皮,瞎把式也能登上顶峰的狂想曲轰鸣之下……那些后来成功的实干家们,反而大多暂时都还不显山不露水。
普通人的生活也在剧变。
一方面,下岗潮正在波及越来越多的人,失业的人们茫然痛苦,然后不得不开始寻找新的生活。
有人下海发了财,也有人进了监狱,或者一去不归。
民工潮已经大到让广州站不得不在春运开启阶段就派出上千警力持盾维护秩序,而角落里,买到假票的一家人正蹲在墙角哭泣。
有人手里突然被拍了一张列车时刻表,接了,就要一百块,不给就是一顿拳打脚踢。
另一方面,确实更多的机会,也正让更多人的生活正在变好。这一点从宜家去年的销售数据就能看出来。
江妈说家里原先开店的那条街上,十个老板九个发了财。
郑忻峰说那年选择去替老同学开车门的那个老师,最近已经有了自己的小公司,前阵子碰巧遇见,过来敬酒的时候几乎把杯子低到地上去,害得他不知所措。
深城街道两边的门脸,几乎每天都在改头换面。
…………
在一片“积极进取”和“不得不积极进取”之中,林俞静不思进取,她要保卫她的生活。
就在昨天晚上,师姐打来电话,情绪有点儿激动。
“师妹你毕业后真的愿意来咱们公司吗?”
“嗯啊,我想来着,可是师姐你不是说……”
“有人投资了咱们公司,而且可以提供一定的人脉资源,我正计划年后招人呢,第一个就想到你了。”
“啊,真的啊?那……可真好。”
说“真好”的时候,林俞静正一边打电话,一边扬头看着江澈贱兮兮地走到她面前,放下两份文件。
有一家投资公司投资了师姐的“新庭建筑设计”,那个负责人,林俞静甚至都不认识。
然后这家公司实际又被另一家投资公司完全控股,这一家的老板,林俞静认识,因为她就叫做林俞静。
尽管也没多少钱(江澈是这么说的),尽管师姐的公司如果能继续开下去,好起来,林俞静也会很高兴,可是……老娘才不要成为什么老板呢,那个东西想到就害怕。
最后,江澈只得说:“那你不说就好了,反正投资的时候就协议好了,投资公司并不会过度干预公司的经营……你就踏踏实实工作,当做帮我赚钱,被我剥削好了。”
林俞静觉得这样还行。
哪怕有点儿自欺欺人吧,她也要保卫自己的生活。
办公室里一片欢腾。
林俞静观察了一上午,稍稍安心,师姐提供的说法和江澈说的基本一致,公司得到投资的同时还接到了一个新项目,正计划年后招人呢。
计划中既要招专业人才,也渴求有能力的公关人才。
林俞静在一片热闹中想象着自己的生活,上班,回家,和江澈一起吃饭,出差,下工地,被江澈想念……嗯,还有那个事情。
而那些原本已经打算离开,现在又重新布置好办公桌的同事们,心里已经开始盘算公司扩张后的部门架构,以及自己可能可以拿到的位置了。
如果能凭自己的能力,做到很高很重要的位置,就不用觉得不安了吧?林俞静这么想着,对于专业,她还是很有信心的,同时也并不打算“淡泊名利,与世无争”。
她知道自己身后有一座高大的山,可以依靠,但还是清醒地知道,不能失去自己的生活。用爷爷的话说,那样会带来的改变,也许你自己都意识不到,更无法控制。
几天后,2月13.
隔天是西方情人节,但是林俞静暂时没什么概念,她明天要回家。行李已经收拾好了,晚饭后洗过澡,一起坐在沙发上看了一会儿电视。
“江澈。”
“嗯?”
“你明天也回家吗?”
“后天。”
“对哦,我记错了。江澈。”
“嗯?”
“那个,日历上我画的小符号是什么意思,你猜得到吗?”
江澈摇头。
“哦。”林俞静低头沉默了一会儿,咬咬牙,有些害羞说:“是那个,我的生理期……呃,你不去看看吗?梅花是来,桃花是走,我新设计的。”
江澈心说我哪知道桃花和梅花什么区别啊,看了看,指着当天的格子问:“这,是桃花吧。”
林俞静看他,点了点头。
…………
“干嘛啊?”江澈的眼睛被用毛巾蒙住了。
“不许摘,不许看,不许笑…不许你思考。”林俞静咬了咬牙,“我,我在上面试试。”
她仰卧起坐一直很厉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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