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钟傅一样,都是一日两夜未眠的晋王察哥,这个时候却没有丝毫的睡意。他正陪同着上了年纪的耶律斡特剌站上了秦王川城的城头,遥望着前方已经被西夏——大辽联军团团包围在镇秦城周遭的宋军营寨。
昨日一战,虽然西夏军伤亡不轻,负赡军死伤超过2000,铁鹞子和卫戍军也有1000余人阵亡或者重伤。但是战果也是相当卓著的,光是斩杀、俘虏、击伤的宋军,就在万人左右了。
这样的战绩,对于察哥而言可以说是前所未有了,有了这样的胜利,他的都统军地位,也算牢靠了。
而且昨日战后,还有至少四万宋军被围!
这可是整整四万人啊!说是河西军,但实际上却是熙河路的主力。如果能把他们吃掉,西夏马上就能取得西线的优势。收复兰州虽然不可能,但是卓罗城、喀罗川、仁多山城、矬子山,甚至还有湟州、鄯州、廓州,都能控制在手了……
这样,向西的退路也就非常牢靠了!
“好好!和谈的筹码终于有了。”耶律斡特剌说着汉话。
他和察哥都不懂对方的母语,可是都能说一口流利的汉语,所以就用汉话互相交谈了。
“和谈?”察哥看着耶律斡特剌。
“大王,”跟在耶律斡特剌和察哥身后的萧合达说,“混同老郡王(耶律斡特剌的爵位)的意思是用此处四五万宋兵的性命做筹码,去和宋人和谈。”
和谈?这样也好……察哥心想:契丹人一定不想和大宋完全撕破脸,昨天打仗的时候他们也就露个面,并不厮杀,应该就是这个意思吧?
察哥想了想,又问:“老郡王,俺们邦泥定国能要回无定河边上的几个州吗?”
“要回来你们守得住?”耶律斡特剌看了察哥一眼,“朔方路的高俅可不是河西路的高永年!如果昨日遇上的是高俅的大军,你们能大获全胜?”
肯定是不能的!
高俅多厉害啊!察哥心说:自家在统万城败得那叫一个惨啊!差一点就把老本都赔进去了……
“就拿回一个盐州吧,”耶律斡特剌说,“这样总有青盐可以卖了,而且也能遮护一下兴灵二州。”
无定河畔的银州、夏州、宥州其实是一体的。而盐州则不在无定河流域,而是瀚海沙漠中的一个很大的绿洲。不仅有充沛的水源,而且还有出产青盐的盐池。是西夏的一个重要财源所在!
而且相比银州、夏州、宥州,藏在沙漠里面的盐州也比较容易守卫。
察哥想了想,冲耶律斡特剌拱拱手,“那就请老郡王从中斡旋了,若能事成,老郡王对于我邦泥定国就恩同再造。”
耶律斡特剌摸着白胡子,点点头道:“就包在老夫身上了。”
耶律斡特剌和察哥说话的时候,他的使者已经兵分两路,分别往水波城和耶律延禧所在的鸳鸯泺而去了。
……
“劝架?你们辽人是来劝架的?”
钟傅看着眼前的辽使,名叫萧干的威武汉子,真有点哭笑不得了。
三万辽军,五六千具装甲骑出现在了宋夏交兵的战场上,而且明显站在西贼这边,现在又说是劝架,你们能再不要脸一点吗?
萧干笑盈盈地说:“这次的战事,的确是党项人的错啊!他们不应该脚踏两只船,一边向贵国称臣,一边又向我大辽称臣,而且还不时侵扰贵国边境……所以我家天子就派了混同郡王领兵前来劝和。
混同郡王的意思是,邦泥定国割让银、夏、宥三州给贵国。同时承认湟、鄯、廓三州归贵国所有。今后邦泥定国只向我大辽称臣,乃是大辽的藩属,我大辽将会屯兵兴灵,确保邦泥定国永远不会侵犯贵国的边境……只要贵国同意,贵国在秦王川的大军,立马就能离开。”
钟傅听到萧干的条件,险些没背过气去。
辽人的算盘打得实在太精明了。不仅要让大宋把吃到嘴里面的盐、朔二州再吐出来,而且还想让西贼做他们的藩属——西夏本来就是大辽的藩属,但是宋朝并不承认,宋朝认为他们才是西夏的主子,所以才一直进攻西夏。
如果承认了西夏归大辽所有,那么今后大宋就没有办法再去进攻西夏了。除非和大辽同时开战!
而且,听这个辽使的意思,以后大辽还要在兴灵驻军。这明摆着就是不让大宋继续进攻了……
这样的和谈条件,大宋怎么可能答应?
可大宋不答应,秦王川的四万大军该怎么办啊?
钟傅心里那个懊悔啊!
如果当日不拦着高俅、张叔夜、童贯去打秦王川,秦王川早拿下一年了。
如果自己不坚持要在秦王川和西夏打到底,现在也已经停战了。自己虽然没有什么功劳,但是苦劳还是不少的。河西安抚使的位子应该能保住……
可是现在,无论和谈成与不成,自己恐怕都不会落好吧?也不知道蔡相公能有什么招了?
……
蔡京这个时候还不知道秦王川的战局,但是他已经知道契丹大军很可能进入西夏了!
崇政殿上,气氛少有的阴沉到了极点。
西夏过去虽然奉行联辽抗宋的路线,但同时也没有放弃独立。并不想成为一个被大辽长期驻军的藩属国。而这一次,他们面临亡国的危机,会不会改变以往一贯的政策,邀请契丹大军进入本国长期驻扎?
一旦大辽驻兵兴灵,大宋还有机会灭亡或者迫使西贼西迁吗?
另外,进入西夏境内的辽军,会不会前往秦王川战场?
如果契丹进入秦王川,那里宋军会不会大败?
这可真是越想越可怕啊!
不仅御座上的赵佶有点方寸大乱,连左相也有点傻眼了。
蔡京虽然希望宋辽之间起点冲突,好给苏辙按一个触怒辽国的罪名。可他并不希望辽军开进秦王川啊!
秦王川之战是他坚持要打下去的,一旦落得怪惨败,他还不得让人弹劾丢了相位?
“陛下,契丹进入西贼境内驻兵还不是最危险的,最危险的是秦王川啊!”
知枢密院事张康国也想到了秦王川。
“请陛下立即降诏河西路收兵。”张康国道,“只要高永年全师无虞,河西局面就不会崩坏,别的事情还可以慢慢再想办法。”
高永年全军有五万之众,可是万万不能有失的。否则不是河西路出问题,而是整个西线都有可能崩盘。
“很可能已经来不及了!”
开口的是武好古,他现在穿上了宽袖高帽的朝服,带着方心曲领,脚上套着白绫袜黑皮履,腰带上挂着银鱼袋,手上持着象牙笏板,也站在崇政殿内。
他现在官职不低了,正任官是郓州防御使,是大宋所有武官阶中排第五的大官了,职官更是到了制置使。虽然这个沿海市舶制置使有点水,没有陆地上的地盘(界河商市并不是制置司的地盘),但是级别还是在的。大约相当于分路安抚使,和现在的钟傅差不多。
不过他这个官儿还是没有资格参加崇政殿问对的,除非是有特旨。今天他就是被特旨召到琼林宫的崇政殿,参加只有宰执重臣才能参加的召对的。
而今天召对的内容,就是契丹军队进入西夏的事儿!
虽然只是高俅的一个猜测,但是赵佶和满朝文武都不敢掉以轻心。所以就把武好古这个正在准备去界河赴任的沿海市舶制置使召到了崇政殿中——他毕竟是从朔方前线回来的,而且还是“契丹问题专家”。
武好古奏道:“陛下,高俅和童贯的奏章是十余日前发出的,而从河套河北草原到秦王川不过600多里,对于契丹骑兵而言,最多十日便可抵达。”
赵佶眉头大皱,“武卿你是说契丹很可能已经同我朝开战了?”
这事儿有点可怕啊!
崇政殿内的大臣都有点头皮发麻。
“未必已经开战,但还是要做最坏的打算。”武好古顿了顿,“契丹人如果想要大打出手,也不必跑那么远,直接在河北、河东、朔方就能打了。他们现在却舍近求远,显然只是想保住西贼,也许还想让我朝把朔方路的几个州郡归还给西贼。”
赵佶的眉头皱得更紧了。朔方路的州郡都是血战而得的,而且还拿出了几千套房子打赏有功将士,要是就这样把土地还给西贼,那么不仅将士们的血白流了,开封府的房子也白送出去,那可是价值上千万的房产啊,实在太亏了。
“如果陛下不愿意归还土地给西贼,”武好古顿了顿,似乎在下很大的决心,过了一会儿才说道,“就请陛下委任高俅为兴灵宣抚处置大使,总帅朔方、鄜延、环庆、泾原、熙河、河西诸路大军,并授予便宜处置大权,如此方能与贼周旋。”
“宣抚处置大使?”赵佶咂了咂嘴,“六路大军,相隔甚远,需要设置总帅吗?而且朕也无意在今年就破灭兴灵,有必要设置兴灵宣抚处置大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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