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山北段,林深草密。
因大宋与大理之间相互的戒备,再加上大宋商人也不愿朝着大理这个瘴气横生的国度跑,而大理商人去大宋往往会被诓骗的血本无归,久而久之,不只是平民,便是行脚商人也不再往来。
于是,这段路,因为常年无人行走,曾经规划出来的直道,全部荒芜,重新被野草占据。
刘锦棠便一个人在这深山野林之间踽踽独行,不过两日功夫,他那肥嘟嘟的脸颊便清瘦了许多,连带着,多年前当兵时候练出来的肌肉也重新长了出来。
只不过,衣衫早已被荆棘刮破,脸上也有着道道浅浅的血痂。
“路漫漫兮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刘锦棠自顾自的念着一些莫名其妙的词句,给他那受伤的心灵给予安抚。
可恨,若是他并非是从普通小兵爬上都指挥使这个位置的,若是他也有其他都指挥使那般盘根错节的背景,他何须来这荒山野林找罪受啊!
不就是被撸成伙头兵么,想来以其他几位都指挥使的背景,只要此番战役结束,最多两年,他们便又能坐上这个都指挥使的位置!
可恨!
咬了咬牙,刘锦棠撑着树干站了起来,随手抓起手边的剑,将长剑当做拐杖,就这么拄着长剑,一瘸一拐的朝着北边走去。
他倒也不是只知道往北走,毕竟是从最底层爬上来的,行军打仗那许多年,他还是学会了不少本事儿的,虽然在成为都指挥使之后,就慢慢的懈怠了。
但,曾经会的东西,在捡起来,总比重头开始学要简单上无数倍。
他昨日便在关山顶端,费了很大的劲儿,才爬到那山巅的树顶上,看到了接下来的地形和路线。
他只需沿着这关山北段的山林,一直往北,等出了这片林子,便会到一座木桥前,木桥下方有船家,。如果没猜错的话,这座桥,应该就是君和桥,而那条河便是蓝水。
据说,这座桥来时太祖当年挥师南下,遇南水搭桥,大理自治不敌大宋,便遣使来此求和,而太祖赵匡胤也考虑到大理境内一片荒芜,打下来并没有任何用处,再者,其间瘴气横生,若是要攻打,怕还得损兵折将。
于是,自燕云十六州前的止北之后,太祖又在这蓝水止蓝,继而掉回头去打南唐和北汉去了。
于是,为了纪念那来之不易的和平,大理皇帝派人修筑了这座桥,名为君和!
刘锦棠轻笑,说来,他其实很看不起太祖赵匡胤,一个只会从孤儿寡母手中篡夺江山的混账而已,若非周世宗柴荣早逝,他赵匡胤就只能做一辈子的殿前都点检。
可惜了,北伐契丹正如火如荼的时候,柴世宗死了,赵匡胤篡位,而后,中原人再也没法北伐。
这般想着的时候,刘锦棠很多时候会找不到目标,找不到人生的意义,他觉得,他为了这样一个篡位得来的大宋卖命,似乎不是他想要的。
于是,当年那个在积石军中每每开战,都要冲在最前面的刘锦棠,彻底堕落了。
在分到了蜀中禁军,蜀西都指挥使这个肥差之后,他便好逸恶劳,渐渐养出了一声肥膘,养出了满脑子的堕落与懒散!
若是能再来一次,他一定不会选择堕落,因为,只要不堕落,在捞到蜀西都指挥使这个肥差之后,只要登上八年,他就能遇到辛十一,然后攻打大理!
对,在刘锦棠眼中,中原人有中原人的骄傲,中原人,必须凌驾在四夷之上,所以,他崇敬北伐差点成功的周世宗柴荣,崇拜大唐那天可汗的威名,却独独看不起,篡位之后,却软弱至极的赵宋!
可是,现在说这些,已经晚了。
刘锦棠嘴角露出一抹苦涩的表情,他现在,唯一该做的,也是他必须该做的,就是走回益州,重新做回都指挥使,然后,或许可以找机会向辛帅请求出战,以都指挥使的身份出战。
眼神渐渐坚定起来,刘锦棠身上的气质陡然变换,不再是之前那样一副混吃等死的模样,而是燃起了另外一种名为信念和希望的东西。
一路翻山岳林,两个时辰后,天以慢慢的黑了下来。
也就是这个时候,君和桥南边的林子里,一个影子闪动着,一瘸一拐的走了出来。
君和桥!
只要走过去,就能轻易回到益州了,而回到益州,他就能重新成为都指挥使,甚至于请战!
想着这些,刘锦棠慢慢的激动起来,也顾不上身体的劳累,他非一般的跑了起来。
可跑着跑着,他却慢慢的减缓了自己的速度,以至于最后只能慢慢的走动了。
因为,在这天色渐黑,万物都模模糊糊的时刻,他看见桥上有着一个人影,而那人影身上,很显然有着佩剑,在往君和桥的北边看去。
点点星光,那是焰火在夜色中的光芒,这代表,君和桥对面有着大批人马!
可是,君和桥不是已经被荒芜了近乎百年了么?
这突兀多出来的人?!
难道,竟然是大理那理论中存在的另外七万人。
大理居然是想封死大宋禁军的退路,然后瓮中捉鳖?!
等等,等等!
万事万物不能光朝坏处想,也得朝好处想,例如,桥那边,或许是官家派来的援军呢?!
这么想着,刘锦棠不由得犹豫起来,而后,他缓缓的朝着河边走去,他决心过去打探一下,如果是援军,那边皆大欢喜,如果是大理军队,他便是遇见刀山火海也要跑去找到辛帅,将这消息告诉辛帅!
这么想着,刘锦棠缓缓的摸了过去,越来越靠近君和桥,然而桥上那人影却是一动也不动。
算了,从水里面游过去便是!
这般想着,刘锦棠缓缓的靠近河边,以一种特别缓慢的速度滑进水中,没有溅起丝毫的水花,更没有发出多余的声音。
完美!
看来,洒家依然是积石军的拼命刘郎!
正当他得意的时候,身后突然想起一道清冷的声音:“隆冬季节的蓝水,是冷是暖啊?”
刘锦棠整个人僵住,抬起头,先是不经意的瞥了一眼君和桥上,却怎么也没看见桥上之前的那个人影。
慢慢的回头,刘锦棠一边怒声道:“洒家乃是蜀西都指挥使刘锦棠,你是何人?!”
“噗嗤!”一声轻笑。
“我当然知道你是刘锦棠。”
完了完了,对方居然知道自己,这是怎么知道的,莫非,辛帅军中,竟然还潜伏着大理的细作么?
满脸大汗的同时,刘锦棠却觉得有些怪异,一,对方发现了自己,却没有招呼人,这说明,对方应该有把握单独拿下自己。
可是,对方却并没有出手。
再者,这家伙的声音,似乎是个女人,而且,似乎还有些熟悉。
“上来吧,刘指挥使!”冷清的声音再次传来。
刘锦棠回头,模糊的光线下,勉勉强强看清了站在岸上的那个人。
辛一!
辛帅身边的那名影卫军!
她怎么会在这儿,难道,竟然是辛十一要灭他的口?!
“原来是辛一……先生!”本来想称呼姑娘,可姑娘这个称呼,却总归不适合这个场景,便干脆称呼了一声先生。
辛一轻笑:“刘都指挥使,先上岸来吧!莫非是刘都指挥使觉得,这隆冬季节的河水分外温暖?!”
“呵呵,没有,没有,某这便上岸来!”刘锦棠呵呵笑着,缓缓的朝着岸边爬上来,手却探进水底,摸上了腰间的剑刃。
若这辛一是辛十一派来灭口的话,他是绝对不会束手就擒的!
缓缓出水,刘锦棠豁然拔剑。
却在同时,他只感觉眼前一花,手腕上一痛,剑刃便脱手飞了出去。
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一柄利刃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刘锦棠苦笑:“影卫军果然不愧是影卫军!若是辛帅要辛一先生来灭口的话,那便动手吧!”
说着,刘锦棠把眼睛一闭,似乎准备好了迎接死亡。
辛一嘴角微微一撇,对于这一幕跟十一郎预料的一模一样,她很有些不开心,但也无所谓了。
缓缓收了剑,辛一冷声道:“十一郎可不屑于做灭口这种事,况且,你什么都不知道,为什么要杀你灭口呢?!”
刘锦棠微微一愣,睁开双眼,疑惑的问道:“那阁下来此,是为何?”
辛一没有回答,而是道:“先上岸吧,去营地换身干净衣服!”
营地?!
“不行,你若不说清楚,刘某宁愿死在此地!”刘锦棠眼睛微微闪烁,实在是眼前的一幕太过诡异,他没法安心。
辛一嘴角再度抽了抽,这刘锦棠的反应,还是跟十一郎说的一模一样。
“十一郎让我来的!”辛一转身,淡然开口道:“那次军议,本来就是十一郎故意为之的,蜀中禁军的废物程度,十一郎又不是不知道,之所以有那一次军议,无外乎就是想看看,蜀中禁军,是不是还有一些热血未冷的家伙,所以,才以回到不出计策,便给出要么做火头军,要么独自走回益州的选择来。”
“很可惜,四品以上五十七名军官,只有你选择了走回益州这个选项。”
“而在你走了之后,十一郎下令,兵分三路,其余八位都指挥使被安排去攻打洱海海桥,只给了两万兵力,却让我带着三万兵力过来,并且叮嘱我,若是能在三天内看见你出现在君和桥,那么,便许你恢复都指挥使之职,同时,这第三路兵力,便全部交由你接管!”
辛一缓缓的将来龙去脉说了个清清楚楚,然后问道:“那么,刘都指挥使阁下,你明白了么?!”
刘锦棠呆在原地,愣住了。
这便是所谓的‘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本来以为即便能活着回到益州,重新成为都指挥使,却难以再度参与攻打大理的战事,却不想,在这君和桥,他想要的一切,就这么轻轻松松的摆在了他的眼前……
“末将,明白了!”刘锦棠重重的点头。
辛一点头,道:“既然明白了,那这帅印你便拿去吧,我得去十一郎身边听令!”
说着,辛一便抛出了那小小的一方帅印。
刘锦棠结果帅印,满脸不可思议,这颗帅印,可是统帅这三万大军的兵符啊!
就这么轻易的就给自己了?!
“等等,那这一路大军的战略目的是什么,也就是,这一路大军,在辛帅的安排中,我们应该做什么?!”刘锦棠急忙问道。
辛一回头,道:“十一郎说,让你南下,若是十日内有影卫军成员出现,你便会接到命令,若是过了十日都没有影卫军出现,便让你自己见机行事!”
这……
刘锦棠还想再问问的时候,辛一的身影却是彻底消失在了原地,无影无踪。
刘锦棠苦笑一声,都来不及将湿透的衣服拧干,便直接拖着沉沉的湿衣服朝着君和桥另一边走去。
一天后,宁安城外,那河桥边。
说是宁安城外,但实际上,这那河桥却是在宁安东北五十里处,要想从此地赶到宁安城,即便是急行军,也得要近乎十个时辰,若是慢悠悠的走,约莫要两天。
整个军帐只有辛羸一个人,因为,那些够级别跟他扯皮的人,要么不敢跟他扯皮,要么,直接就被掉到另外两路军去了。
反正,那些人也给不了他什么好的建议,反而是只要看见就让他生气。
辛一的身影缓缓出现在军帐内,她抬头看去。
只见辛羸在军帐中看着地图,皱眉思索。
“十一郎,第三路军帅印,已经交给刘锦棠了!”辛一恭敬行礼。
辛羸点了点头,道:“既然如此,立马派出两路影卫军,一路去洱海,督促那八个混吃等死的家伙立马攻打海桥,另外一路,前往刘锦棠那边,让他南下至沧水(澜沧江),阻断涅罗对大理的粮食输送,之后,就让刘锦棠自己见机行事吧!”
毕竟,是西军出来的人,虽然在蜀中禁军的都指挥使位置上腐败了七八年,但该有的战争素养,总该少不了!
这么想着,辛羸接着开口道:“命蔡梁统帅一万禁军,我率两万大军押后,另外两万大军,往西百里,再南下,明日,便威逼宁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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