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在管事的后面,走过一道长廊,很快,沈云看到了一道红漆绿瓦的垂花门。
那管事端着碗,径直走了进去。
这里是哪儿?要不要跟进去?沈云有些犹豫。
“喂,小锁,你在这里啊!太好了!”斜里匆匆追上来一个小厮,一把拉住他,拖着就往垂花门里跑去。边跑,嘴里边飞快的说着,“好小锁,哥哥今儿闹肚子,你帮忙去前头顶半天。回头,哥哥请你吃酒。”
沈云无奈,只得硬着头皮冒充小锁。
小厮带他穿过一个小花园,才跑到了一栋飞檐斗拱的大屋后面,肚子便“咕噜咕噜”的叫唤了起来。
“哎哟,不行了!”小厮捂着肚子,掉头就往回跑,“小锁,谢谢啦……”
沈云拉低了帽沿,深吸一口气,经抄手游廊,绕到了大屋的前面。
“当啷”,正屋里传来摔碗的声音。紧接着,一个威严的老年男声喝斥:“堂堂的嫡长子娶我们家生奴才的女儿为正妻,你真是一个好父亲哪!”
沈云心中暗喜——踏破铁鞋无觅处!不用说,这人肯定是袁半城袁太老爷!听意思,他正在骂袁大老爷。
没有犹豫,他站在门廊下,装作当值站岗,实则是听起壁角来。
没错,屋里的两人正是袁老太爷与袁大老爷这一对父子。
袁大老爷的左手吊着绷带,蔫头蔫脑的站在长案前,嗡声弱弱的反驳道:“那废物……”
“废物?”端坐在长案后面的袁老太爷嗤笑,“你倒是天纵之材。可惜喽,却被一个学武不到半年的废物打得没有还手之力!嘿嘿,我说错了。你口中的废物是以一敌三!你们三个天才联手,也没能在他手底下过十招。伤的伤,残的残。一个个的果然是‘天资过人’!”
袁大老爷闭上嘴,不敢再吭声。
袁老太爷站起身,慢慢的踱到长子跟前,站住身形:“哦,我忘了告诉你一个消息。刚刚从仙府那边送过来的。峰儿的第三场被判为乙等。如果没有前些天的事,明天成绩一公布,他就是初级武者了。”
“怎么可能……”袁大老爷错愕的抬起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袁老太爷背负着双手,吐出一口浊气:“老实说,我也没有想到,朽木也能成材。”看了一眼长子,轻笑,“说起来,你比我要幸运得多。”
“什么?”他的话跳动太快,袁大老爷完全跟不上。
袁老太爷撇撇嘴:“我是说,你有一个可以撑门立户的好儿子!这一点,你比我不知强到哪里去了。”说着,他掰着手指头,一条一条的数了起来,“你看,第一桩,你的嫡长子学武不过半年,就一举得中;可我的嫡长子呢?初级武者考了几次来着?”
袁大老爷羞红了老脸。
偏偏袁老太爷根本就不打算放过他,继续掰手指,“第二桩,你的嫡长子长这么大,要你操过一点心吗?这么多年来,人家有你这个爹,还不如没有!人家不声不响的就一举得中!可我呢?为了培养你,老子简直是操碎了心,动用了多少资源?结果到头来,你除了逼死老婆,就没见你做成过一桩轰动全城的大事。”
“还有,你的嫡长子为了给他母亲讨个公道,敢提剑弑父。你敢吗?你娘在世时,你有为她出过一次头吗?”袁老太爷冷笑,“我倒是希望你能有这份心气。你哪怕只要有一点点这样的心气劲儿,我也早就将家业交给了你。”
“可惜啊,你一心作死,自甘下贱。门当户对的正妻不要,能撑门立户的嫡子也不要,偏要将个奴才秧子当成宝。看你舔着个脸,带着那些奴才们生的贱种到处应酬,我都不好意思跟人说,你是我儿子!”
“父亲,我……”袁大老爷大惊失色,“扑通”跪下,用没有受伤的右手抱着袁老太爷的一条腿,大声哭道,“儿子错了……”
“你说你错了?”袁老太爷低头看着他,脸上的神情复杂之极。
“是的,父亲,儿子知错了。”袁大老爷连声说道,“儿子是被那贱人迷了心窍……对,就是贱人挑破离间,害得我们夫妻不和,父子反目。”说到这里,他的眼里露出狠劲,“我要杀了她!”
袁老太爷闭上眼睛,眼角滑落两颗硕大的眼泪,哑声说道:“原来,我也错了。”
“啊?”袁大老爷不解。
“德儿,这些年,你一直宠爱月桂,我一直以为你是重情义,为了不辜负青梅竹马的恋人,不惜无视妻族的强大助力……这样的你,至少有情有义,比你那些斗得跟乌鸡眼一样的兄弟要强一些。创业不行,但可守成。”袁老太爷苦笑,“可惜,我看错了。”
袁大老爷听出了话里之意,眼里全是惶恐与不安。
果然,接下来,袁老太爷吐出来的话,一句比一句冷硬,象是瞬间将他打入了万丈深渊:
“你分明是自私自利,自卑却又自负到了极点,利令智昏,愚不可言啊!”
“我若大的家业要是交到你的手里,用不了几年,就会被你这个蠢物败得连渣都不剩。”
袁老太爷说着,提起腿,将他甩在地上,“知错就要改,我……”
“父亲!”袁大老爷趴在地上,尖叫着乞求,“再给我一次机会!求求您,我错了,我改,我一定改。请您看在峰儿的面上,饶了我这一回。”
几十年的父子,他很懂袁老太爷的心。听到最后面这句话,袁老太爷的脸上终于现出犹豫之色。
就在这时,一个黑衣人自门外快步进来。
“主子。”他连个眼风也没有给袁大老爷,径直走到袁老太爷跟前,一番耳语。
袁老太爷一边听着,一边看着仍然趴在地上的袁大老爷,目光越来越不善。
后者不禁浑身打颤。
黑衣人说完,退后一步,垂手而侍。
“好,很好!”袁老太爷眯起眼睛,盯着长子,冷声问道,“初六晚,你出动了长房所有死士,是也不是?”
“是……”袁大老爷面如土色,额头上争先恐后的冒出豆大的冷汗。
袁老太爷又追问道:“你派他们去做什么?”
“我……”袁大老爷不敢答。
袁老太爷连连点头:“好一个‘生死不论’!虎毒尚不食子,那是你唯一的嫡子!这些年,你们兄弟闯下的祸事还少吗?为父什么时候派死士,‘生死不论’的追杀过你们?”
“父亲……”袁大老爷唯有痛哭流涕,做痛悔之状。
可惜,这回,这招失了灵,不再管用。
“你还记得你七叔吗?”袁老太爷摆手打断他。回到长案后面,大刀金刀的坐下,望着他,突然语气又变得平和起来,“这些天,我夜里老梦见他。”
七叔?袁大老爷满脸是泪的愣在地上,脑瓜子里转了好几圈,才猛然记起,这位是何方神圣——族谱上确实有这么一号人。他是父亲的庶弟,排行第七,十岁时,病故。
“梦里,他老是跟我说膝下荒凉……”袁老太爷轻语。
然而,此话对于袁大老爷来说,却无异于头顶响起一道炸雷。
果不其然,袁老太爷接着说道:“你不是一直嫌弃他们母子二人,一心想与月桂他们长相厮守吗?罢了,如今,我成全你,今晚开祠堂,将你过继到你七叔名下。月桂也给你扶正。袁家庶七房是旁枝。月桂的娘家是良民,当个旁枝主母,也说得过去。唔,梅氏母子两个也一道跟你过去。至于峰儿母子两个,他们依然留在长房,不随你出继。这回,妻妾,嫡子庶长子,都是你的心头好,你要好好过日子……”
“不!父亲!”袁大老爷绝望的大喊。
袁老太爷却再也不看他一眼,低头去翻摊在面前的账册,冷冷的说道:“错了,你以后要喊我‘大伯’。七老太爷才是你的父亲。”说罢,扬声下令,“阿一,请七房的大老爷出去。这里是长房,以后没我的吩咐,不要放他们一家子进府。”
“是!”一直垂手侍立的黑衣人领令。
新鲜出炉的七房大老爷还想苦求,被他无情的点了哑穴,随即象拎小鸡子一样的拎出了书房。
沈云看到他拎着人从门里出来,连忙低头站得笔直,象足了当值的小厮。
待阿一带人离开后,屋子里许久没有动静。沈云屏住呼吸,悄悄的挪到游廊那边,见屋里的袁老太爷仍然没有发话,当即脚底抹油,从原路溜之大吉。
守在左角门的护院换了另外两个人。
沈云身上穿着的是上院小厮服饰,畅通无阻。
回到古家小院时,太阳已经偏西。他急匆匆的去看袁峰。后者已然醒来。
“不好意思,我去你外祖家送信,正好碰到仙府大老爷封路,找你的舅舅们问话。”沈云接着又说出了袁大老爷的下场。
袁峰苦笑:“呵呵,袁老太爷为了保住我的功名,真是煞费了苦心。可惜,我杀出袁家,就再也没有想过要回去当什么长房嫡长孙。”看着沈云,他诚恳的说道,“云弟,我这条命是你救下的。以后,它就是你的了。我袁峰唯你之命是从。”
沈云愣神,回过神来后,连连摆手:“峰哥,你我兄弟,这样的话,以后切莫再说。再说,我救你,帮你,也是因为道义。”
没错,就是因为道义!
在回来的路上,他头一次想得如此之清楚: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袁峰为被逼死的母亲求公道,没有错。他救助袁峰,全了兄弟情谊,更是仗义行侠。
而那十名死士是奉命杀人,为虎作伥,因此而被杀,死不足惜。
这就是他理解的道义。
所以,如果再有重来一次的机会,他还是会动用联络符,救下袁峰。
在此乱世之中,我当有所为,而有所不为。以后行事,也当如此。沈云如是对自己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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