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Bay】用户有多少来着?
林三酒忘了具体数字,却知道这个数字最大也不会超过几百。在茫茫无尽的末日世界之中,一共只有稀稀零零的数百名【eBay】用户,而她恰好在这儿撞上了另一位,成了朋友——概率不大,但不是没有可能。
另一个可能……
她定定地望了一会儿前任警卫,将【eBay】收了起来。如果单说表情、神态的话,前任警卫此时看着一脸茫然,好像不明白自己顺嘴说起的一件事怎么会引起如此严肃的神色,确实是一个无辜的人最有可能出现的反应。
当然,她不敢相信表象。
话又说回来,或许是她把无关的事情联系在了一起,所以制造出了一个实际上根本不存在的紧急状况。不管鸦江和前任警卫谁有问题,就算都有问题好了,那也不能说明——不能说明——
“你还没说呢,”波西米亚忽然在这时插了一句,似乎也看出她有点不对劲:“你刚才说那句命运真会开玩笑的话,怎么了?”
林三酒将掌心抹过脸颊,怔怔地吐了一口气。假如说一切都是她杯弓蛇影的话,那么她又确实无法解释五十明为什么会从一具空荡荡的尸囊,恢复成现在这个肢体健全的活人……
“我和宫道一,从很久以前就见过面了。”这句话不知不觉地从她嘴里滑了出来,落进空气里时,仿佛又一次叫她听见了伊甸园斗兽场上空的灰暗腥风。“在那个时候,我认识了一个……性子很强的女人,叫薛衾。”
这个名字响起来的时候,前任警卫脸上只有一片迷惑和小心翼翼。“那个……你用不用我先回避一下?”他小声问道,指了指门口。
“她怎么样了?”波西米亚一摆手示意他坐下,继续问道。她虽然还不明白林三酒想到了什么,却下意识地明白了不能让前任警卫此时离开。
“宫道一帮了她很大一个忙,可以说,如果没有宫道一的话,她可能压根没有机会……”林三酒在脑海中搜索了一会儿合适的词,唯一一个跳出来的,却熟悉得叫她轻轻打了个战:“再生。”
房间里无人说话,二人都在看着她。前任警卫的茫然,仿佛浓得能掐出水。
“然而在她好不容易逃出来以后,宫道一却转头把她交到了一群想要将她凌辱折磨至死的人手里,那个时候,她还不是进化者。从根子上来说,那群人正是薛衾一开始会陷入困境、需要帮助的原因……我始终感觉,宫道一似乎很欣赏这其中的讽刺意味。”
二人都不由抽了口气。
“人偶师的过去我不能多说。从我的了解和推测上来看,在那段时间里,宫道一同样帮助了包括人偶师在内的两个人……”她说到这儿,又一次想到宫道一是如何应万众所期地带回了AI系统的——讽刺的是,那个时候的阿云,期盼AI系统的心情也与其他城民一样迫切。
而当宫道一站在阿云身后,轻轻递上那个能够毁灭云守九城的操作器时,他探出的手就仿佛是从黑暗深渊之中吹出来的一股凉风,将阿云的后半段人生吹得变了模样。
“随后我就不用说了吧?一个人先腐烂成脓,过了很久才死了……另一个人,变成了今天的人偶师。”
不管人偶师的战力多强大,没有人在见过他之后,会希望自己变成他那种样子。
波西米亚明白了——她腾地站起来,在房间内转了两个圈,心烦意乱地似乎什么也说不出来;过了好几秒,她才突然停下脚:“五十明那副德行了还能活过来,的确像是被人帮了一个性命攸关的大忙!”
“对,在这个性命攸关的大忙之后,正如你所说,”林三酒慢慢地接了下去,“……他发现了一件令他生不如死的事。他姐姐死了。而他姐姐,不是我们杀的。”
这么说起来……那个时候唯一一个可以进入病房杀人的人,就是鸦江。
“我在想,会不会是我想多了?”林三酒转过头,余光却将前任警卫给牢牢笼住了,“人生大悲大喜常有,不能就这样认定是宫道一——”
“你可别自我安慰了,”波西米亚打断了她,“不是被人帮忙,五十明一个无知无觉的空皮袋子,怎么能自己把自己的器官装回去?大巫女把宫道一弄过来了,他搞不好早就到了,还跟你通过一次讯息,一切都说明那个老小子就在附近了!你要怎么的,我给你堆一堆沙子,把头埋进去好不好?”
她说到这儿,忽然嗓子眼里打了一个隔,话音愣生生止住了。
“你也想到了?”林三酒看着她反应了过来,自己也苦笑了一声,“要是宫道一真的就在这儿,那我就不得不考虑了……在医院底层的时候,他帮了我一个大忙啊。”
“也就是说,你有一个……”波西米亚的脸色渐渐白下去,长长的金棕色睫毛颤抖几下,在仿佛藏了蜂蜜般的水亮眼睛里闪烁起了阴影:“还有一个坏事……在等着你。”
林三酒一句话也不说了。
她现在正努力想将胸口里的沉重石块搬开。
不管以后有什么在等待她,她现在都必须先确认一件事:宫道一在哪里?
鸦江有钥匙,能进入病房杀掉五十帆;鸦江也能随后进入病房,拿走五十帆的人头;鸦江有【eBay】——暂且认为前任警卫说的是真话好了;在他们进入医院里的时候,鸦江正好与五十明在一起。
……他会是宫道一伪装的吗?
反过来看,前任警卫就不太可能是宫道一了;毕竟当五十明受助复活的时候,前任警卫还是医院地下层里的一个真警卫。而他不是宫道一的话,就不会意识到两个【ebay】同时出现的意义,自然也就想不到要在这一点上作文章。
想到这儿,林三酒意识到自己漏问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你说,你和鸦江单独在一起的时候,你感到他的表现不同。”她一遍遍以目光衡量着前任警卫的神色,心下依旧怀疑这是他挑拨离间的手段:“你还没告诉我,到底是怎么样的不同法?他对你神态傲慢?不理会你?”
老实说,如果鸦江真是宫道一的话,她很难想象宫道一会在自己一转身后,就换了一副面孔——这种疏漏,也太不像是宫道一的作风了。
“噢,那倒没有,”
前任警卫忽然被问到头上,微微一怔,仔细思索了好几秒,似乎想找到合适的描述:“是我的一种感觉而已……他对我还是该说话说话,该让我做什么就让我做什么……表现不同,不是说他具体的行为态度不一样了……”
波西米亚不耐烦了:“到底哪里不一样?”
前任警卫的脸都皱了起来,搜肠刮肚地想把自己的感受转化成语言:“嗯,怎么说呢,我打个比方吧?就好像他原本是个不需要呼吸的人,但在你们身边的时候,一直……一直在强行呼吸,很费力。”
……强行呼吸?这算是什么比方?
“然后等你们不在的时候,我猜可能是因为我看起来笨笨弱弱的,存在感很低,跟你们关系也不深,他有时就会……就会忘记要呼吸了。因为强行呼吸太费劲了,我想他下意识地也需要休息。”前任警卫好像把自己也快给说糊涂了,急忙摆手道:“不是说他真的就不呼吸了,这个是比方——”
林三酒慢慢想了几秒,说道:“你的意思是,他身上有一些很不自然的地方,在我们身边时,他把这种不自然给遮掩起来了。”
前任警卫得救似的,急忙点了点头。“正、正是因为这样,我才害怕!”
这一番话当然有可能是他现编的,因为所谓的“不自然”,除了叫人猜疑鸦江之外,并没有任何看得见捉得着的证据。然而不知道为什么,他所说的这种“不自然”,仿佛在林三酒脑海深处摇了摇铃——她隐隐感觉到,自己不是头一次接触这种“不自然”了。
然而不管她如何回忆,也想不起来与鸦江初遇时,对方表现得有什么不正常。那个时候,他看起来完完全全不认识她。
“你这家伙疑点太多,不能完全相信。”波西米亚对前任警卫嘀咕了几句,“鸦江如何,不也都是听你说的——”
回忆中“咔嚓”一声快门响,闪起了一片白光,顿时照亮了林三酒记忆中的那一个宝丽来相机。它被鸦江的手指握在中央,正慢慢吐出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五十明令人头发麻的身体。
……鸦江照了一张五十明的惨状照片。
当这个念头划过去的时候,林三酒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她正大步朝门口冲过去。
五十明那时基本已经如同死人一样,根本不知道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如果她是宫道一的话,要怎么样才能让五十明知道,自己救了他一命,从而获取哪怕只是暂时的信任?
她握紧门把手,将门一把拉开了。
鸦江正站在门旁,双手插在裤兜里,望着脚下的远方。他听见声响,转头朝她一笑。他原本就有些像女孩子的眉眼,此时多了一层熟悉的阴柔。
“……阿云醒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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