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凤烨!”景枫的声音骤然增大了几分,看样子果然生气了,“先帝的灵位不在皇陵供着,你怎么敢将父皇的灵位取到这里!”
景枫甩了一甩宽大的九龙袖袍,深邃如海的眸子里似是翻滚起惊涛骇浪一般,龙袍下,景枫的拳头已经隐隐透起了青筋。
无视景枫的怒火,百里红装轻扬红装,一双素手抬着景渊的灵位,表情越发的显得从容,百里凤烨眯起那比女子还要蛊惑人心的凤目,薄唇微微的一扯,盯着景枫笑问道,“景枫陛下,纵然你生气是真,可是……凤烨手中所持之物,确是华褚先帝灵位不假,便是要问罪,陛下你是否也应该为先帝磕个头呢,毕竟死者为大,况且……最后得到皇位的人是您!”
景枫咬牙,拳头越捏越紧,他这帝王之位,本就得的不是光明正大,满朝文武虽然从无一人敢言,但是,哪个人的心里不是知道他景枫是手刃了景渊才坐上的龙位,哪个大臣不知道那一纸遗诏不过是他景枫亲手篡改过的?若不是因为景渊死时,景阑不知所踪,整个皇宫能继承王位的不过景枫一人,若不是因为当日景枫手握华褚四分之一的兵权,而另外手握重兵的三大家族为了自保,彼此虽然心里的不服,但是又都指望着别家会最先动手,好让自己得个渔人之利,结果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三家竟谁也不愿意与景枫为敌……这才让景枫坐稳了帝位!
百里凤烨一句‘最后得到皇位的人是您’,哪怕没有直言出来,却非常含蓄地将景枫昔日所为全都挑了出来,非得让大臣们心里有那么一个疙瘩不可。
这也便罢了,如今……百里凤烨却还要逼他也跪下,逼他跪在他的脚面前,跪在那一块没有生命的木头面前!
开什么玩笑!这跟本不可能!景枫冷笑了起来。景渊活着的时候,他想跪在他面前叫他一声父皇,可惜,景渊没给景枫那个机会,如今……景渊已经死了,他更加不可能下跪。
“百里凤烨,你要干什么!”景枫沉声而问,周身上已经渐渐显出了浓浓的杀气,“朕还没有问你擅闯皇陵,私请先帝之罪。你竟还敢在大殿之上,众目睽睽之下打伤华褚大臣……便是夏樱在,朕也能治你一百条的死罪。”
目视着景枫。对着那一袭金色的龙袍,百里凤烨还在笑,带着三分慵懒,七分邪气,“那便治凤烨的罪吧。只是……陛下让凤烨死之前,得先把亏欠凤烨的二千万两银子还给凤烨!”
景阑不识实务地笑了一句,“百里兄,皇兄何曾亏欠你二千万银子了!”
景枫一楞,听这口气,景阑与百里凤烨分明就是认识的啊。
“阑兄。好久不见!”百里凤烨对着景阑微微颔首,“陛下欠在下的,原不止二千万两。原应有三千两才对,只有过,有一千两……凤烨用它来替阿樱的朋友买了一块入宫令牌而已。”
景枫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目光在跪地的大臣们身上扫了一眼,“你们要跪到什么时候。还不给朕起来!”
大殿之上数百大臣,起身者竟寥寥无几。唯有景阑自始至终都是站着的!
景枫心里知道,景阑不跪,在大臣们眼里那是理所当然,因为……景渊在世时就给了景阑一道特赦令,命景阑在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都不得对其行跪拜之礼,仿佛,只要景阑对景渊跪了,景阑的疏远便会刺激到那位父亲,所以现在,景阑在所有人都俯首时,理所应当的还是得站着,与他平起平坐,甚至……比他还要高当一等。
可是,景枫却不一样,他早已背负了一个弑父的罪兄,今日……还要再背一个不敬之罪,当日景渊死在景枫手上之后,景枫尚且做了一些解释,且不论旁人是否相信了,总之是有那个解释摆在明面上的,可是现在,景枫连佯装也不愿意了。
“聋了么?朕叫你们起来!”景枫的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帝王天家的威严,一下子便让不少胆小的大臣背上起了一层汗水,“朕才是你们的君王,如若朕的话还不如一个死去的人,那么……朕敬你们忠心,你们全都去下去陪先帝好了,好好做个忠臣,千万不要让朕失望啊!”
武将们最先直起了身子,看着对面灵位的大臣们越来越少,文官们这才酸溜溜地直起来,心里的不免地暗骂景枫几声不肖。
景枫并不是一个白痴,他怎会看不出来百里凤烨如此一闹,其实还是有想要分裂他和景阑关系的成份在里面……可是,若只是这样,便指望他中百里凤烨的计,那么,未免太小看他了,否则,他也不会是那个敢弑父夺位的景枫了。
只要景阑一日不反,那么,景阑便一日是他的皇兄,这一点,无论是谁给景枫吹耳旁风都不会改变,纵然这一声皇兄,景枫并不是叫的那么心甘情愿。
耸了耸肩膀,百里凤烨轻叹了一声,从灵位下抽出一条黑布,缓缓地将景渊的灵位给盖了起来,他早就知道灵位、名声什么的,在景枫面前,跟本连个屁也不算,只是没想到景枫连一个遮掩的借口都不要。
百里凤烨意外的同时,也颇有几分赞赏景枫的节气……毕竟,这个红装男子,骨子里不是凤里白那个谋士,也不是百里凤烨那个世子,而是忆冰楼的楼主,一个真真正正地江湖人!
身在江湖,难免有那么一分随意,百里凤烨也染了点江湖人的怪癖——凡我所想,管他是不是万众唾弃!
若他不是华褚帝,若他不是百里世子,若他不是忆冰楼主,若他亦不是空锡楼主,那么……百里凤烨与景枫,或许还能节下那么一段兄弟情义,然而可惜……无论哪个身份。他们注定是对立着的。
直到景渊的灵位被黑布完完全全地罩住了,大臣们这才松了一口气,然而……今日的刺激却不是如此简单便能完事。
百里凤烨之后所言却越发的渗人——
“若陛下真要处死凤烨,那么……凤烨临死前还能不能再说几句话!”恭敬地将灵位交给与自己最近的林尚书,百里凤烨的素手缓缓地扶了那双略带红色的眼皮,“陛下给凤烨的罪名是擅闯皇陵,私请先帝之罪!”百里凤烨凤眸一转,再继续问道,“可是……陛下,皇陵乃重兵之地。凤烨便是有三头六臂恐也不能完好无损地出入皇陵吧!至于私请先帝这就更加荒谬了……算起来,凤烨亦当唤你一声皇兄,如今不过来来义父而已。何有私请之罪!”
“皇……皇兄!陛……陛下……”林尚书捧着景渊的灵位,手上一抖,差一点就将景渊的灵位摔到地上了,他几乎怀疑是自己年纪大了,产生幻听了。
百里凤烨轻声一笑。不紧不慢地问道,“当年陛下与二王爷微服出宫,是否曾遇到反贼林宰相袭击?二王爷臂头之上至今还有一道伤痕,二王爷当时是否情况危机!”
景阑含笑,在百里凤烨的问话下,一一点头。
“林宰相愧对先帝的信任。当日手握虎符,动用百千侍卫前来刺杀先皇与二王爷,然而。二王爷奄奄一息间,不是有人将二人救了么?”百里凤眸凤目一眯,狡猾的像是一只千年火狐狸,“先帝回宫之后,酒宴之间是否曾经说过。他于民间认了一义子?”
包括景枫在内,全都倒吸了一口凉气。那所谓的义子从来没有出现过,而景渊也只提过一次,朝堂之上更是谁也没有见过那人,这个人在大臣们的心中,跟本就是一个零,可是今天,有人把这个零生生地搬到了他们面前,叫他们没有办法不去正式。
景阑拼了所有的力气,这才止住,没让自己大笑出来,这百里凤烨……却是说得一手的好谎啊。
当日他们确实被人所救,景渊也确实说过要收救他们的人为义子,可是,其他人没有见过,景阑又怎会不知?那个救他景渊和他的人,绝对不是百里凤烨便对了,不仅不是百里凤烨,而且救他们的那人还是一女扮男装的,第二日便被林宰相的人杀死在在草房之前。
百里凤烨竟敢把这事提出来,大大方方地说他就是那个义子!
也是,知道当年真相的人,无非是林宰相亲信,可是,林宰相造反,实乃百年来,华褚第一大罪人,无论林宰相当年声势有多大……如今却是景枫当帝,为了保命,哪个敢说百里凤烨是假冒的?哪个敢说真正的救了景渊和景阑的人,早就被杀了?
百里凤烨叹息了一声,缓缓说道,“你们不是好奇凤烨为何会与景阑王爷相识么?”没等任何人寻问,百里凤烨便自答道,“可不就是那一次微服出宫么?”
景阑半张了张口,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哪怕百里凤烨所说全是假话,可是……百里凤烨与景阑之间确实有些不为人道的渊源,景阑欠百里凤烨一份承诺,如今,百里凤烨如此,无非是在索要那个承诺罢了!
景阑确实不会揭穿百里凤烨,更何况……天下如何,华褚如何,便是他自己的生死又如何?这些,景阑从来不会放在眼里,说到底,他景阑不过是一个自私的人,盛世安稳也好,天下大乱也罢,干他何事?只要他自得其乐,管他身后千疮百孔。
凤目轻轻一扬,百里凤烨睥睨天下,“陛下,先帝曾说赐凤烨昆华宫,赐凤烨随安候之名,不知如今陛下当政,先帝的遗诏是否还能算数?”
景枫一个恍怱,最先想的不是百里凤烨所言真假,他只是在心底念着这几个字——随安候,随安候,若不是追随靖安王爷之意?没由来的,这么一个念想实在让景枫开心不起来,心里头似是有细细索索的碎石堵在心口一样,不是特别沉重,可是,就是无法忽视那种异样感。
“自然算数,自然算数!”没等景枫回答,那些推崇三纲五常的文官们便纷纷应和了。在他们看来,景阑没有否认的态度已经很明显地在传达——百里凤烨说的是真的,这么一个信息了!
百里凤烨抿唇,凤目望向龙椅上的那人,“如是如此,陛下是否还治凤烨之罪?”
景枫这才从随安候的那个名字里回神,至此,他也算明白的了百里凤烨今日大闹朝殿的目的!百里凤烨要一个身份,一个能让他行走皇宫任何地方的身份,而不仅仅是与皇帝共娶一女的一个称呼。
不过一个虚名而已。也就表面光鲜些,景枫一拂龙袍,给便给了吧。
景枫虽然憎恨景渊。可是,要违抗一道先帝遗命,他还是得下很多功夫,毕竟某些人的迂腐礼教可是渗透到骨血中的,有时候。甚至比他们自己的命还要重要……而那些人的中,有大半是跪在他面前的这个大殿上的,他若不许,就得堵得上几十张口才行。
现在……景枫没那么多时间去处理大臣们的不满,空锡楼最近几日出了不少的动静,急需他去处理。秘密的身兼两个身份,就算有百种好,终究也没法做到无一处不是!百里凤烨最近可是挑了一个好时机。或是往常,景枫哪会这么容易便轻许下这个候爷的身份?传言那昆华宫可是有一条出宫的秘道,景枫曾无数次的去探查过,可惜得到的却只是一次次失望,百里凤烨若敢提昆华宫。或许的确知道些什么,毕竟。景枫与景渊之间实在太疏远,而景渊生前还掌着太多的秘密……景枫一直不敢动景阑,其中也有一个原因是关于那些景阑知道,他却不晓得的……关于景渊的秘密。
“即是父王承诺,那么……朕若不允也不合礼法!”景枫长吸一口气,总觉得这一次,因为夏樱和百里凤烨的到来,华褚定会有一番新的改变,“罢了,便依父皇所言吧!”
百里凤烨听完,微微一笑,立刻把脸皮丢到了一百里之外,不知恬耻地叫了一句,“凤烨多谢谢皇兄……即如此,臣弟的罪名可都不能做数了。”担心景枫不够生气似的,百里凤烨不忘提醒道,“可是,皇兄还是要不忘记了凤烨的二千两银子啊!”
景枫额上青筋突突直跳。
百里凤烨薄唇上的笑意越发明显了,“景枫帝是凤烨的皇兄,而皇兄要立阿樱后,那凤烨自然有责任将皇兄的婚礼办大一些,好举国共欢……而且,阿樱也是凤烨的爱妻,便是要再嫁皇兄,凤烨也不能委屈了阿樱不是!”
“……”
大臣经百里凤烨这么一提醒,这才想起来,他们的皇后……竟是天下间第一个以一几之身同时嫁娶两个男儿的女子啊!百里凤烨之前那一袭话里,有意无意地抬高自己,贬低景枫……就好像男子的妻与妾之间的差别!
大臣们一个哆嗦……一定是他们多想了才会产生景枫是小妾的错觉吧,是的……一定多想了。
“皇兄放心吧,凤烨一定会让这立后婚礼在四国上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是的,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没有人看见……百里凤烨的那双凤眸里,此刻,竟是如此黯淡。
都道百里凤烨今日所图,无非是一个华褚候爷,可是,只是百里凤烨自己知道,他真正放在心底的不过是那场婚礼……这场婚礼,夏樱不会认可,景枫也不过当做实施手段的一个过程,就连他百里凤烨也当回事,连酸味都不会在心里流淌一下,因为他知道……比起自己,夏樱对景枫其实更加疏远。
可是,这婚礼还是得办得无双盛大……至少,那个人得知道!
沐煜,夏樱心心念念的人!
那个白衣男了是如何一个人物,百里凤烨一点也不了解,可是,无论哪何,他即然放开了夏樱的手,那么,他百里凤烨便会拼尽一切全力回握住那只手,今生今世,永远不放弃,哪怕最后尸骨无存,天下皆叛。
百里凤烨动用了忆冰楼的一切力量,可是,这个沐煜却连一点点消息都窥探不出,这一次,百里凤烨想借婚礼之事,引出沐煜。
至于引出来之后要样,百里凤烨这个万事了解于胸,任何事情都有谋划的人,对此全是茫然一片,他不会动沐煜,连一跟头发都不敢动,因为,若是夏樱知道他伤害了她最爱的男子,那么,百里凤烨才是亲手推开了夏樱,可是……若沐煜出现了,难道他还要将这个男子送到夏樱面前么?不,这更加不可能!百里凤烨好不容易才让夏樱不再怨恨自己,又岂会在这样的时间,将夏樱推到另一个男子身边呢?
引他出来干什么?如果引沐煜出来,完全没有一点目的,那么为什么自己会有如此强烈的欲、望呢,百里凤烨茫然地问了问自己。
或者……他真的没什么目的,只是想见见沐煜而已,只是想知道自己究竟是输了那个男子哪一点!
更何况……便是婚礼无比盛大,沐煜又会不会被引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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