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樱伸了个懒腰,笑眯眯地望着百里凤烨,“就这么搬去昆华宫?”
百里凤烨连连点头,狭长地凤目里倒映着夏樱的飒爽的身影,“当然了!自然要这么去。”说着,百里凤烨也看了一眼桫椤殿的内阁,“你放心,里面的银子少不了的,不过,阿樱,若你想要银子少了一些,凤烨自然愿意帮忙了。”
夏樱嗤笑了一声,百里凤烨是非常明白她的心思的。
“那走吧。”在桫椤殿里住了许久,夏樱伸手触着院子中的菩提树,又望了望殿中案桌上的观音像,夏樱不知道这里的以前住的是什么人,可是,那人的安和的性子却仿佛能影响这院子一般,很朴素的屋子里不时的有几本佛经,夏樱似乎还能看见以前这院子的主人对着菩提树含笑读佛经的身影,每每这时……夏樱的心都能静一静,这几日里,夏樱也瞧了几本佛经,要说这就能让她的性子变了是不可能的,可是夏樱读佛经不是为了洗掉身上的杀孽,只是为了给心中在意的人多颂几遍福,若真有佛祖神灵,她不求他们能宽恕她手上的鲜血,毕竟,她的杀孽连她自己都无法原谅自己,她只求将所有的冤罪都承担下来,哪怕浴血也不无妨,可是……她只愿,有那么几个人可以一生洁净……
昆华宫其实有两座,原先是景渊给景阑修的行宫,一座在皇宫之中,另一座则在皇宫之外,虽于两地,但都叫一个名字,修此殿的时候华褚的国库并不充裕,可景渊还是省下了银子,将行宫建的漂亮豪华。然而,等景渊死后,景阑却从来没有踏进却那殿中一次,待景枫即位之后,曾到昆华宫中查看过几次,每一次都没发现任何特别的东西,渐渐的,昆华宫便空置了下来……
这几日里,百里凤烨因着那义子的借口讨了昆华宫居住,如今。宫里宫外都打点的差不多了,只要搬进去便什么都是现成的了。
“洛北和傲天那里,凤烨已经同他们留过信了。等他们回来没有看见人,他们必会到昆华宫中的,阿樱你放心。”百里凤烨笑着,目光亦是投到了菩提树上,在这颗树上。他曾枕着夏樱的肩膀一天一夜,那是多么美妙的时光?薄唇上带了一丝轻笑,百里凤烨亦将手掌放到了菩提树的粗糙的树干之上,“想来……这树有百年了吧。”
“也许不止百年了。”夏樱收回掌心,眼神看向远方,什么话也没有说。
百里凤烨轻声一叹。凤眸之中带着一抹无奈,“阿樱,你是在想月华皇后么?”
夏樱张了张嘴。看向百里凤烨,带着些惊讶却还是点头,这个人居然是那么懂她,往往一个眼神他便可以知晓她心中所想。
“阿樱,月华皇后那里。你打算怎么办?”百里凤烨曾有好几次想将空锡楼的事告诉夏樱,可往往话到嘴边又止住了。江湖有江湖的凶险,朝堂有朝堂的为难,夏樱已经牵扯在了两个国家之中,告诉她越多的事,对她来说未必是好事,所谓慧极伤身……百里凤烨已经不愿意,也不舍不得让夏樱再担的更多了。
摇了摇头,夏樱的脸上并没有百里凤烨预想中的难过,她的笑容很明媚,“月华姐即有苦衷便由得她吧,知道她活着便够了……我不会去打扰她,就当……我不知道她在这里吧,若有什么事,我相信月华姐会告诉我的。”
百里凤烨目光灼灼地看着这个女子,亦被她的笑容感染了,同样微微一笑,“的确……凤烨亦觉得这对皇后来说才是最好的。”
景枫并没有澄清夏樱那日所说的太子之事,三天两头的便有太医要来给夏樱号脉,却全被百里凤烨给赶跑了。
伊葛来过一次,夏樱没去见他,也不知道那人是怎么想的,夏樱也没有追回那块虎符,至于君子谷和林阮思的事,百里凤烨却时时跟夏樱说说。
夏樱并不清楚百里凤烨这些消息的来源,可是……与百里凤烨接触的时间越长,夏樱便越发地觉得这个红装男子深不可测,在那身艳红的衣装的背景处其实是无边无尽的黑暗悬崖!
算起来她与百里凤烨其实是一样的,他们都是沉在深渊下,从不愿挣脱黑暗的人。
华褚后宫没有大夏繁华,可是却也不小,从桫椤殿走到昆合宫,两人直花一盏茶的时间。
没进门,百里凤烨便瞧见归海修黎安静地等在院子之中,哪怕隔得远远的,百里凤烨还是可以看见归海修黎手上一条条的红痕,想来……这孩子来到这里是受了很多阻力的,归海溪黎对夏樱和百里凤烨的敌意很重,跟本不会轻易让弟弟来到这里的。
三日前,百里凤烨曾让归海修黎到昆合宫等他,想来,这孩子已经在这里的等了许久的。
此刻,归海修黎手上捧着一本史书读得津津有味,不知看了多久,那本史书已经旧的不成样子……
百里凤烨微微点了点头,瞧着归海修黎的眼神中带着几分赞赏。
夏樱看着那孩子问道,“你很喜欢他?”
百里凤烨没有去看夏樱,目光依然停在归海修黎的身上,“阿樱不是也一样么?这孩子若好好引导,日后必是一个人物。”
夏樱沉默着,是的,她的确也喜欢这个孩子,从他的身上,夏樱可以看见当初的自己,看着归海修黎小小的身子坚定的护着归海线溪黎的样子,夏樱连心都是热的,小时候与夏乾相依为命的日子,是夏樱和夏乾最苦的年头,却也是夏樱心中不可侵犯的圣地,因为有一个哥哥可以与自己相拥在一起,所以……无论在边塞的战事有多么辛苦,夏樱也一样能用最少的兵力,死死地护住那一道航线,她要让她的哥哥有一个真正的江山,她要在他的身后稳稳地站着!
归海修黎读的非常用心。连夏樱和百里凤烨谈论的动静都没有让他惊醒。
直到百里凤烨推门而入,将手拍到了归海修黎的肩膀上,归海修黎这才回过了头,看见百里凤烨,归海修黎一楞,直直地看着百里凤烨,缓缓地合上手中的史集,好一会后,这孩子才道,“请你教我!”只不过四个字。可是,这其间,这孩子的心思究竟转了多少。连百里凤烨都能感觉到他那起伏不定的心。
百里凤烨的眼神停在归海修黎的脖颈之上……
见那人直直地看着自己,归海修黎轻轻地将脖子上的红绳拉了出来,只见那里面正是当日百里凤烨赠他的那只形状特殊的犬牙,跟着归海溪黎离开之后,当天晚上归海修黎便将百里凤烨送他的东西用红线穿起。小心地拴到了脖子之上。
百里凤烨微微蹙眉,语气冰冷,“可有旁人瞧见了?”
归海修黎一连摇头,“没有,只我姐姐知道!”说着,归海修黎用掌心捏住了那犬牙。她姐姐并不准他与这两人来往,当日回到殿中,归海溪黎更是抢过了百里凤烨赠他的东西。二话不话便丢了,归海修黎纵是不喜也没敢瞪姐姐一眼,只是不声不息的找,归海溪黎丢出去几次,归海修黎便出去找几次。后来,归海溪黎干脆说她将那东西赠送给了一个宫人。归海修黎一听便去了奴才住的屋子,一家一家地去找,当下被打了不知多少次,归海溪黎虽是守皇的公主,要不是身份特别,恐怕比冷宫中的妃嫔还不如,宫中的奴才们也不将这两人当成主子……归海修黎又只是一个孩子,为了找那犬牙,连手肘都被打断过三次……
归海溪黎看着实在心疼,从小到大,这个弟弟还没有这么忤逆过她,归海溪黎知道他是打定主意了,没法子之下,这才将那犬牙重新还给了归溪修黎。
“这东西千万不能叫旁人瞧见,你可记住了?”百里凤烨嘱咐道,“若你叫其他人给拿走了,那么……以后你便不用到凤烨这里来了!”
夏樱从来没有听过百里凤烨这般冷情的声音,当下也一惊……百里凤烨在夏樱面前,说话时总是带着笑意,那声音听到耳朵里也像是女子翘起的唇角,总是春风流水一般的……
可这一会,百里凤烨却是这样严肃的,想来,那犬牙必是十分重要的……而百里凤烨这样的反应,也说明他是真的想好好教教这孩子。
多看了归海修黎两眼,夏樱轻轻点头,只道……这的确是个幸运的孩子。
被百里凤烨寒着的脸吓了一跳,归海修黎小心地将犬牙重新放回了衣领里,重重地点头道,“我知道了,我……不会叫旁人知道的。”
百里凤烨没答话,在归海修黎身上摸了一把,从归海修黎的腰间摸到了一把弹弓,正是那一日在宴会上打掉景枫筷子的那只弹弓……
“会扎马步么?”百里凤烨随手将弹弓收了起来。
“会!”归海修黎点头,当下稳稳地打起来了马布,脸上带着一分闪亮的笑意,“师……师傅!”
师傅二字,归海修黎叫的极其别扭……百里凤烨听在耳里,眼神一柔,身子一僵,脸上的寒气却半分末褪,语气愈发地寒上三分,“谁是你师傅了,别乱叫!”
归海修黎在太阳下扎着马步,也是一顿,那日,百里凤烨分明对归海溪黎说过,他已经接了他的三个谢师礼,今日为何又说不是他的师傅。
隔了一会,百里凤烨方道,“人前……便叫凤烨百里哥哥吧!”
“是,师傅!”归海修黎重重点头,小孩子的眼睛黑白分明,霎是好看。
百里凤烨冷声,“还叫!”
咯咯一笑,归海修黎望了望夏樱,“人前叫你百里哥哥……可是,她不是旁人啊,师傅!”
百里凤烨一楞,这才收起了那张寒脸,薄唇轻轻扬起,笑意直达眼底——这孩子,的确是个机灵鬼。
饶是夏樱也微微了点了点头,百里凤烨的眼光是极好的,这孩子果然是极懂变通的,比这个时代的大多数人好很多。
百里凤烨叫他扎马步,他便稳稳地扎着,双脚弯到了极至,就算没人看着也不会偷懒……
没一会,百里凤烨却找来了一个木桶,里面有满满的水,百里凤烨伸手在浴桶里浇了几下,没一会,那浴桶之中便结起了细细碎碎的冰块……
“去里面扎吧!”指着那冒着寒气的的冰水,百里凤烨将手背到了身后。
归海修黎一楞,打了个哆嗦,二话不说果然挪着步子缓缓地爬进了浴桶里……
周身的冰水打在那孩子的身上,没多久,归海修黎的唇色变紫了,上下牙来回地打着颤……
太阳下,那浴桶里的冰稍一化了些,百里凤烨便伸手进去一搅,待他那双素白的手再次离开,浴桶里的冰往往又厚了几分……
夏樱别过眼睛,事实上,百里凤烨这种做法并不算什么,但是,那毕竟还是一个孩子,夏樱叹了一声,看着百里凤烨的背影,心中微微一动。
百里凤烨本欲与夏樱说些什么,可是,景枫身边的太监突然走来,冲着百里凤烨说了句什么,百里凤烨与夏樱打了个招呼便连连跑走了。
浴桶里,归海修黎上下牙打的厉害,夏樱走过去,轻声问道,“冷么?”
归海修黎点头,伸出舌头舔了舔发紫的唇瓣,“冷!很冷。”
夏樱笑笑,“可是你别恨他,他对你是极好的。”在归海修黎的头发上按了两下,夏樱道,“百里凤烨他的伤刚刚才好,弄这么一桶冰水是极费内力的……你师傅他,用心良苦。”
归海修黎眨了眨眼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夏樱本欲走开,可是,看着这孩子又说了句,“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也,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你以后会懂的,其实,这不算什么。”
归海修黎看着百里凤烨离开的地方,用力地点了点头,眼中一热,温暖的泪水滴到冰桶里,很快消失不见。
夏樱没说话,将那犬牙从归海修黎脖中拿了出来,细看了两眼没发现什么特别的,但她又知道百里凤烨的性子,知道这是很重要的东西,想了想便从腰间解下一个荷包,这东西是老鬼送给夏樱的,想来也是好东西,可是夏樱不习惯配带这些东西,便将那菏包给生生撒开了,里面散出了些药香,夏樱将那犬牙从荷包的开口处放了进去,又去屋里找了针线将犬牙缝到了荷包里,“这样便看不出来了。”
夏樱的针线是其差的,一个口子被她缝的东倒西歪的,可是,倒底还是缝了起来……
这样看来,旁人瞧着也只会当归海修黎带了个荷包,跟本不会知道里面还有一颗犬牙。
归海修黎多瞧了夏樱两眼,开口道,“谢谢。”
夏樱摇头,“我没做什么……你要谢该去谢他。”
见水温又升高了一些,夏樱一咬牙,学着百里凤烨的样子又将那水给冰了起来。
此刻的归海修黎在扎马步的时候,其实,偶尔也暗骂了百里凤烨几声,哪怕他知道那人是真的对他好的,可是,在感觉到难受的时候他还是止不住的带了点没有恶意的怨念,直到很久之后,他才知道……那个人的苦心。
直到他小有所成,他才打心眼里感激那个人叫人从小便在冰雪里稳扎稳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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