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随风去吧

    一路忐忑地冲上那条熟悉的路,余梦笙感到仿佛是在走他一生的路一样漫长无比。

    那刺痛他心扉的嘶喊之声带着悲凉和痛苦,响彻整个夜空,每每响起,都让余梦笙感到痛苦万分。

    “梦笙…….快走…….”

    他想起了十年前易消愁痛苦万分的绝美脸庞。那日,是她不惜一切地救了自己。她耗尽全部功力,杀了那个一心想要引起内战而夺得掌门之位、还妄图用的她身体做炉鼎来炼丹的疯子师兄。她浑身是血,用一柄残剑勉强支撑着身体,脸色苍白地对余梦笙说道。

    “我不走,要走一起走!”

    余梦笙也受了伤,他奋不顾身地冲上去,想要扶起她,易消愁痛苦的神色和表情他实在是看不得,一看心就揪得生疼生疼。

    易消愁冲他笑了笑,那笑容他八年都未曾见过了。

    “想走?没那么…..容易!我迟未晚得不到的…….任何人都休想得到!”随着他自爆肉身炸成一团血雾,一道金色光芒冲着易消愁虚弱的身体急射而去!

    “易消愁!我杀不死你,但是我可以让你生不如死!我用幽冥门秘法寄生于你的肉身之上,从今以后我就是你,杀了我,你也得死!哈哈哈哈——”

    “不——”伴随余梦笙撕心裂肺的痛苦呐喊,他看见易消愁的表情在瞬间就变了模样,变得凶狠阴厉了起来,但是她的动作却十分僵硬,仿佛在自己克制着自己,自己斗争着自己,她用一种不男不女的声音呵斥着,让余梦笙赶快逃,一边跌跌撞撞地冲上来想要攻击他,却又自己将自己摔倒在地,自己打着自己。余梦笙痛苦万分,他知道这是易消愁在抵御着迟未晚的灵魂侵蚀。

    “走!!!”易消愁愤怒地朝他做出最后的命令。

    他亲眼看见她背后鼓起了一个大包,里面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往外顶,模样十分恐怖!

    快要控制不住自己的易消愁用最后的力量将他用一股灵力送了出去,复又重新在入口处布置了一个结界。

    余梦笙连滚带爬地摔了下去,听着她在废墟里撕心裂肺的哭嚎和尖叫,他绝望又急切地狠狠地砸着那薄如蝉翼的透明结界,满手鲜血却不自知,终于耗尽所有力气,晕了过去。

    他还是没能救得了她。

    徘徊在前数日之后,他用尽了所有方法,都不得进入。

    醒来又昏昏沉沉地睡去数次后,麻木茫然的他踉踉跄跄地离开了。

    这一离开,就是十年。

    他能怎么样呢?他是个凡人,他只是个凡人,他除了拖后腿,和眼睁睁地看着爱人被杀死,他还能做什么呢?他从那以后无比地渴望力量,无数次幻想、尝试过入仙求道,拯救所爱,无奈他心中伤痕太重,戾气太重,执念太重,怨气太重,没有一个门派愿意收他。

    日复一日,他流浪在各地,各个门派,在他人脚下磕头磕出了血,哭干了泪,最后终于被时间折磨得放弃了最后的希望。回到这仍旧繁华、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的清水河镇,选择做一个乞丐,糜烂度日,了此残生。

    “不要放弃,我陪你去,总会有希望。”

    南凌在听他哽咽着讲完故事后,竟然认真地抱了抱他,如是说道。那个叫迟未晚的人,那个一切的始作俑者,当初接近余梦笙只是给他下了一个圈套,为了唤醒自我封印的易消愁。那幽冥真君当年也是看上了她这幅绝好的“炉鼎”,便决心收她入门,传她绝学,同时封印了她的记忆和神识,让她成为一个一心只知修炼的“仙痴”,为他将来用她的身体炼丹而做准备。

    谁知人算不如天算,易消愁冥冥之中因为见到了余梦笙而产生了隐藏八年的强烈感情波动,封印产生裂缝,因而觉醒了自我意识,与幽冥门反抗了起来。幽冥真君无奈,只得施法让她暂时陷入沉睡,不料却给了自己门派的弟子迟未晚可乘之机。他设计挑起门派内战,妄图坐收渔翁之利,再借赶来的余梦笙唤醒易消愁,一举两得,一石二鸟。

    每每想到他邪恶的计谋,都让余梦笙恨得咬牙切齿。

    月光之下,二人飞速地穿过破旧的大殿。

    余梦笙睨了一眼,看见角落里有一具穿着破败道袍的焦黑骷髅,手里捧着一大束干枯的花径,地下是已经发黑的了枯萎花瓣。

    当年无限风光,谁料到十年后,会落得如此下场?

    阵阵痛苦的凄厉叫声从前方传来,余梦笙更加快了脚步,他心头狂跳,终于要再次见到你了,十年的苦痛,我究竟该如何偿还你,欠你的太多了,我不忍心在看到你受折磨,我来救你了…..我来解放你……我的爱人……

    前殿,一个人也没有。

    二人心照不宣地接着寻找。但闻若有若无的嘶喊之声在某处回响,却不见她的影子。现在看不见也是好的,若见到了,自己该用什么方式面对?

    余梦笙记得那一年,易消愁闹着要他陪她喝酒。大约是什么时候,他也记不太清了,总之是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被父亲易知秋说道了,惹得倔强的易消愁哭着鼻子跑到了余梦笙的家里,非要他陪她喝酒。

    余梦笙那时候不知为何见到易消愁就想跑,大抵是因为见到她就不自觉地紧张起来,可是自己又是渴望见到她的。那天她在自己房里哭得梨花带雨地,余梦笙心疼无比,便答应陪她喝酒。

    那时候二人都还是毛孩子,哪懂什么饮酒之属的学问门道,只管偷偷地从余府上偷来两瓶屠苏酒,寻得城外不远处的一处桃林,找一颗茂盛的大桃树坐下。余梦笙记得,那日桃花灼灼,如天边掉落的一片粉雕玉琢的晚霞。

    易消愁爽快敞开袖子,学着大人的样子豪爽地来一句给洒家满上!余梦笙忍俊不禁地笑着给她倒了一丁点儿。

    “你身子不好,定也不胜酒力,再说这酒液冰凉冰凉,所以意思意思得了。”

    易消愁气鼓鼓地看着他,但是却又因为他如此在意呵护自己而窃喜。她故作大方地咳嗽一声,装模作样地端起酒碗:“这一杯,敬前尘往事,恩怨情仇都随它去吧!”

    余梦笙哭笑不得:“不就被伯伯叨扰了两句么?”

    易消愁美丽的大眼睛一瞪,故作严肃状:“你到底配合不配合!”

    余梦笙求饶地笑道:“好好好,敬前尘往事,一切随风而去!”

    易消愁甜甜地笑了。他感到仿佛是一口将那两壶屠苏酒一口饮尽一般头晕目眩。奇怪,我明明没喝酒,怎么像是醉了一般?

    以前不懂,现在想起却无比怀念。他明白,那一日,一定是醉在她的笑容里了。他清晰地记得她身后是上千株桃树缀成的粉红与雪白的花潮,扑鼻的香甜之气仿佛是她身上散发出来的,让原本就十分可爱的她更让人心生爱怜。

    自己一定是那个时候发现自己早已爱上了易消愁的。

    “花红易衰似郎意,水流无限似侬愁。”

    那日,易消愁突然莫名其妙地说了这样一句话。

    余梦笙看着她,不明白什么意思。自己学富五车,诗歌的意思当然明白的,无非就是感叹物是人非,爱人的心如红花一般容易逝去,而哀愁好似水流一般无限绵长。可是这大好的光景,说这个干嘛?

    “梦笙……若是我的病好不了,你会不会重新娶个媳妇啊?”她故作轻松地啃着桃子,嘟囔着问道。

    余梦笙好奇地打趣道:“你不是吵着闹着不嫁么?”

    “你——”

    “不会的。”

    他看见易消愁眼里闪烁着的光。

    余梦笙闭上眼,月光如此温柔地覆在他脸上,他喃喃着:“不会的。”南凌闻言,转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后殿,一个人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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