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鲁贵,白客吃了一惊。
难道这王八犊子不上学了,开始做生意了?
白客本来比鲁贵高两个年级。
白客升入中学后,从他身后下一届开始,小学由五年制改为六年制了。
白客一下就拉开鲁贵三个年级。
白客眼下已经上初中二年级了,鲁贵还在上小学五年级。
白客已经大半年没到红旗小学那边了,所以也一直没见过鲁贵。
没想到多日不见,鲁贵变成这副鬼样子了。
本来,白客是想像蒋文那样,时不时带一带鲁贵,让他赚点小钱钱。
可大嫂鲁雅楠是个耿直的人。
鲁老二给照相馆惹麻烦以后,大嫂死活再也不让家里人跟白家的生意沾边儿了。
所以,白客也不好越了锅台上炕,去硬把鲁贵拖来。
可眼下这是咋回事儿呢?
“鲁贵儿!”白客大喝一声,快步走过去。
路上的行人听见了,都纷纷侧目。
看见白客,鲁贵惊喜万分,屁颠儿屁颠儿地跑过来。
“哥!你咋跑到这里了呢?”
白客板起脸:“我还问你呢,你跑到这里来干什么?”
鲁贵指一指那个南方人:“俺家租房的淮大哥,俺跟他过来卖鞋。”
白客看一眼,那个南方人连忙冲他点头哈腰。
鲁贵虽然比白客低三届,但年龄只比白客小一岁,个头儿眼下也跟白客差不多了。
那个南方人却比他们俩都矮,脸也有些短,几乎没有下巴,塌鼻梁,眼睛却又大又圆。
再看他脚下摆在地上的那种赭红色底子的板儿鞋,白客就想起来,这家伙多半是江浙一带的小生意人。
眼下,商店里卖的板儿鞋一般都得六七块钱一双。
这个南方人卖的板儿鞋却只要三块钱。
而且这三块钱的鞋,他们最少能挣一块五毛钱。
一般人都搞不明白他们怎么可以把鞋做的这么便宜。
白客有上一世的经历自然能够明白。
江浙人卖的这种板儿鞋看起来还挺漂亮的。
赭红色的底子,黑色条绒的鞋面儿。
其实那底子是用合成塑料做的,天热容易变形,天冷容易脆断。
至于黑色条绒,那也是服装厂剩下的边角余料,弹力不好,也容易撕破。
尽管有诸多缺点。
但一分价钱一分货,这么便宜的鞋子穿上一个季节也是值了。
尤其在春秋时节,基本是穿不坏的。
不过,眼下天气这么冷,谁还买板儿鞋啊。
看这情形,南方老哥儿多半是抖擞抖擞货准备春节回家了。
“淮大哥,你的淮是哪个淮啊?”
“淮河的淮,嘿嘿。”
“竟然还有这种姓。”白客上一世都没听说过这个姓,这一世竟然遇到了。
眼下才到1983年,无论如何这位淮大哥也算是经济大潮中的前辈了。
“淮大哥,你好好干,将来说不定能成大老板呢。”
“怎么会呢,”淮大哥摸摸脑袋,“家里的地不够种,我们才出来做生意的。还是你们东北好啊,有这么多大工厂,大家都可以上班儿,守着老婆孩子。”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
江浙人之所以勤奋肯干,很大原因是因为他们人多地少,又没有多少国家扶持的大工厂。
他们不得不背井离乡出来讨生活。
而东北人也未必是生来懒惰。
人少地多,又有很多大工厂可以安排工作,谁还愿意东奔西跑啊。
鲁贵指着白客说:“俺哥可是大老板哦!”
“真的啊?”淮大哥眼睛顿时亮了,“这么年轻就做生意了?”
“哪里,业余时间帮俺哥干点。”
“你哥都做啥生意,有空帮我引荐一下呗。”
淮大哥说着,掏出石林烟,白客连忙拒绝了,鲁贵刚想伸手,白客瞪了他一眼,他又连忙缩回去了。
“嘿嘿,俺们是小孩儿不抽烟。”
淮大哥放回烟,又伸出手来:“淮东亮,您怎么称呼?”
“白客。”
鲁贵也伸手过来跟淮东亮握一握。
白客问:“淮大哥,你家都做啥生意?”
“我家里做得都是小买卖,一个服装厂,一个鞋厂。”
“我就说嘛,你做鞋的布料就是你做衣服的边角余料吧?”
“是啊,哈哈。我们自己的边角余料都不够,还从其它厂子买些来。”
淮东亮家开的是两家小作坊式的工厂。
淮东亮的父母还有两个姐妹都在家里干,他和一个哥哥,还有一个弟弟则天南海北地跑销售。
白客见淮东亮长得有点着急,虽然看起来有二十七八岁,但或许要年轻一些,只好试探性地问:“淮大哥,您今年多大了?”
“我20岁了。”
“那你跟我大哥一般大。”
“哦,您大哥做什么生意?”
鲁贵在一旁抢着说:“我姐夫的生意做得可大了,什么……”
白客瞪了鲁贵一眼,鲁贵连忙改口:“是我姐对象……”
“就是开个照相馆,卖点电子产品,搞点工程,也制作点衬衫啥的……”
“做衬衫?那好啊,或许我们有机会可以合作。你中午吃饭没有,要不要我们到饭店坐一会儿啊。”
“不用了我已经吃过了。你们这一上午卖的怎么样?”
白客看一看地上摆着的板儿鞋,再看一看放在一旁的编织袋。
估摸这一编织袋怎么也有100双鞋,可除了地上摆着的二十来双,编织袋里还有半袋子。
如此看来这一上午没卖多少。
淮东亮叹口气:“哎,只卖了二十来双。”
“季节不对啊。”白客说。
“没办法啊,今年压下了1000多双。”
“那就留着来年再卖嘛。”
“可还占着仓库呢。”
原来,淮东亮在鲁家租着两间偏厦子,一间一个月80块钱。
淮东亮春节要回家的话,不可能把剩下的板儿鞋拿回去。
可他又觉得花80块钱太冤枉。
而鲁贵的老爹老妈又不想让淮东亮白用偏厦子。
80块钱对白客来说就是分分钟的事儿,可对于淮东亮这种小本生意的人来说却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在这年月,80块钱都够他来回路费了。
白客笑了:“多大点儿事儿,你要是信得过我的话,就放我那里吧。”
“那太谢谢你了。”
“那你等我会儿啊,等收摊儿的时候咱们一起回去。我就在卖磁带那里。”
白客回到老牛大叔身边,又陪着老牛卖了会儿磁带、掌上游戏机。
一直等到快收摊儿的时候,才看到淮东亮扛着麻袋,鲁贵拎着鞋撑子拿着包裹过来了。
原来,淮东亮平时就是这么扛着麻袋四处卖鞋子的。
白客以前觉得老牛大叔挺能吃苦,现在看来淮东亮更能吃苦。
这么一麻袋的鞋子重到不怎么重,但体积太大,扛着它追赶公交车来往于乡下赶集,那还真不是个轻省的活儿。
回到城里后,白客从衬衫厂调来一辆130,把鲁贵家的10麻袋板儿鞋拉到衬衫厂的仓库里存放起来。
“行了,等天暖和再回来大干吧。”白客安慰淮东亮说。
“是啊,那个……”
可淮东亮却表情讪讪地,欲言又止。
等离开仓库几米外的时候,淮东亮才鼓足勇气:“要不,给我写个收条吧。”
白客笑了:“对了,怎么把这码事儿忘了。”
一两千块钱对白客来说就是毛毛雨,对才东亮来说却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最重要的是这是北方人所缺少的一种契约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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