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墨趁老爷子和刘广峰说话的功夫,悄悄退出病房,给舒雅打了个电话,问了些检查结果,又说了下医院这边老爷子的情况。
舒雅当时犹豫一下没有给韩墨打电话,也是怕韩墨在病房,打电话的时候被警觉的父亲听到,所以才没有打,她没想到小护士会在打点滴的时候说漏了嘴。
舒雅知道自己现在这个时候肯定是不能去病房看父亲的,免得火上浇油,但心里又挂念,就让韩墨替她好好照顾父亲,然后无论如何一定要劝劝他。
韩墨打完电话走进病房,老爷子的点滴又重新扎上了,刘广峰依然面带微笑的跟老爷子说着话,于护士和管床医生站在后面。
下一个阶段的治疗,药会有些变化,刘慧娟跟着刘广峰走出病房,去拿新开的药。
病房里又只剩下韩墨和舒强两个人。
韩墨知道自己能做的,也只有好好照顾老爷子,至于肝移植的事情,他真的没有立场干预,只能尊重这对父女的选择,无论最后结果如何,韩墨都不会尽力做好力所能及的事情。
舒强躺在床上,一只胳膊枕在头下,另一只胳膊扎着点滴,视线劲直看向天花板。
病房内一片静谧,跟刚才的吵闹比起来,此刻有点安静的过分。
韩墨只是站在床边,心里想着是不是可以劝一下老爷子,毕竟,舒雅捐肝只是一部分,如果老爷子有了这部分肝脏,可以继续生活下去,那不是更好吗?
他想了很多,心里斟酌着如何措辞最为得体。
舒强早就告诉过自己,一定不要再发火,特别是在舒雅和韩墨面前,可是刚才他失态了,这种情况,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他希望舒雅回来,他想念她,却不是为了她的肝,也不是为了那个机会渺茫的生存希望。
舒强依然保持着那个姿势,没有看韩墨,盯着天花板,似乎大脑一片空白,又似乎在思考很多问题。
突然舒强缓缓开口,“其实我没有你们看着的那么无所谓,我比谁都怕死,我积极配合治疗,我忍着疼,我做了很多以前绝对不会屈服医生而配合做的事情,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想多活一段时间,哪怕是一天,那都是赚了的。我希望可以多陪家人走一段路,哪怕是很短很短的一段。”
“很多癌症患者,在晚期都会希望自己可以安乐死,因为太痛苦了,所以大夫常说,好死不如赖活着,只要活着比什么都重要,他们以为我也是这样,以为我惧怕晚期时候的自己,可是他们错了,如果可以活,我不会害怕任何疼痛。”
韩墨没有接话,只是认真的听着,老爷子似乎也没有想让人接话的意思,一直望着天花板自顾自的说着。
“我不怕,我什么都不怕,我只想活下去,我还没有在这个世界待够,我还有很多未了的心愿,我每天都会告诉自己无数次,多疼都要忍着,只是为了活着。”
舒强的语速很慢,却一字一句深深的扎在韩墨的心里。
他无法体会老爷子身体的疼痛,那些痛苦只有亲历过的人才会知道,可是他理解老爷子想活下去的愿望。
韩墨又何尝不是呢,以前很多无所谓的事情,不在意的事情,开车随便飙车,生病了也不太在意,自从在这里有了小家伙,有了舒雅以后,他才突然懂得,现在不仅仅是为了自己而活,而是为了另外两个人,所以他会更注意身体,更珍爱生命,只是希望可以陪伴最重要的人,在人生漫长的旅途中,多走一段路。
韩墨的思绪从舒强身上,飞离出去,陷入了沉思。
突然舒强的视线离开天花板,转头看向韩墨。
“你会为了自己活命,让你的女儿面临危险吗?”
韩墨愣一下,他知道舒强问题的意思,他也知道怎么说可以劝老爷子不要有所顾虑,可是他还是沉默了,因为有的问题,他不能说谎,“我不会。”
在韩墨回答完这个问题后,他的心隐隐的悸动着。
屋内的气氛再次陷入短暂的静谧。
舒强和韩墨对视片刻,他收回视线再次看向天花板。
他想继续活着,再活二十年,三十年,可以有时间弥补从小到大对舒雅的亏欠,可以看着萱萱慢慢长大,看着她长大成人,结婚生子。
是呀,谁都想活,只是看这个活的代价是什么。
韩墨沉默了,他想了无数话,用来说服舒强,却在这个瞬间哽咽了。
这已经不是一个未来女婿和岳父的对话,而是两位父亲的读白。
在这种时候,可以说出很多句很好听的劝慰别人的话语。
可是所有的劝慰在父爱面前都显得那样的苍白无力。
你会为了活命,将自己的女儿置于危险之中吗?
我不会。
不会。
不会!
再问多少遍,韩墨的回答都是一样的。
如果角色转换,他宁愿自己去死,也不允许萱萱受到半点伤害。
面对舒强同样坚定的表情,韩墨的眼前模糊了,一团滚烫的热气梗在喉咙。
他有什么立场去劝说别人,连自己都不会去做的事情。
韩墨准备了无数句话去劝说舒强。
舒强却仅仅用了一个问句,便让韩墨再无话可说。
偌大的病房里,没有病人,没有长辈与晚辈,只有两位父亲,两位可以为了女儿付出一切的父亲。
直到晚上,韩墨也没有完成大家对他期待的任务,他没有说出任何一句劝说老爷子接受舒雅肝源的话,他做不到,也说不出口。
不是因为舒雅是他的爱人,而是因为在老爷子心里,舒雅的安危比自己的命更重要。
舒强微微蹙着眉,已经睡着。
韩墨拿出笔记本电脑,害怕键盘敲击的声音影响老人休息,他坐在走廊的椅子上,修长的手指在键盘上噼里啪啦的敲击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韩墨转动了下自己酸胀的脖子,打开邮箱,点击发送。
这时他才想起来看一下时间,已经凌晨两点。
很快,对方回复了一排小字:收到,谢谢韩哥。
韩墨关机,合上电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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