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然爸连忙跑出去看,却见家婆倒在地上,手里还紧抓着一只碗,旁边是只竹簸箕倒扣在地上,胡豆撒了一地。
二舅和宝然妈也闻声赶了过来,大家七手八脚地扶起家婆,随后进来的珍秀自觉地拾起簸箕去捡地上的胡豆,宝晨宝辉也跟去帮忙。
宝然妈心疼地问:“妈!摔到哪块了?要不要紧?”
家婆笑着说:“没得事!没得事!看把你们慌到起!就是没得看脚跟头,给门槛绊了一下子,屋头软绵绵的土地面,啷个就能摔疼了?没得事!”
听她这么说,宝然妈又上下检查一遍,看确实没什么不妥,也就放了心,叮嘱几句,和二舅出去接着干活儿去了。
宝然爸没说话,却皱了皱眉。宝然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普通农家的门槛虽说比不上那些茶馆饭庄,可也不算很低,真被它绊倒了绝不会这么轻松无事。再说了,看家婆倒下的位置,不像是在门口绊进来的,倒像是进屋以后才摔倒的,可四下环视一遍,堂屋中间也只有一张八仙桌四条高脚凳,实在没什么东西可以绊倒人的。
可现在大家都说没事儿了,宝然爸也不好再多说什么,总不能坚持说,家婆不是绊倒的而可能是自己身体有问题吧?大过年的,谁爱听这个!
于是宝然爸最终只是对孩子们说:“家婆年纪大了,你们几个也别光顾着玩儿,在旁边跟着帮帮忙吧!”
江宝晨求之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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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好接下来一切顺利。
三十早上,宝然爸和舅舅们还特地要赶了十几里路去什邡镇上,买些年画门神,还有挂面老酒之类的年礼,今年有爸爸在,春联就很自然地由他出品了,二舅笑说又省了一处钱。爸爸原想带宝然去,可宝然已经过了前两天的新鲜劲儿,有些乏了,恹恹地不愿动,还指明了要哥哥陪着,因为“妈妈忙”。
宝然爸很欣慰,对着敢怒不敢言的宝晨说:“看妹妹跟你多亲!那就在家好好带着宝然,爸爸给你们买爆竹,还有些什么想要的?”
别的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听到“爆竹”二字,宝晨也没了脾气,更没了矜持,同宝辉兵娃儿两个一样激动起来,七嘴八舌地喊:“麻雷子!”“我要二踢脚!”“窜天杨!”“闪光!还有大闪光!”
宝然爸的心情很好:“好!都买!爸爸去镇上,看到有什么样儿的咱都买些回来好不好?”
小子们欢呼,觉得宝然爸实乃天下第一大好人。
心情一好,宝晨看着宝然也不那么讨厌了,甚至友爱地问了一句:“宝然想要什么?镇上东西可全了,宝然要什么爸爸都给买,对吧?”说着谄媚地问向爸爸,不出意料地看到他脸上露出满意之色,心里更有谱儿了。
宝然却摇摇头,不是矫情,她还真想不出有什么是自己想要的。
宝晨有些着急,如此难得的一个表现机会怎么能被个不懂事儿的小丫头轻易破坏?“爸爸,妹妹可能是还没见过,你去买回来她肯定喜欢的!那里有拨浪鼓,小手枪,对了,还有好多好吃的,有糍粑,米花糖,还有麻糖,那个最好吃了……”
数着数着自己都忍不住了,同两个弟弟一起吞口水。
宝然心的话:大哥你这到底是给谁开的购物单哪?还手枪?那是给我的吗?算了,看在你多少开了点儿窍,也知道要讨好妹妹了,再说大过年的,暂且放你一马!
于是很配合地点点头。
宝然爸看着儿子如数家珍的样子却有些心酸,这孩子在这里一年多的也挺不容易,以前在自己家虽说不上是应有尽有,至少不会有这副猴急相儿。这样想着便收起了那份严词厉色,和声说:“糖就不用买了,我们这次回来带了很多,比你说的那些还要好,一会儿带着弟弟妹妹去找家婆要。爸爸去了镇上会留心,有什么好东西,你们都有份儿!”
宝晨欢欢喜喜牵了宝然,领着弟弟们回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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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采购队伍回来,果然买了各色的爆竹,总数不算多,品种却很齐全。宝然爸留下初一的开门响鞭,将各色的小花炮一一分配了,叮嘱孩子们好好收起。居然还有宝然的一份儿,宝然直接推给宝晨:“哥哥,收起!”
宝晨眉花眼笑,觉得有这么个妹妹其实也挺不错的。
玩具也是人人有份儿:宝辉兵娃儿两只水枪,宝晨的也是只枪,只是大些,还能发射小石子儿子弹,宝然爸特别叮嘱他小心别伤了人,真虚伪!
珍秀和三舅家的珍慧各得了一对头花,宝然同三舅妈怀里的奶娃儿一个待遇:拨浪鼓。不过这只拨浪鼓纯手工制作,木头的鼓架手柄,挂着打磨精细小木珠,两面蒙的是真皮哎!还分别画了重彩的百福呈祥和五谷丰登,是后世里难得见到的民间手工艺品。
宝然拿着拨浪鼓翻来覆去地看,爱不释手。宝晨刚得了贿赂,对妹妹那是百般疼爱,捉了宝然两只手帮她来回转动,“嘭咚,嘭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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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舅妈为宝然爸的荷包心疼:“啧啧!买了响鞭,再每人给得几只小炮也就行了。这么些!得花到老多钱!”
宝然妈看着一团和乐的兄妹只是笑:“好不容易聚一起过年,图个热闹嘛!”
三舅妈习惯性地撇嘴:“还是咱们幺姐讲礼,这么些娃儿,硬是一个都没得空手,到底是做姐姐的!”
二舅妈就恨恨地闭了嘴,扎进厨房干活儿去了。她家夫妻两个挣工分,油盐酱醋都紧张,哪儿还有闲钱买这些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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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饭前,舅舅们收拾了一只小篮子,装了烧鸡,酒和米饭,家婆说要去祭家公。
宝然爸悄悄问妈妈:“咱们也要去吗?”他还是搞不太明白这里的规矩。
妈妈无所谓地说:“我们家没那么讲究。不行今天我们还是在家看着孩子们,等初二姐姐姐夫们过来了再一起去。倒不是不方便,主要是人多了也站不开。”
最后这句话,让宝然跟爸爸纳闷了许久,两天后才恍然大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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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然妈在堂屋里摆桌椅,布置碗筷。宝然爸就带了几个孩子贴年画,春联,换了门神。
宝然一直记得两个门神分别是神荼,郁垒的,因为当年念书时将“荼”字错认为“茶”字,考试时丢了分,耿耿于怀之下特意查了字典,顺便知道的。可现在看看门上两只,并不是想象中凶神恶煞牵着老虎能捉鬼的钟馗形象,而是顶盔戴甲的两员大将。宝晨去年就见过,牵了她的手指着门上告诉她:“拿钢鞭的是尉迟恭,拿铁锏的是秦叔宝。”
那神荼郁垒兄弟俩呢?退休啦?
没人给她解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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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拜的人们很快就回来了,这时天也快黑了。大家加紧了工作,炒菜,开席。
宝然注意到,那只烧鸡原封不动地给带回来,二舅妈剁吧剁吧做了辣鸡块儿。虽然可以理解,但请恕她无法接受。团圆饭桌上宝然坚决不肯碰鸡块儿,并且对糙米饭也疑虑重重。爸爸妈妈大惑不解,最后还是给她喂了碗豆腐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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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后才是孩子们的重头戏:拿红包。
家婆和大舅算一块儿的,一帮孩子们排好队,乖乖拿了回来。宝然妈一视同仁,不管是最大的珍秀还是连名字都还没定下的三舅家幺女,都是红纸裹的两角钱。三舅妈也大方,估计提前打听好的,派出的红包也都是两角的封儿,只有二舅妈似乎犹豫了一下,才就义般英勇地将手里攥了好半天的红包发了。
宝晨拿到手里就要去拆,被妈妈斥了一句:“没规矩,回自己屋里拆去!”
宝辉正要动作的手也停下了。三舅妈见状,倒不好当面拆了幺女的红包去折二舅妈的面子,悻悻地说:“还是幺姐会教娃儿类!”
二舅妈刚刚松口气,没留神自家的兵娃儿一把扯开了手里的红封,兴奋地喊:“两张,我有两张!”
二舅妈一脸恨不能缝上他嘴的样子,三舅妈看着纸币上那绿色的轮船,轻快地笑:“二嫂子的红包来,硬是比我们都多出一张!”
其他人不约而同向家婆学习,听而不闻地开始商量晚上的守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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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候村里还没有开始流行打麻将,守岁时大家都好玩个叶子牌。大人们凑起来正好是八个人,把二舅屋里的大桌也拖了过来,堂屋里开了两桌。
叶子牌是由泡了桐油的牛皮纸制成,厚厚实实的一大摞,牌面上有红黑两色的圆点表示大小。宝然看了一会儿,没什么意思,前世里她连扑克都很少玩,打着呵欠被珍秀姐姐抱回了卧室。
卧室里也很热闹,一张床上围着大小三兄弟,正聚精会神比较分拣各自手里的各色小鞭。另一张床上躺着三舅家的奶娃儿,珍慧正在一旁摇着拨浪鼓逗得她格叽格叽地欢笑,见了珍秀,招手唤她们上床,女孩子们挤在一处。
珍慧的性子随了她妈,言谈举止处处的掐尖好强,好在珍秀并不像二舅妈,而是跟她爸似地揣着明白装糊涂,随性大气,所以两人在一起虽然叽叽喳喳的挺热闹,但气氛可要比那两个当妈的之间要和谐得多,所谓一个巴掌拍不响嘛。
宝然爬在一边逗弄着那个奶娃娃,她没意识到其实在旁人眼中她自己也就只是个奶娃娃,煞有介事地拍哄着一个比她小不了几个月的宝宝,那样子看上去格外可笑。
珍秀姐妹俩不时地看着她偷偷捂嘴儿笑,堂屋里几个大人也轮流来看了几次笑话。宝然觉察到了,也没什么反应,该干嘛干嘛。就快要成功了,宝然打个呵欠,心想。小家伙眼睛挣扎着眨呀眨,宝然想,再拍两下宝宝就睡着了。
最后宝然和宝宝,说不好是谁先,反正都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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