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利刃出鞘神州动
总督府后院正厅,树影在地毡上移动,宣炉里一炉淡淡的烟气,袅袅不断的上升。东面的墙壁沐浴在太阳光里,上面附着金碧锦绣,反射出耀眼的光彩。
秦浩明斜躺在做工精致的藤椅上,已经鼾声微起,手里犹自捏着各地夜不收送来简报,毫不放松。
近段时间实在是累坏了,原先的布局逐渐开花结果,舟山群岛的盐碱地改造以及盐池已经完成,汪跃进组织的盐帮正沿着京杭大运河开始铺货。
福州造船厂一天一个样,上月已经开始四千料大船的开工建设,少不得他要时刻关注着。
还有冶造局、兵仗局的一些关键东西,也离不开他的意见和指导。福建、广州、宣大同时招募新兵,更是时刻牵扯着他的精力。
虽说下面有侍从室帮衬着,但一些重要的决策必须他拍板才行,军事、政事相互交错,不忙才怪呢?
远处响起的脚步声,看见秦浩明酣睡的身影,有几分踌躇和犹豫,不知是否要打扰?
“元亨、拱辰、培卿,你们来了,快过来坐?”
秦浩明睡得很浅,脚步声惊醒他,抬头见阎应元带着陈明遇和冯厚敦站在远处,连忙打招呼让他们过来。
“秦督,郑家已经准备妥当,随时可以出动。我们这边也布置好一切,就等出发。”
阎应元手里拿着厚厚的一叠作战计划书,歉然一笑递给秦浩明,方才坐下说话。
陈明遇和冯厚敦二人陪在末座。
“郑家还是不同意联合作战吗?”
“是,这次他们态度很坚决,卑职估计有两点原因,一是怕总督府了解他们的实力和部署。二是怕我们抢了他们的风头。
所以郑家此番由郑芝龙亲自带队,出动两万精锐,意欲一鼓作气搏一个天大的功劳。”
阎应元脸上有些讥笑,总督府已经拿出诚意,可以让郑家指挥登州卫水军,奈何他们死活不答应,理由也蹩脚得很,兵分两路歼敌更多。
看来,郑家对钱财无所谓,这兵权握的很紧。
“也好,那就随他去。启动第二方案,三日后出发。”
嘴角露出一抹浅笑,秦浩明懒洋洋的回答。
郑家虽说有二十万人,但精锐敢战之士应该不超过五万人,一次性出动近半人马,又是郑芝龙亲自领军,可谓势在必得,苛求不得。
“只是现在的时局,似乎……左右布政使那里有些动静,秦督最好坐镇总督府,卑职以为……”
阎应元眼里露出忧色,低声建议。
“不必了,要给他们机会,让他们闹腾起来,本督会安排好。否则……总是担心这担心那……牵绊太多,总不是好事。
算了,不说他们,跳梁小丑,无足道哉……拱辰和培卿安顿好了吗?可还适应?要不要派将士们把家人接过来……”
阳光下,秦浩明换个话题,转头关心起陈明遇和冯厚敦的家庭生活,让二人心里着实感动。
而此时京城的某处高官院落,一场针对秦浩明的行动也正热切的进行中。
只是才开始不久,突然有一道不和谐的声音传出。
“钱侍郎,这样做未免过分了吧?这有失我们的身份,此乃小人行径,非君子所为!”
正热烈讨论的一群人中,一个穿着五品官服的中年人站起来不满的说道。
钱谦益脸色微变,看了过去,却是江南名士杨廷麟,二人年纪相仿,都是颇负盛名。
不过,杨廷麟向来严谨方正,眼里融不进半点沙子,一副倔驴脾气,被他认准了的道理,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钱谦益淡淡答道:“伯祥,此言差矣!与江山社稷相比,区区名声算得了什么?
秦浩明一介秀才而已,原本最多也就是一个总兵或者都督,如今却执掌闽粤两省庶政,胡作非为,咱们东林人的脸面往哪搁?
将来秦浩明回京,蛊惑皇上,只怕还要入住中枢,那个时候没准又是一个魏阉之流,我们必须将这样的苗头彻底扼杀掉!
那是小人行径,我们也认了,要知道,当初要不是皇上登基,我们现在还在被魏阉一党肆意迫害呢,这大明朝绝对不能再出现一个不可控的因素!”
“钱侍郎,你说的未免言过其实了,也许秦浩明有不足之处,然则抗击建奴鞑子这样的功绩却不是假的。
这是大明朝的柱石之臣,如果就这样被我们给扳倒了,于心何忍?
将来建奴鞑子再度卷土重来的时候,你再去哪里找一个秦浩明出来?
而且,他除了这税律革新之外,哪一项事情做的不是大快人心?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我们如此对待以为能臣,未免太过分了!”
杨廷麟扭着脖子,大声抗议。
去岁建奴寇边,杨廷麟随着卢象升和秦浩明立功,被卢象升举荐,进入兵部任职。
钱谦益脸色登时沉了下来,不满道:“伯祥,你也是东林党人的元老,咱们向来共同进退,不容有半点不同的声音出现。
如今大家皆在,尽皆同意,你一人如此言行,是何道理?我知道你和秦浩明有情谊,可岂能因公废私,难道你还想退出东林党不成?”
杨廷麟冷哼连连,不屑的答道:“因公废私……哼!钱侍郎,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这样龌龊的事情,我杨廷麟干不来,也不想干!”
杨廷枢大义凛然,一阵言辞将钱谦益喷的面红耳赤,最终恼羞成怒喝道:“杨廷麟,你以为你是谁?
难道东林人离了你就不转了了吗?”
其他人却是有些急了,现在对秦浩明还没有开战,东林党内部先自起了争执,如何是好?
“钱侍郎,你冷静一下,伯祥,你也少说两句,这件事情,咱们终究要做的。如何做?可以坐下来慢慢商量,何必进行意气之争?
数十年的情谊如果因为这点事情破裂了,可就不值当得……”
杨廷麟再次冷哼一声,答道:“受先,你不要忘了,现在的东林党已经不是铁板一块了。
在总督府之中,可是有着一大批人都是复社的人,张溥、杨廷枢、王夫之、黄宗羲、顾炎武,哪一个不是后起之秀,一时之选?
如果不是秦浩明有着与众不同的地方,他们会追随于他吗?
所谓正人先正己,我们自己如果做的不好,做得不够,那又有何颜面去指责别人?
如今国家内忧外患,正是勠力同心之时,仅仅因为税制上面的分歧,就要将一代名将置于死地,这才是得不偿失,我们的心胸哪里去了?
还不如一介妇人!”
“你……”
面对杨廷麟如此指斥,御史大夫袁尚也有些坐不住了,喝道:“伯祥,再怎么样,我们东林人也是心怀天下的中坚,那里有你说的那样不堪?
征收商税如此重大的事情,如果这样都不予以反击,那将来他秦浩明还不更加的变本加厉?
如果我们不予以反击,他还以为我们江南东林党无人呢?”
杨廷枢闷声道:“即便是要反击,我们也不能肆意的胡来。
让马士英等人靠着文笔攻击秦浩明,这是小人行径,难登大雅之堂,我们一个个自诩君子,难道这合乎君子之风吗?”
“伯祥,秦浩明可不是一介书生,他是舞刀动枪的一介武夫。所谓秀才遇到兵,有理讲不清。
不趁着这件事情给他一个狠狠的教训,我们再也没其他理由扳倒他。”
想起过往的事情,钱谦益红着眼睛说道。“既然如此,那就没有什么好说的了,道不同,不相为谋,你们继续商议,杨某告辞!”
杨廷麟看钱谦益冥顽不灵,实在是忍无可忍,拱拱手,向着外面走去。
“伯祥……”
袁尚刚要阻拦,被钱谦益拦了下来,“好了,受先,他既然要走,那就让他走吧,咱们这里庙小,装不下他这尊大菩萨!”
钱谦益看看众人,阴声道:“好了,这件事情就这样定了,各位,咱们各自行事吧!
有什么问题,随时商议。
这一次,我们就是要给他秦浩明一个狠狠的下马威,让他领略一下我们东林党人的凌厉攻势!
马大人,措辞的事情,可就交给你了,可不要辜负了我们的期望!”
京畿皇城,夜色如墨。
蓦然,天边一记惊雷,好似割裂了天际,雨水倾盆而下。
一盏茶的功夫,洞开的窗棂外细雨依旧凄凄飘落。雨声稀疏细碎的敲打在枝叶间,轻微的声音,点点滴滴,依稀入耳。
皇城乾清暖阁内,狼藉一片。皇案掀翻,椅子倒地,屏风碎裂,奏章扔了一地。那密密麻麻的白纸黑字,如同红色的血液,一字字扎在崇祯皇帝的胸口。
奸佞乱政,近臣跋扈,不孝忤逆,天灾将至,国有妖孽。
崇祯脸色苍白,即是愤怒,又是焦躁。
又开始了!
十几年来,他从一个装傻充愣的少年,一步步走到如今的岁月。在这期间,和他一直合作的东林党人,仿佛一条绳子时刻套在他脖子上。
但凡要打倒或者除掉谁,总是以这样作为开始的篇章。
巧立名目,私自征收商税,乃祸国乱政之举,需除此奸佞!
崇祯嘿然冷笑,四处花银子的地方太多,而国库的来源又太少,入不敷出,年年都有亏空。
这些年他一直苦苦的煎熬的,直到秦浩明出现后。
除去军功,秦浩明所做所讲的,都是如何赚钱,如何用正当的手段从民间收到钱,这也是崇祯皇帝对他愈加信重的原因。
自从奏疏往来开始,落于笔墨之后,闲谈趣事也就渐渐多了起来。
秦浩明讲述了自己在福建的所作所为,崇祯皇帝看着有趣之余,往往也要询问,为何这般做,这样做的意义如何。
经营许可证的作用,秦浩明在最近的奏疏中用系统的理论解释了一番,还有一些其它的安排。
毫不夸张的说,崇祯对于秦浩明的坦诚和安排非常满意,可是,二人在君臣相宜间,东林党人又跳出来了。
镇定,要镇定,跟这些官油子要讲策略,欲速则不达!君王有君王的手段,武将有武将的方法。
盛怒中的崇祯想起奏折中秦浩明的劝阻,勉强把心中的怒火平静下来。
该怎么应对这件事情,崇祯独自一人思索着……
翌日早朝,金銮殿中唇枪舌剑。
“皇上,天下万事都有道理,关闭市舶司,成立海关总署敛财,课税十分之一,简直骇然听闻,天下商家如何生存?
而经营许可证之事,从古至今,闻所未闻,让那些挂牌子的升斗小民如何心服口服?
如今秦浩明不顾天下苍生,恣意妄为,微臣恳请皇上乾坤独断,除此奸邪!”
这一波的攻击如崇祯所想,由御史大夫袁尚口中道出。
下面大臣中,即使不是东林党人,许多听到这话的人都是心中叫好,那秦浩明为了逢迎天子,搜刮钱财,是什么道理?
此时不去据理力争,之后被人认为对这个名为经营许可证实为收取商税的政策默认,甚至是支持,那可就滔天大祸临头了。
自己或许看得开,在家积攒的那偌大基业,身后儿孙的富贵荣华怎么办,必须要争,必须要去阻止。
如果让他推而广之,这不是从他们身上割肉吗?
“袁爱卿,朕问你,天下间的店铺所用的土地是谁的?”
“回禀皇上,率土之滨,莫非王土,自然是皇上的。”
“那再问你,这外面的城墙是谁修的,谁出的银子?”
“是朝廷出的银子”
“那是谁派兵马巡街护卫,是谁派兵马镇守四方,护佑他们平安做生意!”
“自然是陛下,自然是大明朝廷。”
“他们能做生意,能平安如此,全都是朕在花钱修筑城墙,供养兵马,为什么朕就不能跟他们收钱?
收上来的银子难道全是朕一人花用,还不是用在百姓身上,取之于民,用之于民,难道有错吗?”
问到最后,崇祯的声音陡然高涨,对着下面的群臣厉声喝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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