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然视野里的肝外胆管,是布满了肿瘤的状态。
如树枝般的胆管,原本是分泌胆汁的通道,而今却被癌栓堵塞了起来,变成了癌症蔓延的通道,就好像是失去了功能的下水道,只是藏污纳垢之所在。
但是,与真正的下水道不同的是,胆管不仅没有图纸,而且与邻近的小血管纵横交错,形成各种险要的构造。
它们本身就在肝脏内部,又有如此多的血运连接,可以说是典型的牵一发而动全身。在传统的肝胆外科的治疗中,肝胆管癌栓的治疗向来是一个大难题。或者说,根本就没有什么较好的治疗方案。很多时候,是只能进行姑息治疗的。
凌然赞同姑息治疗,但他本人向来不做类似的手术。
在如今患者排着长队等治疗的情况下,凌然的手术进攻性也是一日比一日的强。
有意无意间,他的手术选择,以及病人对他的选择,隐然间就变成了一种进攻式的氛围。
今天的手术,凌然更是采取了全面进攻的姿态。对于目视所见的癌栓,不论大小,无分老幼,尽皆剥离。
这在传统手术中,就是比较少见的模式。传统的开放式手术,做的精细一点的,也就是剥离较大的胆管癌栓,并对小而密集的部分,一般都是采取切除的方式。
这固然也是一种手术策略,但就像是所有的手术策略一样,新技术和新方法的使用的目的,并不一定是为了否定旧的策略,更多的是为了拓展更大的边界,就像是从牛顿到爱因斯坦一样。
如果是采用开放式手术,凌然多数还是会采用切肝的方式,不仅仅是看不清楚,还因为患者的身体条件,也很难支撑长时间的开腹手术。
比较而言,采用达芬奇机器人的手术,病人的耐受力就好多了。而且,机器人的机械手,在使用熟练以后,也显的格外灵活。凌然通过它们,完全可以做到顺着癌栓生长的方向,将癌栓一个个的取出来,并且不损伤任何的血管。
在手术开始阶段,大家都只注意到了前者,可是,随着手术的进行,后者慢慢变的引人瞩目起来。
因为手术时间的漫长,而有些沉寂的云利直播平台里,有人忽然发言:
“不会吧,全程不触及血管?”
因为有一阵子无人发言了,这句话顿时变的显眼起来。
守在角落里,本有些倦怠的余媛从圆凳后方,露出头来,惊讶的道:“好像真的没有触及血管?”
“因为触及血管会非常危险。”凌然这时候抬起头来,让颈椎肌肉放松片刻,顺便给底下的医生们解释道:“就目前的位置,触及血管的话,很可能导致器官功能衰竭,进而致使病人死亡。”
“因为这时候的血管破了的话,可能连切除的机会都没有?”余媛的理论知识还是足够的,有凌然提醒的情况下,迅速找到了理由。
凌然轻点头,道:“理论上可以切肝补救,但本台手术的意义就不存在了。而且,就病人目前的状况来说,补救会很困难。”
“剩下的肝不够了。”就算是左慈典,也可以轻易的做出推测来。
凌然点点头,重新回到操作位,并让里面的护士再拿出一个标本袋,接着塞入病人的腹腔,继续剥离癌栓,并装入标本袋中。
这个过程,依旧显的漫长而繁琐。
如果将手术与修车相类比的话,取一个癌栓的工作量,大约与保养一辆汽车的发动机相当。而无数多的癌栓,就需要无限长的时间。
事实上,大部分医生面对这种漫漫长的工作,很容易就会出现疏漏,进一步放弃都是正常的。
如果不是有强烈的进取心和成就感的激励的话,这样的手术,正常医生基本都是很难坚持做下去的。
通过直播看手术的医生,在度过一个漫长的瓶颈期以后,稳定的增加起来。
事实上,能够看五六个,六七个小时手术的人,看到这个时候,基本是不可能放弃了。
云利建立的直播系统是一个专业的平台,需要专业的设备配合,才能播放图像。较高的门槛使得它的直播人数普遍偏少,几个人乃至没人看的直播,都属于正常。
但是,它是最接近手术室状态的直播系统。
专业的医生看专业的手术,并因此形成一些固定的群组关系,算是云利最核心的魅力。对凌然来说,这也是比较有意义的状态。
仅仅是有观看人数,有粉丝的欣赏,对凌然来说,实在不是什么新鲜事,更不可能是他追求的目标。相比较而言,专业的观看者通过他的手术过程,学到或得到些什么,是凌然较为喜欢的部分。
他的技能获得容易,若能推而广之的话,凌然也是乐见其成的。
不过,就像是凌然教授吕文斌和马砚麟等人一样,他并不习惯在做手术的时候唠唠叨叨,对于直播间里的观众们来说,单纯的观看手术,就变的有点偷师的意思了。
俗话说的好,企鹅不如偷,在发现你的手术很牛的时候,愿意偷师的人就会很努力。
至于手术的时间长,反而不是问题了。
偷师还怕你练功的时间太久?
等梁学主任等人,再一次回转过来的时候,就见直播屏幕上的观众人数,已是破百。
梁主任略略有点小羡慕。
以医学界的观点来讲,上百名的观众,已经是一场小规模的医学会议了。以往要聚集这么多的人看自己做手术,一个普通点的科室得攒好几个月的小金库。
“手术做的很顺利啊?”梁学找上左慈典,赞了一句。
“凌医生的状态很好。”左慈典回答的有点小骄傲。
“是没错。你们呢,学到什么没?”梁主任背着手,带了点气场的问周围的医生。
距离最近的一名资深主治也是看了许久手术的,眼睛有点发直,先晃动了一下两条腿,才道:“就感觉特别牛逼,然后一路牛逼。”
梁学不禁回忆了一下过去几个小时的经验,发现完全可以化为同一句话。
梁学主任缓缓点了点头,再用冷静而睿智的语气,道:“所以说,你们要好好跟凌医生学习,取栓手术,很多人都做过,但谁能做成这样,是吧?”
“是……”大家配合着梁学主任的话。
那资深主治沉默了几秒钟,突然觉得机不可失,大着胆子,道:“我觉得我有点学到,下次可以试着做一下。”
“哦?”梁学看过去,真心有点惊讶。
做手术这种事情,隔空吹有困难,但不是不能吹,可要说当着面,尤其是当着自家上级医生的面吹,那无论如何都是吹不过去的。
梁学上上下下的打量着眼前的主治,沉声道:“癌栓手术,可不是这么好做的。”
“我……我没做过肝切除,不过,凌医生取癌栓的这个动作,我看了好几个小时了,我觉得可以做着试一下。”主治低声回答,也是想了许久的。
凌然的手术做了这么久,难度归难度,重复性却是极高。这主治看了许久,空手也尝试了数次,这会儿,终于是憋不住了。
现在不提出来,后续可不一定有机会,让他说这个话。甚至等到明天,换一个场合,他再说相同的话,都没可能获得手术机会的。
当然,现在也不一定能获得,终归是有点希望的。
“凌医生做了这么久,可一根血管都没碰破呢。”梁学道。
“我……我觉得如果找一台早中期的癌栓的手术,我应该也能做下来。凌医生的手法很细腻,应该能够有效的提升成功率。”主治尽可能的争取着。达芬奇机器人尚未普及,愿意看凌然的癌栓手术的就那么些人,而能全程看下来的,更要少得多了。
与大部分医生所不同的是,在其他医生的关注点放在血管等高难度操作上的时候,主治就是不断的揣摩凌然“掏癌栓”的技巧。
长时间的雷同的手术过程,就像是讲了题,又给刷了无数遍的习题册一样,不断的积累了信心给主治。
这种技巧,也许再过个两三年,三四年,等达芬奇相对普及一些的时候,就会变的相对平常,但就目前的时间节点来说,如果能再现凌然三成功力,对一名三甲医院的普通主治来说,都是难得的高光时刻。
“你可以找找看,有没有合适的病人。”梁学没说死,但也是留出了一条大门缝。
“好的。好的。”主治连声应了下来,恨不得现在就飞奔回去找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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