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围着金明池走了小半圈,雨就停了,没多大会儿,乌云散去,一弯半月斜斜挂在天上,湖水荡漾,岸边水光闪闪,翠树亮闪。
金拙言深吸了口气,挥了几下胳膊,“这雨后的金明池,还算有点儿意思。”
郭胜仰头看了看那轮半月,目光从上而下,从湖边高高矮矮、远远近近的黑影上,看到楼台亭阁,再看向波光闪闪的湖面。
“演武那天要是下大雨怎么办?”郭胜从湖面看向金拙言。
“第一,日子是钦天监看了又看的,有雨的可能性不大,第二,就算有点儿小雨,就算是大雨,皇上和诸大臣,在船上根本不受影响,至于演武的水军,你听说过下雨就不打仗的水军吗?”
“那倒也是。”郭胜从善如流。
“你真打算……”后面的话,金拙言没说出来,看着郭胜,神情凝重。
“放心吧。”郭胜在金拙言肩上拍了一巴掌,“好好赏景,金池夜雨看好了,就来了金池夜月,多难得。”
金拙言哼了一声,和郭胜一起,接着慢步往前。
两个人直逛到天色近明,才将金明池一寸不落的逛了一遍,郭胜打了个呵欠,金拙言示意停在前面的宽大马车,“到车上睡一会儿吧,天亮了再进城。”
郭胜应了,两人一前一后上了车,脱了湿衣服,倒头就睡。
天色大亮,金拙言换了衣服下车,富贵急忙迎上来,手里托着那块玉佩。
“你还真捞上来了。”金拙言惊讶的接过玉佩。
“瞧世子爷说的,这么大一块玉佩再捞不上来,我们老大那脸往哪儿搁?”富贵陪着一脸笑。
“是你那老脸往哪儿搁,关我什么事儿?”郭胜一边说着话,一边从车里跳下来。
“老大说的对,我这张老脸往哪儿搁。”富贵话接的快极了。
金拙言失笑出声,一边笑一边摇头,接过明剑递上的一碗姜汤,先递给富贵,“你辛苦了,喝一碗驱驱寒气。”
“多谢世子爷。”富贵眉开眼笑,虽说早喝过好几碗了,不过这一碗喝起来比前几碗舒坦。
金拙言和郭胜也喝了碗姜汤,郭胜伸展着胳膊,和金拙言道:“进城吃早饭吧,咱们走万胜门,万胜门里面有家卖水煎包的,不说一绝也差不多,我带你去尝尝。”
“好。”大约是因为玉佩失而复得,金拙言心情格外好,上了马,直奔万胜门进去。
吃了早饭,金拙言直奔秦王府,郭胜把马交给金拙言,带着富贵、长贵,以及十来个长随小厮,闲逛着往他那间小院过去。
“怎么样?”过了半条街,郭胜落后半步,看了眼富贵问道。
“跟从侍卫处听说的差不多,水里已经清过淤泥了,那地方太大,再怎么森严,漏洞也多的是,水里别说十个八个,就是溜进去百十个人都容易。”
富贵挨近郭胜,低声说着话。
“不过,水里太干净,四周也没有芦苇荡什么的,到时候,肯定有人来回巡逻,水太清,要是大白天,再有点阳光,老远就能看到,不好藏人。水里的,我觉得柏小爷稳稳妥妥防得住。”
郭胜嗯了一声,看向长贵。
长贵上前,“四周的酒肆楼台,挨个过了一遍,离的都远,除了侍卫处那一大片。”
长贵的话极其简洁,郭胜轻轻呼了口气。
姑娘说的那事,要是不计代价,不想后果,他至少有七八成把握,要是陆将军那边再有点什么好信儿,哪怕一点点,他就能稳稳的办下来。
可是,这事可以不计代价,不能不想后果,比如御前侍卫的那片院子,就不能用,连累了柏乔可不行。
那位公子,大约也差不多,可以不计代价,不能不想后果。
郭胜背着手,这边逛逛,那边看看,细细的思量。
……………………
这天早朝,皇上还是病着,议事也停了,魏相站在廊下,对着门窗关闭的东厢,连叹了几口气,缓步出来,上了车,往长沙王府过去。
车子在长沙王府二门停下,魏相下了车,背着手打量了一会儿长沙王府宽敞青翠的二门,长沙王金庆明就急急迎出来,“有失远迎!”
“我这是说来就来了,金相公可好?”魏相冲长沙王拱着手,笑容和蔼。
“吃了早饭就往园子里逛去了,刚刚让人去请了,魏相这边请。”长沙王拱手见礼,侧身往里让魏相。
“他倒自在。”魏相笑起来,一边缓步往里走,一边欣赏着四周的花草树木。“你们府上这花草,真是生机勃勃,青翠可人。”
“母亲最爱这些花花草草。”长沙王随着魏相的脚步,指着周围的花草,介绍解说。
魏相四下看着,脚步却不慢,很快就跟着长沙王,到了离二门不远的书房院子不远,离院门口还有十来步,金相一件半旧长衫,没束腰带,从院子另一边转出来,看到魏相,就拱手笑道:“你怎么得空到我这里来了?”
“昨天就想来,到今天,是不能不来了。”魏相一边和金相拱手见着礼,一边一脸苦恼笑道。
长沙王脚步顿住,看着父亲让着魏相进了院门,退后几步,往旁边一间小暖阁坐着去了。
两人进了院门,沿着抄手游廊并肩往里进,金相看了眼魏相,微微蹙眉道:“今儿没议事?”
“说是还病着,唉。”魏相一脸烦恼,“你瞧瞧,这叫什么事儿?前儿那场脾气,发也就发了,推举什么相公,几筐折子抬进去,就没音了,昨天早朝说是病了,一直到这会儿,还病着,请见也不见,这叫什么事儿?”
“皇上的脾气,你还不知道?”金相轻轻叹了口气,“你过来这一趟,可不大好。”
“总得有人过来。”魏相一脸苦笑,“昨儿个把陶杏林一顿骂,骂的陶杏林一把年纪,眼泪竟然没忍住,这叫什么事儿?我本来打算今天见了皇上,当面劝几句,回转一二,可你看,还是不给面见,想来想去,还是得过来找你。”
“唉。”金相长叹了口气,“老魏啊,不瞒你说,我是真不想再撑下去了,累极了,人累,心更累。
程家人丁单薄,你看我们金家,这人丁,更单薄,这偌大的府里,三代同堂,三个男丁,鹦哥儿他爹清修多年,早就看破生死。鹦哥儿又是那样的脾气,三四岁起,我和他阿爹就只能由着他的性子。
我这家里,你看看,就是这样,怎么着都行,我实在是厌了。”
金相这几句话,至少七八分的真心实意。
魏相听的神情晦暗,这座长沙王府的人丁单薄是出了名的,不管是这单薄,还是这单薄的缘起,知道的人,都只能叹息几声。
“你这话说到这份上,我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魏相连声叹气,他确实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要是在婆台山之前,哪怕在秦王府门口那场劫杀之前,他都能老着脸皮劝上几句,可现在,他无话可说。
可他又不能不来,不能不撑。
长沙王府人丁单薄,他们魏家,却挤挤挨挨,满府人丁,成群的儿孙,无数条人命,想要一条生路。
魏相一念至此,神情晦暗到灰败,这些日子,他常常半夜惊醒,悔不当初,不该过于贪心,想着外戚的好处,却忘了皇室外戚有多危险……
“咱们两个,一起在中书那间小屋里,一左一右坐了这十几年了,不说别的,一份相知是有的,为人臣子,哪有咱们选择的余地?长远之计,只能徐徐图之,这一回,皇上的意思,明明白白,上份折子吧,认个错,毕竟,君是君,臣是臣。”
魏相压着心里浓烈的郁结难过,低低劝道。
金相背着手,仰头看着院子里的桂花树,好一会儿,冲魏相揖了半礼,“你这一趟的情份,我领了,让我想想,唉,你说的对,咱们做臣子的,能怎么样呢。”
金相神情苍凉,魏相看着他,好一会儿,长叹一声,拱了拱手,一句话没再说,转身往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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